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了人頭涌動的客廳,我把自己鎖在冷清的臥室裡,換上了瑜伽服,我盤膝坐在飄窗臺上,閉着眼睛,思緒無邊無際地飄飛。呼吸一口從江邊送來的微風,感受着這炎夏裡難得的清涼,我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我的心裡長滿了亂糟糟的雜草,眼前和心裡的世界被各種各樣的想法充斥着,煩躁不安,心跳不止。
最要命的是,過了十幾分鍾,從外面傳來一高一低的爭論聲,聽得出來,這是我的爸爸媽媽在激烈“辯論”,媽媽在力挺高亮,說高亮是個百裡挑一的好男人,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樣有模樣,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伴侶,她還說除了高亮,她不接受任何人當她的女婿;而爸爸卻跟媽媽唱反調,還說打算在天河城商場門口擺一個擂臺搞比武招親,歡迎任何人報名參加,除了高亮……
等爸爸說完了,媽媽冷笑了兩聲,譏諷道:“老程,別怪我戳穿你,你分明是在吃醋!你排斥高亮是因爲他長得超級帥!……哼哼!你這個老醋罈子!”
爸爸立即反駁媽媽:“你也別怪我戳穿你,你天天追看韓劇就是爲了看帥哥!你卯足了勁拉攏高亮就是因爲他長得超級帥!……哼哼!你這個老花癡!”
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場面在我家是很罕見的,平日裡,爸爸肯定會遷就媽媽幾分的,可是這一次他的聲音完全蓋住了媽媽的聲音,而且,他的嗓門越來越響亮,震得牆壁和天花板都顫抖起來了。我突然間恍然大悟:爸爸表面上是和媽媽爭論,其實是想讓我聽到他的心聲。
我實在坐不住了,拿着一個【迷你擴音器】,打開門衝出去,第一句話就喊道:“老爸老媽,拜託你們不要再吵了!被鄰居聽到真是丟死人了!”
當我用迷你小喇叭喊完這句話,定一定神,卻驚訝地發現原來所有人都不曾離開,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似乎被我的【迷你小喇叭】嚇住了,我環視四周,只見飯廳的那一邊坐着高家三姐弟,高澤的三個保鏢在一旁站着,背靠櫥櫃或冰箱;而客廳的這一邊,沙發上坐着蘇家兩兄妹,顧晨楓依然悶悶不樂地坐在鋼琴凳上,看情形一個也不少,唯獨是少了辛子軒,我把視線拉遠一點,終於找到了辛子軒的身影,原來他一個人蹲在露臺外面喂“雪貓兒”和“天線狗”吃水果,看起來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爸爸媽媽在一瞬間閉上了針鋒相對的嘴巴,爸爸還嬉皮笑臉地看着我,問我是不是還在生氣,我沒好氣地白了爸爸一眼,然後,我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拿着迷你小喇叭,衝辛子軒喊話:“拜託你不要喂雪貓兒吃水果,它的腸胃受不了,會拉肚子的!”
辛子軒吐了吐舌頭,摸着自己的後腦勺站起來,然後一語雙關地問我:“小諾,你打算把它們安頓在一個窩裡嗎?公貓和母狗能睡在一個窩裡嗎?”
對於這樣含沙射影的問題,我選擇了沉默,我把雪貓兒和天線狗抱起來,分別放進不同的窩裡,安頓好它們之後,我又回到客廳裡,站在客廳和飯廳的交界點,我拿着迷你小喇叭,向所有人喊話:“你們幹嘛還不走?!是不是想看我們家的笑話?”頓了頓,我發現大家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神態各異,像十幾尊羅漢像似的,於是,我用極度不耐煩的聲調宣佈道:“爲什麼還賴在這裡不走?信不信我用掃帚把你們通通趕出去!”
當我說完了,我看見蘇少龍站了起來,他用莫名其妙的表情對我說道:“小諾,請你不要誤會,我們不是在看笑話,”
不等蘇少龍說完,高楓姐忽然拔地而起,激動地搶着說:“小諾,我現在才知道你們一家三口這麼有趣的,看你們鬥嘴比看周立波還過癮!”話音剛落,衆人齊聲附和,歡呼鼓掌。
我的體內在一剎那間升騰起莫名的怒氣,星星之火燒成了熊熊的火海,足以吞噬一切,我徑直走到高楓姐的面前,把迷你小喇叭對準她的臉,警告似的說道:“高楓姐,別以爲你是我的好姐妹我就不會對你動武,把我惹急了,我用峨眉劍法削死你!”(詳見第93章)
高楓姐吐了吐舌頭,揚一揚手,對所有人開玩笑地說道:“我們快點撤退吧,不然她真的會大開殺戒……”
就這樣,我的逐客令結束了一場丟人現眼的“吵架相聲”,所有人都被我轟走了,包括我的父母也藉口去散步溜了出去,只有顧晨楓(韓晨)還坐着鋼琴凳上紋絲不動,儒雅蒼白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我走到顧晨楓的面前,懷着滿腔的歉意和內疚,對他說道:“阿晨,對不起,我”
我的話剛開了頭,顧晨楓擺一擺手,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我呆了一呆,注視着他,他的視線望着一片虛空,清澈的眼眸裡一絲神采也沒有,看起來像是被人點了穴似的。
這一剎那,我感到頭頂上被某種凝重的氣氛籠罩着,也許這段戀情已經走到了盡頭,不能再走下去了,我坦然面對,我心甘情願地等候他的發落,他有氣無力地站起來,看着我,眼神空空洞洞的,彷彿大腦被挖空了,良久,他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一句:“小諾,既然事情都這樣了,我看我們不如分手吧?!”
不知爲何,我聽了這句話竟然沒有絲毫的痛楚和心酸,反而感到有些解脫和釋懷,彷彿卸下了揹負已久的心理包袱,我點一點頭,用友好平和的語氣對顧晨楓說道:“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我們以後還是好朋友!等我放假了我會去紅樹林莊園看望你和你的家人!”
顧晨楓的嘴角彷彿顫抖了一下,他注視着我,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力地擺一擺手,說道:“以後我們還是少一點來往吧!你繼續做一個人見人愛的傻公主,而我”說到這兒,他暫時停住了,低頭望着我,銳利的目光彷彿刺穿我的眼睛,一直望進我的大腦,忽然,他換了一種耐人尋味的聲音說:“而我會留在紅樹林莊園裡栽花種樹,娶妻生子,過着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看我的眼神帶點無奈和哀傷,卻透出一份試探的意味,這樣似曾熟悉的情景勾起了我的記憶,根據我對韓晨(顧晨楓)的瞭解,他最擅長用計,譬如以退爲進,欲擒故縱……總之三十六計被他用得出神入化。我估計,他這麼說也許是認真的,也許是企圖挑起我的嫉妒心和獨佔欲,類似這樣的情況過去曾經發生了幾次,我傻呵呵地中了他的圈套,向他繳槍投降。
往事歷歷在目,令人哭笑不得,我趕緊躲開他的注視,走到書櫃旁邊,然後硬着心腸對他說道:“阿晨,你的生活理想聽起來挺不錯的,我衷心祝願你可以早日實現!”
顧晨楓聽了我的話,緩緩地走到我的面前,含笑望着我,他的瞳孔裡閃動着幾點光,千言萬語彷彿被儲藏在幽幽的眼神裡,我有點糊塗,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他瞬即把目光調到我的耳朵和髮梢上,他的眼神變得如癡如迷,如夢如幻,充滿了無限的眷戀,看得我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猶豫了好久,我才硬着頭皮對他下逐客令:“阿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我有點累了,我想睡個午覺。”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痛苦地說:“小諾,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近距離地欣賞你,你讓我再多看你一會兒吧!”
我無言以對,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小時候因爲淘氣搗蛋被老師罰站似的,任由顧晨楓盯着我的脖子看,過了不知多長時間,他突然用手觸碰了一下我脖子上的項鍊,愣愣地問了一句:“小諾,你的脖子上怎麼還戴着這條情侶項鍊?既然我們要分手了,你索性把它摘下來扔了算!”
我怔了一怔,隨即記起了另一件事,於是反問他:“阿晨,我一直都忘了問你,你的項鍊是不是丟了?你知道丟在哪裡嗎?”
顧晨楓微微地笑了一笑,回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的那條項鍊應該在高澤的保險箱裡!”
我的腦子轟隆一下巨響,渾身顫慄着,慌張地仰視着顧晨楓,他的眼神莫測高深,他的笑容裡蘊含着微妙的窺探意味,令人不寒而慄,我的心涼了一截,眼前和心裡的世界颳起了刺骨的風雪,不由得暗自想道:大概韓晨已經猜到了當初是高澤派人去綁架他的,難怪他對高澤的態度大不如前。
想到這一點,我六神無主,我心慌意亂,四肢緊張得不知應該放在哪裡纔好,擡頭凝望他的一剎那,他的眼眸裡迸射出憤怒的火花,令人膽戰心寒,他用顫抖的聲音質問我:“小諾,你明知道當初是誰綁架了我,你這麼容易就原諒了他?!爲什麼?!爲什麼?!”說着,他突然捏着我的肩膀,用力的,竭斯底裡的,彷彿要把我的骨頭捏成粉末。
我喃喃地解釋道:“阿晨,你聽我說,”
他似乎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提高了聲調,在我的耳邊吼道:“小諾,你知道嗎?!因爲你的博愛多情,我差點就被綁匪殺了!”頓了頓,他用身體把我緊緊的壓在牆壁上,他的牙齒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幾下,帶着懲罰和報復的興味,我本能地反抗,聽見他在我的耳邊忿忿不平地說道:“小諾,你太無情了!你一點也不關心我的生死!”
我感到委屈,想也沒想推開了他,對他還擊道:“你在污衊我!那時候你失蹤了,我天天不上班到處去找你!又在新家和舊居綁滿了黃絲巾祈求你早點回來,還有……”
話說到一半,我猛然意識到自己又中了他的激將法,只見他的眼睛裡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我想改口,可是已經太遲了,他一下子抱緊了我,頃刻間,他的舌頭狂熱地纏住了我的舌頭,死灰復燃的欲焰撲面而來,幾乎把我吞噬了,我鼓足所有的勇氣推開了他,他往後一個踉蹌,跌坐在茶几上。
我驚詫地望着他,他低着頭,嘴巴嘟囔着,彷彿在自言自語,驀然擡頭的一瞬間,我從他的瞳孔裡看到兩星仇恨的火苗,灼熱,毒辣,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從容和大度,彷彿被惡魔上了身似的,他死死地瞪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他那張蒼白俊秀的臉龐此刻被染成了暗紅色,我更慌亂了,我的手心在冒汗,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瑟縮,小心翼翼地說:“阿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推dao你的……”
他握着雙拳,衝我咆哮:“程諾!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我對你一往情深,而你卻到處勾引男人……”吼着,他猛地揚起手,啪的一聲,在我的臉頰上打了一巴掌,我硬生生地接了一巴掌,不知爲何我的臉頰一點痛感也沒有,彷彿全身所有肌肉都麻木了,我捂着臉,顫抖着嘴角看着他,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他五官的線條突然變得柔和起來,臉上的陰霾在一瞬間雲開霧散,他摸着我的臉頰,道歉道:“小諾,對不起,剛纔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想我的情緒病又犯了……”
我從心底裡發出一陣悲涼的冷笑,說道:“不要緊,我欺騙了你的感情,你打我一巴掌,咱們算是扯平了!”這句話我昨晚對辛子軒說了一次,想不到今天又對顧晨楓說了一遍,我心裡嘆道:大概男人都是一個德行,生氣了就不分青紅皁白地數落我打我,解氣之後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糾纏我哄我,現在連韓晨(顧晨楓)也是這樣,看來我永遠都逃脫不了受氣包的命運。
接下來,顧晨楓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變化,捧着那個粉色的大盒子,放在我的面前,說是送給我的“巨大的驚喜”,我看也沒看就把粉色盒子推到一邊去,然後用冷淡的語氣對他說道:“阿晨,我真的累了,我要午休了。”
顧晨楓愉快地笑了一笑,說道:“那好吧,我現在到番禺辦點事,晚上我來接你去吃飯?”
我囧起臉,厭惡地說道:“不必了,晚上我想陪高亮去逛街!”
無巧不成書,當我說完了這句話,高亮竟然從走廊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伸懶腰揉頭髮,他的身上還穿着那套啄木鳥睡衣,看得出來,他剛纔可能在客房裡睡了一個午覺,我立即走到高亮的身旁,故作親熱地挽着他的胳膊肘,然後開了個玩笑:“小亮亮,原來你躲在裡面睡午覺?我以爲你被高楓高澤帶走了!正打算殺去高家把你救出來!”
高亮咧着嘴笑了一笑,這一抹傾倒衆生的笑容足以令所有男人自慚形穢,他圈着我的腰際,然後對顧晨楓問道:“阿晨,你怎麼還不走?你留在這裡做什麼?”他說話的口吻就像是這個家的男主人似的,要是讓我爸爸聽到了,又該拿他說事了。
顧晨楓目瞪口呆地看着高亮,蒼白的臉龐比白紙還白,嘴角顫抖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亮擁着我的腰,一起走到顧晨楓的跟前,嚴肅地說道:“阿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我已經向蘇玉寶提出離婚了,現在處於分居期!”說着,他側頭看了我一眼,帶着莊重的期許,然後,他又轉過臉,對顧晨楓說道:“韓晨,作爲你的好朋友,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也明白你對小諾是真心的,請允許我向你道歉,我必須把小諾據爲己有,因爲我也愛她!”
顧晨楓聽了這番話,嘴脣白得彷彿結了一層白霜似的,顫抖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嘴角里擠出反駁的字句:“高亮,你以爲你是誰?除了一張華而不實的臉蛋,一個徒有虛名的少爺身份,你還有哪一點比我強?”
高亮淡淡地笑了笑,說道:“無論你怎麼挖苦我,我都不會生氣的,因爲我知道你打從心底裡嫉妒我這張華而不實的臉!”
顧晨楓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忽然換了個話題攻擊高亮:“我真好奇,你到底從蘇氏家族那裡騙了多少贍養費?聽說你的精子價值十億新加坡元!”
話音未落,高亮的身體彷彿顫抖了一下,而臉上卻平靜如常,他側着臉看了我一眼,我當即回他一記誓死支持的眼神,他衝我笑了一笑,轉過臉去對顧晨楓說道:“阿晨,我們不要鬥嘴了,這樣有失風度,我看還是把決定權交給小諾吧?!”
顧晨楓冷笑了一聲,瞄了我一眼,說道:“讓她來決定?她這個人一點立場也沒有,牆頭草兩邊倒。”
高亮聽了連連點頭,說道:“那倒是,如果讓她來做決定,她一定會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把我們弄得無所適從。”
顧晨楓狠狠地點頭,彷彿遇到了知音似的,說:“對付她這種人,不能給她太大的空間,也不能給她太多的時間,一定要趁她猶豫的時候一舉把她擒住!”
高亮“哦”了一聲,悻悻然地問道:“阿晨,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晨楓冷笑了一聲,回答:“我的意思是叫你別高興得太早了,你和蘇玉寶的分居期恐怕要拖一年半載才能正式離婚,到時候可能被你弟弟橫刀奪愛也難說!”
高亮挑了一下眉毛,滑稽地說道:“那好辦,我今晚就把她的肚子搞大了,看高澤還怎麼來搶?!”聽了這句玩笑話,我忍不住撲哧一笑,沒好氣地瞪了高亮一眼。
顧晨楓悶笑了一下,反駁高亮:“自作聰明!你以爲高澤是什麼人,就算她肚子裡真的懷了你的骨肉,高澤還是會照單全收地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來養!不信你可以試一試!”
聽他們越說越無厘頭,我又囧起臉,百無聊賴。
顧晨楓沉默了,凝視着我片刻,其後說了一句以退爲進的話:“小諾,我不勉強你做決定了,你要是想我的話就隨時到紅樹林莊園找我吧!我永遠等你!”說完,他倏然轉身,頭也不回也步出了客廳,只一瞬間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