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從車門到發行公司門口不到30米的距離,下雪又不是下雨,犯得着這樣嗎?人家美國總統奧巴馬冒雨接見民衆的時候連傘都不打呢!
“孫總真會辦事,知道關心領導,有眼頭!”曹騰誇讚了一句。
我看到市委書記衝着孫東凱微笑了下,點了下頭,似乎對孫東凱的行爲比較滿意,孫東凱恭敬地笑着,彎着腰,右手往前一伸,嘴裡說了句什麼,我猜應該是“領導您請--”
這時秋桐迎了過來,和市委書記握手,孫東凱忙着又說什麼,似乎在介紹秋桐的身份。
攝像攝影記者都走到前面,鏡頭對着書記。
然後書記往公司門口走,一行大小領導和書記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後面,孫東凱緊跟着書記撐着傘,唯恐有一片雪花落在書記身上。
走到公司樓道口的時候,市委書記擡腳上了臺階,突然腳下一滑,身體似乎失去了重心,身體猛地就往後跌倒--
早上來上班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公司樓道口的臺階不知怎麼被誰潑了水,結成了一層冰,上臺階的時候不小心會滑倒的,沒下雪能看到倒沒事,這會兒雪把臺階蓋住了,走在上面滑倒是可以理解的。
眼看市委書記就要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在其他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孫東凱沒有拉書記一把,而是突然將手裡的傘一扔,一個敏捷的臥倒姿勢,直接抱頭趴在了雪地上,趴倒的位置正好是市委書記跌倒的地方。
“哎--”曹騰一聲驚呼。
在曹騰的驚呼聲中,市委書記往後猛地跌坐在地上,屁股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了孫東凱的後腦勺上,有些發福的市委書記肥大的屁股正好將孫東凱的腦袋覆蓋住……
我靠,孫東凱這下子慘了,這麼重的身體壓在他的腦袋上,雪並不厚,地面是水泥的,他這張臉和水泥地面擠壓,恐怕要掛彩要破相了。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市委書記被大家攙扶起來,忙着拍打身上的雪,忙着問寒問暖,孫東凱也被其他人扶了起來。
我靠,果然,孫東凱的臉現在成了白紅相間的大花臉,白的是血,紅的是血,雪從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流出來,滴到了雪地上。
大家都圍着市委書記關切地問候着,除了兩個拉起孫東凱的工作人員,其他人沒有顧及到他的,似乎市委書記受的傷比他嚴重地多。
市委書記突然推開圍着他的人,走到孫東凱面前,帶着感動的神色看着孫東凱,嘴裡說着什麼,接着向身邊的工作人員要來紙巾,親自給孫東凱擦拭臉上的雪和血。
孫東凱帶着受寵若驚的表情接過市委書記手裡的紙巾,自己擦拭着,邊努力笑着。
孫東凱的笑此時看起來很滑稽,看起來倒像是哭。
但他確實是在笑,似乎還在安慰着市委書記,似乎是“我這點傷算不了什麼,只要領導沒事就好。”。
孫東凱邊不顧自己的傷勢說着,邊接着又一把撿起地上的傘,重新給市委書記撐起來。
市委書記臉上感動的表情更嚴重了,還帶着賞識的眼神,伸手接過孫東凱手裡的傘,接着另一隻手拍了拍孫東凱的肩膀,然後對其他人說了幾句什麼,接着孫東凱被攙扶着上了那輛黑色轎車,轎車出了院子。看來市委書記是親自安排人送孫東凱去醫院包紮了。
然後,在總編輯的帶領下,一行人上樓,繼續他們的視察看望慰問工作。
“孫總真不幸。”我說了一句。
“孫總真幸運。”曹騰說了一句。
我看了看曹騰,曹騰眼裡正帶着羨慕的目光看着空蕩蕩的院子,似乎在遺憾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沒有碰上。
我突然明白了曹騰這話的意思。
市委書記一行在公司會議室聽取了秋桐的簡單彙報,然後到公司統計室、分揀室、車隊等部門看了一圈,和大家親切握手問好,發表了幾句鼓勵的話,然後乘車離去。
熱鬧了一番的院子又平靜下來。
我不知道此時市委書記突然來集團視察黨報發行工作的用意,今天可是董事長被移交檢察院的日子。
到中午了,雪還在下,我出去買了盒飯,獨自在辦公室裡吃飯。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雲朵走了進來,眼神有些不定。
“市委書記走後,總編輯被宣傳部長狠狠批評了一頓,說我們的接待工作不慎密,然後,秋姐又被總編輯狠狠批了一頓。”雲朵說。
“哦……”我皺皺眉頭。
“市委書記要來視察,昨天集團就接到通知了。”雲朵又說。
“這個臺階上怎麼會有水呢?”我說。
雲朵欲言又止。
我說:“怎麼了?”
“今天早上我起的很早,到發行站去處理點事情,處理完我就直接來了公司……那時大概才6點多,院子裡沒人,我進來的時候,看到孫總的車停在院子門外的馬路邊,接着就看到孫總的駕駛員提着洗車的塑料桶往外走……桶是空的……上樓的時候,我看到樓梯口都是水。”雲朵說。
“哦……”我的心裡一亮。
“我當時就擔心待會兒會結冰,容易滑倒,本來想找點沙子把那地方墊一下的,結果一忙,忘記了。”雲朵說。
“雲朵,這事你告訴秋總了嗎?”我說。
“說了。”
“她怎麼反應的?”
“她剛被總編輯批了一頓回來,聽我說完,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雲朵說。
“她現在在哪裡?”我說。
“在辦公室,我出去給她買了盒飯,她一直沒吃……我怕亮了,就放在暖氣片上熱着的。”雲朵說。
我聽了,起身:“我過去看看。”
“嗯……”雲朵在我身後應了一聲。
我去了秋桐辦公室,推開門,看到她正站在背對門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聽到動靜,她轉過身來,看着我。
我看了看暖氣片上的盒飯,說:“你沒吃飯?”
“不餓!”秋桐說。
“不餓也要吃!”我說:“不吃飯怎麼行!”
“你來就是要勸我吃飯的?”秋桐看着我。
我呼了一口氣:“雲朵都告訴我了……樓梯口臺階上的冰,是人爲製造出來的……有人知道市委書記今天的視察行程,提前故意在這裡做了手腳。”
“你就是和我來說這個的?”秋桐說。
“我想你心裡應該明白!”我說。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秋桐的聲音聽起來很沉重:“人啊,活着真累,人啊,活着爲什麼這麼累……工作累,生活累,做領導累,做下屬也累……爲什麼,都這麼累。”
說完,秋桐坐在沙發上,用手撐住額頭,輕輕嘆了口氣,顯出很疲倦的樣子。
我沒有說話,把盒飯拿過來,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打開,然後輕輕轉身打算出去。秋桐此刻心情不好,我不想打擾她。
“易克--”剛走了幾步,聽到秋桐叫我,我停住轉身,看着秋桐:“在--”
“別忙走,我想和你談談。”秋桐指了指對過的沙發。
我回去坐下,看着秋桐。
“我想問你個事。”秋桐嚴肅的眼神看着我。
“你說。”不知怎麼,我不敢直視秋桐的目光。
“你一定要告訴我實話!”秋桐說。
“嗯……”我點點頭:“你問吧。”
秋桐低頭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猶豫什麼,接着突然擡起頭,目光明亮地注視着我:“易克,你告訴我,小雪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心裡倏地一驚。
我這才知道,原來秋桐剛纔的情緒低沉,並不完全是因爲今天上午這事,她在思考着另外的事情。
我看着秋桐,說:“小雪……現在不是正被你收養嗎?你不是她的媽媽嗎?”
“你是真沒聽懂我的話還是裝作沒聽懂我的話?”秋桐的目光正對着我:“我再問你一遍,小雪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說:“這個問題……爲什麼要問我?”
我不知道秋桐爲何突然問起這個來。
“我可以說是在問你,也可以說是找你求證……爲何要找你……如果我不給你一個全面的充分的理由,你是不會說的,是不是?”秋桐看着我。
我沒有吭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秋桐。
“首先,李順從日本回來了……這事你知道,但是你沒有說,而我是怎麼知道的,是因爲李順去幼兒園看小雪了。”秋桐繼續說。
我一聽,原來李順又去看小雪了,這次沒有通知我。
“如果不是小雪無意中說回家前去吃阿根達斯了,如果不是我問她是誰帶她去的,如果我不是嚴肅地告誡她好孩子不許撒謊,如果不是小雪老老實實告訴我是李順帶她去的,我或許還不會想到問起之前的那些事情。”
秋桐繼續說:“昨晚,我一股腦都問了,問起了小雪你前幾次帶她出去玩的事情……包括那次去發現王國,包括去島上抓螃蟹,包括這其中參與的人,包括這其中李順和她的一些言行舉動……詳詳細細的過程我都問了小雪。”
我一聽,小雪坦白交代了,她沒有遵守和李順的拉鉤約定。
小雪都坦白從寬了,那我是不是也要效仿呢?
我說:“你感覺到了什麼?”
秋桐說:“我感覺到了不同尋常……還有,聽接送小雪的阿姨說,那天……在幼兒園,李順去看小雪,她就站在不遠處,突然看到李順緊緊抱住小雪,情不自禁說了一句話:苦命的孩子,爸爸對不住你,你是爸爸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這話是什麼意思?意味着什麼?總之,發生的這些事情,不能不讓我聯想到之前李順對小雪的冷漠,突然如此之大的轉彎,不能不讓我深思……
“再有,就是那天李順父母在我辦公室對我收養小雪的事情前後態度變化天壤之別,這又說明了什麼?這短暫的期間,又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他們發生瞭如此急之大的改變?僅僅是如你所言因爲你的幾句話嗎?你以爲你的話對他們有那麼大的力度嗎?”
我傻傻地看着秋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