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邪了門,顧晨楓躺在病牀上休養了一個多星期,無論是臉色、精神、體力都恢復得跟往常一樣,卻始終沒有完全退燒,體溫一直在38-39攝氏度之間徘徊,吃藥吊水似乎並不能治本,於是來了箇中西合璧,西藥中藥一起吃,但依然不見效果,我急得幾乎要崩潰了!
這一天,下班前,高澤帶着一位身穿深棕色西服的中年男人走進我的辦公室,聽高澤的介紹,這位鄭醫生是太上皇宋宏先生的私人醫生,是腦科的權威,鄭先生這幾天從香港來廣州參加學術研討會,順道來探望高澤。
我凝神片刻,打量着鄭醫生,他長着一張標準的大衆臉,沒有顯著的特點,但是,深邃的眼中卻透露出內斂和執着的神態,似乎是個有深度,有內涵的中年人。
還沒等我對鄭醫生說幾句問候的話,高澤對我問道:“小諾,我想請鄭醫生爲韓晨看一看病,你覺得怎樣?”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太好了!求之不得啊!”
鄭醫生的臉上帶着微笑,對我說道:“程小姐,我聽高澤說,那位韓先生好像是失去了記憶?”
我點點頭,說道:“是呀,不過他變得比以前更聰明瞭,半年時間沒見面,他竟然掌握了各種農藝和園藝技術,還能研發新品種,簡直是個天才!”
鄭醫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以前曾經遇到類似的病例,病人的腦部受到了創傷,血瘀塊壓住了記憶神經,造成了【間斷性失憶】,與此同時,新生神經元激增,產生驚人的學習能力……”鄭醫生說了很多醫學名詞,我聽明白一句,聽不明白一句,出於禮貌,我只好使勁點頭,裝着很明白的樣子繼續聽下去。
等鄭醫生說完了病例,我連珠炮發問:“你看他能不能完全康復啊?有沒有快捷的治療方法啊?要是他一直都是這樣,那該怎麼辦呢?”
鄭醫生撲哧一笑,回答:“還是先讓我見一見病人吧。”他說着,露出一個憐愛寬厚的笑容。
我拍了拍腦門,又吐一吐舌頭,只知失禮了。高澤搭着我的肩膀,對鄭醫生解釋道:“她這個人性子急,說話跟發鞭炮似的。”
事不宜遲,我們領着鄭醫生興沖沖地趕到紅樹林莊園,這時候是晚上八點左右,顧晨楓(韓晨)剛剛起來,吃過了東西,正斜躺在牀上聽音樂。他看見我來了,秀氣臉龐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可是,當他得知鄭醫生的身份,嚇得躲在我的懷裡,又是一副驚弓之鳥的表情,看樣子,他似乎很害怕醫生。我軟硬兼施,連哄帶騙,最後總算勸服他接受治療。
鄭醫生和他的助手便迅速行動起來,開始時先做做樣子,檢查五官和喉嚨,聽心跳,量血壓,好讓顧晨楓放鬆警惕,漸漸地,顧晨楓不再緊張了,還非常合作。鄭醫生從手提箱裡拿出一臺微型腦電圖掃描儀,給顧晨楓做腦部掃描,忙活了好一會兒,鄭醫生把高澤叫了出去,兩個人站在角落裡竊竊私語,我躲在後面豎起耳朵偷聽。
按照鄭醫生的初步判斷,韓晨的腦子確實受過創傷,血塊可能壓住了記憶神經,致使他在一段時期內完全失憶,不過,鄭醫生又提出疑問,從腦電圖來觀察,血塊已經稍稍移位了,而且也變小了,按理說,韓晨應該已經恢復了記憶。
我聽了這句話,不假思索衝到鄭醫生的面前,質問道:“怎麼可能呢!他的精神狀態一直都不穩定,時好時壞,根本不像他從前的樣子!”
高澤立即把我拉開,阻止我說話,鄭醫生微微的笑了一笑,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幾秒後,他攤了攤手,說道:“我只是根據過去的經驗做一個初步的判斷,你不必太緊張的,說不定是我判斷錯誤。”
我聽了他的話,吐了吐舌頭,道歉道:“對不起,鄭醫生,我剛纔太無禮了,請你不要見怪。”說完,我竟然向他鞠了個躬。
鄭醫生笑着擺一擺手,說道:“沒事!沒事!我理解你的心情。”頓了頓,他補充道:“還有一種可能,韓晨先生最近可能受到某件突發事件的刺激,記憶神經被激活,漸漸恢復功能,但是要經過一段長時間纔可以完全復原。”
我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回想起前些天的“鬱金香被砸事件”,那天顧晨楓(韓晨)在花房裡被幾個流氓圍毆,捱了拳頭,受了驚嚇,抱着頭蹲在牆角發呆,而且整整呆了五個小時,到了後來,他突然變得手腳麻利,頭腦清晰,還能說多國語言,變化之快令人目瞪口呆。我心裡思量着:難道就是這件突發事件把韓晨的記憶神經激活了?!
高澤似乎也是這麼想的,他對鄭醫生說出這件事,鄭醫生聽完了,蹙着眉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他高興地說道:“那就對了,按照經驗推斷,韓晨先生的記憶應該會漸漸復原的。”
我受到了鼓舞,情不自禁地發出一陣歡呼聲,我的歡呼聲把鐵弟吸引過來了,他問我到底怎麼了,我高興地說道:“鄭醫生說他很快就會恢復記憶了!”
鐵弟聽了,一臉不解地問:“什麼恢復記憶?你們不是爲表哥治扁桃體發炎嗎?”
我愣了一愣,旋即醒悟到鐵弟對韓晨的歷史一無所知,於是,我連忙改口道:“鐵弟,你聽錯了,我是說顧晨楓很快就會恢復正常體溫!”
鐵弟摸了摸腦門,憨憨的說了一句:“那就好。”
正說着,丁香雪走了過來,很不友好地瞄了我一眼,說道:“顧大哥嚷着要下牀找你,你還不快點進去!”
我“哦”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跑進顧晨楓的臥室裡,他看見了我,向我招一招手,似乎讓我坐到他的身邊,我坐在牀邊,習慣性地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還是有點發燙,似乎還沒完全退燒。我心裡一陣焦躁,想道:數數手指頭,他發燒的時間起碼持續了十天,吃藥打針吊水中藥涼茶……只要能想得到的辦法都試過了,爲什麼還沒退燒呢?想着,想着,我忍不住把焦慮寫在臉上了,他把身體向前傾,伸出雙臂把我整個人收進他的懷抱裡,我把臉貼在他的肩上,自言自語地安慰他:“顧晨楓,醫生說你很快就可以康復了。”
顧晨楓嗯了一聲,一邊撫mo我的後背,一邊低低地說:“小諾,我今天白天躺在牀上做了好多夢,每一個夢裡都有你。”
我撲哧一笑,好奇地問他:“你都做了什麼夢?能告訴我嗎?”
他又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夢見我和你在一艘好像很大的輪船上,一邊吹海風,一邊聊天,本來聊得很開心,誰知道你忽然間生氣跑了,我不知所措……”他的語氣還算平靜,卻帶着一絲傷感。
我大吃一驚,他所說的夢境似乎曾經發生過,我絞盡腦汁回憶,終於記起了那一次我和韓晨在郵輪上久別重逢,兩人站在甲板上聊了好長時間,期間我看見韓晨的前妻走過來,自己生悶氣便告辭先走。回想起這件事,我不禁暗暗驚歎,看來韓晨的記憶真的在漸漸恢復中,也許記憶轉化成夢境?於是,我鼓勵地問道:“除了這個夢,你還做了什麼夢?”
顧晨楓又沉思了一會,之後,忽然嘆息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還夢見在一個燈光旖ni的大廳裡,你和一位很帥很有魅力的男士跳舞,跳完了,他當衆吻了你,你卻呆呆地看着他,彷彿被他迷住了,我嫉妒得胃抽筋了……”說完,他鬆開了我,低着頭,凝視着我,秀氣的眸子裡黯淡無光。
我又是一驚,這個夢境同樣是真人真事,這是一幕扣人心絃的記憶,還記得在探戈之夜,我和高亮跳完了阿根廷探戈,呆立着,深情對視,然後,旁若無人地輕吻,大概這一幕在韓晨的心裡投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我趕緊撒謊安慰他:“我不會跳舞,呵呵!”
顧晨楓淡淡地笑了笑,驀然間,眸子裡又變得明朗起來,他一邊回想,一邊說:“我又夢見我和你在海灘上玩,你穿着白色的紗裙,看起來像個仙女似的,你好調皮哦,你捉了一隻八爪魚放在我的頭頂上,嚇了我一跳,而你拍手哈哈大笑。”說着,他的聲調越發的愉悅。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心裡高興地想:這是發生在馬爾代夫的趣事,看來韓晨腦海裡深深淺淺的記憶痕跡透過夢境被一一收集起來。想到這裡,我又精神一振,溫柔的問:“你的夢境沒有啦?”
他掩住嘴笑了一笑,猶豫了一會兒,貼近我的耳邊低語:“我說出來你不要生氣哦,我還夢見我和你在草叢裡幹壞事,你問我怕不怕老鼠螞蟻,我說不怕……”
聽他描述完這個“夢境”,我極力忍住笑,他小心翼翼地注視着我的眼睛,彷彿害怕我會生氣,我愣了一愣,隨即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故作害羞地說道:“不要臉!”
他釋然地笑了,笑容裡摻雜了魅惑的情慾暗示,他貼近我的耳朵,調皮地說道:“等我病好了,我要把這個夢變成現實。”
我拼盡全力忍住笑,在他的胸膛上輕輕捶了一下,柔聲罵道:“討厭死了!”當我說完了,顧晨楓在我的耳朵上咬了一下,又吹了幾口氣,癢得我花枝亂顫,在他的懷抱裡不自覺的扭動身軀,空氣裡洋溢着醉人的氣息,彷彿被鮮花的芬芳包圍着,顧晨楓迫不及待地吻住了我的嘴脣,帶着淡淡的尼古丁味道,我感到奇怪,問他:“顧晨楓,你怎麼吸菸了?你不是說你從不吸菸?”
他彷彿呆住了一會兒,然後,目光閃爍地解釋:“那晚你問我是否吸菸,我說不吸,你立即轉身走人,所以,”頓了頓,他又靦腆地說道:“我猜你也許比較喜歡吸菸的男人,所以我就學習吸菸。”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能感受到,無論他是韓晨還是顧晨楓,他對我的癡情似乎都是一樣的。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一下,他動情地注視着我,眸子裡閃動着星星似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他的嘴脣緩緩地向我移近,我閉上眼睛,等待幸福的召喚。
就在這時,聽見後面傳來一陣煞有介事的乾咳聲,然後又是幾下古怪的笑聲,我急忙扭頭一看,看見高澤站立在嵌入式書櫃的前面,像一尊蠟像似的。他雙手抱胸,若有所思地注視着我,輪廓分明的臉龐上充斥着複雜的神情,有幾分嫉妒,有幾分愧疚,還有幾分無奈。
我正想對高澤說點什麼,顧晨楓把我的腦袋擰回去,對他相對望,他一字一句地問道:“小諾,等我的病好了,我們再去江濱長堤上散步,好不好?”
我傻傻地說道:“好是好,不過我要帶上蚊怕水。”
顧晨楓撲哧一笑,又逐字逐句地說道:“我要抱着你坐在岸邊上,一邊看煙花,一邊親吻你,就像上次那樣。”
聽了這句話,我的心臟怦怦地急跳了兩下,我不用回頭看也能感受到高澤這時候的臉色該有多難看,我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顧晨楓重複了那句話,還提高了聲線,彷彿擔心高澤聽不見似的,此情此景,我只好轉移視線地說:“只要你乖乖吃藥,乖乖吃東西,我什麼都答應你。”
顧晨楓愉快地笑了起來,然後把我擁進懷裡,他又衝高澤喊了一句:“高先生,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看煙花?”
我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看,高澤聳了聳肩膀,走近了一些,坐在牀邊的椅子上,他呆呆地凝視着顧晨楓,黑白分明的瞳孔裡沒有半點神采,彷彿元神出竅似的,過了好久,好久,他若有若無的嘆息一聲,緩緩說道:“你們去吧,我不妨礙你們了。”他的語氣盡管坦然,卻不免帶着傷感,說完,他站起來徑直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鐵弟跑了進來,對我說道:“諾姐,高大哥和鄭醫生開車走了,高大哥說他會幫你請兩天假,讓你在這裡好好陪伴表哥。”鐵弟傳話完畢,便識趣地跑出去了,臨走時,他關上天花燈,還把臥室的門反鎖上。
我得知高澤已經開車離開了,心裡驟然變得空落落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點酸,有點澀,甚至有點苦。我隱隱感覺到,高澤似乎打算退出?!也許他看見韓晨變成這副半癡不顛的樣子,心裡感到愧疚,感到後悔,爲了良心上好過一些,他不得不用這種悽美的方式向韓晨贖罪了。
高澤的“成人之美”讓我心有慼慼,人就是這麼奇怪,當他對我死纏爛打的時候,我沒有好好珍惜他;現在他好像要撒手而去,我反而感到惆悵,心情還有些沮喪,彷彿丟了什麼重要東西似的。
正想着,聽到顧晨楓愉快地說道:“看來高先生人挺不錯的,是不是?”我機械化地“哦”了一聲,不知如何接腔,顧晨楓又輕聲說道:“小諾,那你今晚留在這裡陪我好嗎?”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問:“我現在不是在陪你嗎?”
顧晨楓(韓晨)靦腆地笑了笑,湊到我的耳邊喃喃低語:“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他說到這裡停住了,又小心翼翼地注視着我,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我思索了一陣,旋即明白他的心思,很顯然,他並不滿足於點到即止的交往。這一刻,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觸,追溯起我和韓晨的歲月往事,點點滴滴,酸甜苦辣盡在心頭,追憶着,我的心宛如回到純淨無垢的起點,我怦然心動,我溫柔婉轉地答應他的要求:“我剛纔不是說過了,只要你乖乖吃藥,乖乖吃東西,我什麼都答應你。”
顧晨楓瞬間燦爛地笑了,說道:“我剛纔已經吃過藥了,還吃了滿滿一碗瑤柱粥。”說完,他迫不及待地熄掉牀頭燈,微稀的星光透過窗紗灑進房間裡,更添一抹神秘迷人的色彩,我的身心徹底放鬆,徹底釋放,漸漸演變成難捨難分的纏m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