這一天傍晚,祝捷酒會結束以後,大部分同事都回了廣州,而我跟隨高家的人來到太上皇宋宏老先生在香港的大宅【宋園】吃晚飯,並且度過了一個充滿驚險的晝與夜。
【宋園】和高家舊宅都位於港島南區,從地理位置來說,兩座建築物依山而建,宋園在山頂,而高家舊宅在半山腰,沿着開滿秋日楓的山路蜿蜒向上,一直到盡頭,在一片綠樹碧水之間,一座充滿江南水鄉氣息的【宋園】就安詳地臥在竹林的懷抱中,推開綠竹高柵欄,踏着鑲嵌青草的鵝卵石路,穿越一條悠閒的廊橋,一轉彎,映入眼簾的是幾棟鍾靈秀氣,隱逸出挑的青磚樓閣,大門前有一對石獅子,活潑可愛,憨態逼人,擡頭望見一對古色古香的燈籠,依稀地發出暖暖的光,恍惚間,猶如穿越到另一個時空裡。
吃過晚飯後,大家各玩各的,我四處轉了一轉,只見在擺了三張麻將桌的飯廳裡,高楓姐和她的一羣姨媽表妹們在聲嘶力竭地攻打四方城,麻將聲、拌嘴聲,尖叫聲,聲聲吵耳,令人煩躁。我趕緊離開飯廳,經過茶香四溢的起居室,看見高正先生、駱貢、蘇少龍、嚴俊等人橫七豎八地斜躺在紫檀羅漢牀上,一邊品茗,一邊擺龍門陣(聊天),聊的內容不外乎是時事或產經新聞,了無趣味。
不經意間,我走進了木雕迴廊式的四方庭院,月光的清輝灑落在庭院中央,增添了幾分孤寂和惆悵,我坐在迴廊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望着魚池裡成羣結隊游來游去的錦鯉,卻驚訝地發現高澤和駱燕燕在臨水涼亭里拉拉扯扯,嘀嘀咕咕,看起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
我懷着酸溜溜的心情,靜悄悄地走到他們的身後偷聽,隱約聽見高澤對駱燕燕厭煩地說道:“請你彈開一點!我一看見你就全身發冷!”
駱燕燕卻死死地拽着高澤的衣服,撒嬌道:“不嘛!高澤哥哥,我想陪你去遊車河,我還想去蘭桂坊……”說着,她竟然用雙臂勾住高澤的脖子,踮起腳,在他的臉頰嘴脣上飛禽大咬起來,估計是一位情場女殺手,出乎意料地,素來自稱“泡妞無數”的高澤竟然節節敗退,他一邊喊救命,一邊使勁推開了駱燕燕,看起來一副柳下惠的樣子,令人難以置信。
目睹這一幕“高澤被非禮”的歷史性畫面,我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於是一個飛身跳到他們的面前,故意罵道:“高澤!你這個人真沒公德心!醫生說你得了艾滋病,你還到處泡妞?這不是明擺着散播病毒嗎?!”
高澤怔了一怔,隨即動了一下眉毛,向我傳遞一個默契的眼神,然後昂起臉假裝反駁我:“沒錯!我得了艾滋病又怎麼樣呢?!誰叫我又有錢又帥氣,那些女人一個一個都不怕死,向我自動獻身!”說完,他突然伸出手臂,反過來搭着駱燕燕的肩膀,然後對她說道:“燕燕,今晚我們到蘭桂坊的XX酒吧,通宵直落,好不好?”
駱燕燕聽了高澤的話,彷彿全身打了個寒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心裡一樂,趕緊接着高澤的話瞎掰:“不會吧?高澤,我聽說那間酒吧專門接待男同性戀者?”
高澤又揚了一下眉毛,故意掐着嗓子,裝出女人聲說道:“是呀,我每次回香港,都要去那家酒吧找我的老相好聚一聚……”說着,他竟然從褲兜裡掏出一支女士脣膏,自顧自塗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個“烈焰紅脣”的高澤呈現眼前,令人噴飯!駱燕燕徹底愣住了,用驚疑的目光注視着高澤,高澤對我打了個俏皮的眼色,說時遲那時快,他用自己“紅脣欲滴”的大嘴巴在駱燕燕的臉頰上吻了兩下,即時留下兩個噁心的脣印,霎時間,駱燕燕掩住半邊臉尖叫起來,像是無頭蒼蠅似的落荒而逃。
望着駱燕燕驚慌失措地消失在視線裡,我和高澤互相指着對方的鼻子,哈哈地狂笑起來,正笑着,倏然聽見一把嚴肅的男人聲音:“你們太過分了!”
我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原來是高澤的外公--太上皇宋老先生,他佇立在紅杉盆栽樹旁,炯炯有神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帶着研究的興味,看得我全身汗毛倒豎,我不自覺地向後退縮了一點,準備隨時逃跑。宋老先生一步一步走過來,瞄了我一眼,然後對高澤說道:“澤澤,到我的書房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高澤嬉皮笑臉的“嗯”了一聲,拉着我的手,說是帶我到他外公的“御書房”參觀參觀,我死活也不肯去,宋老先生用商量口吻對我說:“小諾,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澤澤商量,你先到後花園裡散散步吧,那裡有你最喜歡的竹林。”
聽了太上皇的話,我不假思索地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了後花園,穿越種滿了玫瑰和薔薇的淺樁籬笆,果然看見一片茂密鬱蔥的竹林,竹林前是一個視野開闊的觀景平臺,站在圍欄上,呼吸一口恬靜的空氣,夜風裡含着微涼的竹子氣息,這是從北邊吹來的,沁人心脾,舒筋活絡,就像是最天然的按摩。舉目遠眺,可以俯瞰港島夜景,魅力四射的東方之珠充滿了對比和矛盾,貧窮和富裕共冶一爐,大街小巷充斥着紫醉金迷和聲色犬馬,或浪漫,或瘋狂,或虛幻,或無奈,把這座城市薰染得恍若天堂,又是美麗的煉獄。
我索性坐在石圍欄上,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蒼茫山林,月色中,一座淡黃的,以石灰華壘起來的歐式建築物就這樣撞進我的眼簾,我一下就認出那是高家舊宅,還記得兩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它,就給它起了一個名字【褪色的石灰華】,一剎那間,所有的往事如煙雲般飄到我的眼前,回味那一抹甜蜜的記憶,我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過了不知多久,我感覺好像有隻蟲子在咬我的後脖子,癢癢的,驀然轉身,發現那個令人“討厭”的高澤就站在我的後邊,他注視着我,深邃的眸子在月色下顯得格外的溫柔,攝人心魄,我也凝望着他,津津有味地閱讀他眼裡的情意纏mian,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定格,那昏暗的樹影隨風輕盈舞動,那飄渺的星空讓人找到了浪漫的情懷,不知不覺地,我用雙手捧着高澤的臉頰,對他溫柔地說道:“死變態佬!我覺得你好像越來越順眼了!”
高澤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伸出雙臂把我環抱着,他的手在我的長髮上靜靜婆娑,他的嘴脣在我的耳邊輕輕低語:“小諾,你愛我嗎?”
我失聲笑了一下,然後照例違心地潑他冷水:“我不愛你!”
高澤又撲哧一笑,接着,用嚴肅的聲音問道:“我最近看了一本愛情心理學,書上說戀愛中的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同意嗎?”
我忍住笑,故作冷淡地回答:“看情況吧,不能一概而論。”頓了頓,我忽然加了一句:“記得有這麼一句網絡名言:女人吸引男人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遠得不到,所以我打算……”
我還沒說完,高澤突然收緊雙臂,把我死死的抱在懷裡,他的身體在發抖,彷彿動了真氣,我能清晰感受他的呼吸,還有他的心跳,那份遺失已久的心情在一瞬間重新回來了,我心緒不寧,聽見他在我的耳邊,用激動的聲調說:“小諾,拜託你把滿腦子的複雜思想拋掉吧!我只知道我愛你,你也愛我,這就足夠了!!”
我輕輕地推開了他,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問道:“高澤,你能保證你對我的愛永遠不會過期嗎?”
高澤使勁地點頭,但是我不相信,冷哼了一聲,我繼續剛纔的話:“總之,我打算跟你保持適當的距離!”
他不高興地撇了一下嘴,突然把我拉進懷裡,一邊咬我的耳朵,一邊輕哼道:“什麼是適當的距離?!你要嫁給我的二哥?讓我一輩子看得見,吃不着,心裡癢癢,最後真的變成了性無能?”
我忍住笑回答:“好主意,就按你說的辦……”就這樣,又是一個常見的打情罵俏的畫面,我掙扎着要推開高澤,相反地,高澤牢牢地箍緊我的身體,還在我的脖子上、臉頰上亂吻一通,正在拉拉扯扯,嘻嘻哈哈的時候,忽然聽見附近傳來一陣誇張的乾咳聲,扭頭一望,赫然發現花園柱燈下站着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藉着光線仔細看,那個人好像是高亮!
高亮緩緩地向我走來,一邊走,一邊用怪異的目光在我和高澤之間來回掃視,走到我的跟前,他問我:“小諾,難道你忘了,我們早就約好了去看歌劇?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英俊的臉龐上寫滿了自信。
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從圍欄上跳了下來,然後一手推開了高澤,轉而親熱地挽着高亮的胳膊肘,高亮隨即笑了一笑,向高澤投去一記得意洋洋的眼神,然後拉着我往停車場的方向走,走了幾步路,高澤已經從後面趕上堵住我們的去路。
高澤拉開雙臂,如雄鷹似的霸道地說道:“高亮!我要跟你決鬥!”
高亮昂起臉,傲氣十足地回了幾個字:“無聊!我才懶得理你!”說完,他一手撥開了高澤,牽着我的手跑向停車場。忽然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輛淺色的敞篷汽車,“嗤”的一聲停在我們的眼前,定睛一看,坐在駕駛座上的人竟然是蘇玉寶。
我心裡咯噔一下,本能地掙脫開了高亮的手,只見蘇玉寶急忙走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高亮的跟前,仰視着他,同時誇張地深呼吸幾下,冷不丁縱身一躍,像一隻猴子似的跳到高亮的身上,我目瞪口呆,緊接着,蘇玉寶開始依依呀呀的怪叫:“老公!我好愛你啊!老公!你怎麼不回家看我呢?老公,我煲了你最愛喝的甲魚湯……”
蘇玉寶一邊怪叫,一邊在高亮的臉頰上狂吻一通。這一幕令人血脈噴張,心潮澎湃,相比起剛纔在涼亭裡駱燕燕對高澤飛禽大咬的那一幕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歎爲觀止,下意識地看着高亮,只見高亮彷彿愣了一愣,隨即把蘇玉寶扔下來,蘇玉寶站不穩,向後一個踉蹌,身體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了,她擡起頭,可憐兮兮地望着高亮,忽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揮舞雙手,不停跺腳,看起來像個三歲小孩子在撒野似的,滑稽極了。
高亮抽出袋巾擦臉頰上的口水,然後側着頭凝望着我,目光裡充滿了無奈,彷彿請求我的諒解似的,我尷尬不已,只好向他報以傻笑,這時,高澤已經趕到了,看見蘇玉寶在上演“爲愛癡狂”的戲碼,他不失時機地譏笑高亮:“二哥,你跟二嫂又吵架了?你看二嫂哭得這麼可憐,你怎麼不安慰安慰她呢?”
霎時間,高亮狠狠地瞪了高澤一眼,眸子裡迸射出憤怒的火焰,咬一咬牙,高亮向前一步,然後指着蘇玉寶的頭頂罵道:“你這個瘋女人!我不是警告過你要離我遠一點嗎!你爲什麼老是跟着我?!到底是誰告訴你我在香港的?”
蘇玉寶不顧儀態地用衣袖擦鼻子和眼淚,並且口齒不清地哽咽:“阿亮,你怎麼這麼狠心呢,我看不見你,吃不下,睡不穩,每天晚上躺在牀上翻來覆去,腦子裡全是你,只好把你穿過的衣服穿在身上,幻想你睡在我的身邊……”
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睛欺騙了我,我覺得這個昔日的大家閨秀蘇玉寶彷彿變成了瘋瘋癲癲的怨婦,令人心酸,更令人啼笑皆非,不僅如此,我明顯感覺手臂上的毛孔都張開了,高澤也笑嘻嘻地說道:“哎呀,你們兩公婆有啥私房話還是留着回家再說吧,讓外人聽了多難爲情啊!”
高亮激動地“呸”了一聲,英俊無比的五官扭曲成一團,他昂起臉,理直氣壯地反駁高澤:“什麼兩公婆?我和她已經簽了分居協議!在法律上已經不算是夫妻了!”他越說越激動,忽地蹲下來,把坐在地上撒野的蘇玉寶抱起來,不由分說地把她扔到她的敞篷車裡,然後指着她的鼻子命令道:“馬上給我消失!不然我揍你!”
蘇玉寶死死地拽着高亮的衣襟,倔強地說道:“老公,你要揍就揍吧!我是不會消失的……”
高亮咬一咬牙,把拳頭舉在半空中,做了一個具有恐嚇性的假動作,蘇玉寶還是不肯放手,昂起臉,鼓勵地說道:“老公,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最喜歡你打我……”
此情此景,我徹底無語,我囧起臉,瞄了一眼同樣在看熱鬧的高澤,高澤攤了攤手,對我說道:“小諾,看來他們兩公婆準備開打了,我們還是趕緊撤吧?!”說着,他把手伸過來牽着我的手,不知要帶我到哪兒。我感到意氣闌珊,我感到情路茫茫,甩開了高澤的手,自顧自奔向那一片渺渺蒼蒼的竹林。(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