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是杭州人心頭最柔軟的一汪盈盈碧水。
水,也是今晚這場晚會最動人的美學元素。
陸子安攬着沈曼歌在船裡坐下,湖面吹來和緩的風。
這是峰會給陸子安的特殊安排,他們不需要去應付任何人,可以安安靜靜地欣賞今晚這場美妙的晚會。
“不知道晚會會什麼時候纔開始。”沈曼歌努力擡起頭朝遠方張望:“可惜不能更近一點。”
“我們這個位置,雖然比不上各元首,但也算不錯了,整場晚會都能盡收眼底。”陸子安微笑着拍拍她,安撫地道:“這晚會以後還會有,如果你想的話,以後我們再來。”
到那時,他們自然會坐到最好的位置。
沈曼歌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了:“哎,不要了,再好,也不會比今晚更好了。”
畢竟光是這場晚會,導演就已經準備了大半年。
若不是中間出了陸子安這個意外,他們怕是早就排練完成了。
“他們突然換了樂器,也不知道磨合得怎麼樣了……”沈曼歌還是有點擔心。
“沒事的。”陸子安眉眼帶着溫潤的笑意,聲音低沉而愉悅:“他們都是頂級樂師,上次的合作就挺好的。”
兩人正在聊天,忽然聽得前面傳來了一陣水響。
寂靜無聲的場景,燈光忽然逐漸暗了下來。
“要開始了。”
一片靜寂之中,忽然聽得一聲清弦。
清脆的琵琶聲,真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挑音模擬着江樓鼓聲,飄忽得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這聲音彷彿有魔力,弦是安在人心裡面一樣,撩撥得人慾罷不能。
哪怕僅僅是聽了這一小段,陸子安也已經分辨出來。
玉琵琶。
他們真的做到了。
陸子安的眉眼變得柔和,眼角也染了一絲笑意。
但是驚喜顯然不止如此而已,琵琶聲漸漸由慢到快,一段輕微的顫聲悠然加入。
他眼中迸發出一陣喜意:好!
這簫聲加入得渾然天成,與琵琶的顫音相呼應,宛如春的江水漣漪。
把日落前江面的恬靜、醉人的意境描繪得極爲細膩。
外界的喧囂、人心的浮躁,都已經逐漸遠去。
陸子安微微閉上眼睛,安靜地聆聽着。
這是一支極具江南風格的曲子,它抒情、優美、婉轉如歌。
玉樂器的音色,比其他樂器都多了一種空靈的美感。
如聞天籟。
衆人彷彿真的看到了夕陽西下,泛舟江上,遊船、簫鼓齊鳴的美妙場景。
由簫和琵琶奏出的樂聲,像是人們在耳聞目睹簫鼓、明月,花影、雲水、漁歌等景色時,由衷地發出“春江月夜美如畫”的讚歎之聲。
所有人都陶醉在這種美里面,沉醉不知歸路。
這便是第一段的“江樓鐘鼓”,彷彿纔將將開始,卻在一段大鼓獨奏的轟鳴聲中,進入了第二段。
月上東山!
夜,降臨了。
月色中,煙波浩淼,江天一色,而透明純淨的春江遠景,展現出大自然的美妙神奇。
樂聲的意境更加深遠,讓人感覺自己彷彿在跟着旋律徐徐上升。
音樂恬靜而開闊,流暢而清澈,心境逐漸變得寧靜、平和。
眼前彷彿出現了水波漣漪、明月升空的夜景,恍惚伸手探去,便能觸到江面。
衆人都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沉醉於這美景不可自拔。
但是第三段和第四段,來得快速而迅猛。
風回曲水和花影層疊合二爲一,平常的樂器極難演繹這般清雅之美。
但是,玉樂器能。
玉琵琶的曲調,在層層下旋之後又回升,旋律線的起落掌控着人們的呼吸。
先緊後寬的音型,奏出一段華彩的旋律。
恍惚像是江畔柳絲在夜風的吹拂下婆娑起舞;
花草在微風輕撫下含笑點頭;
木漿打碎了江中漁船的倒影;
水波託着那盪漾的輕舟……
但這卻僅僅只是一個開頭,水深雲際的變奏,直接以濃重的筆墨描繪了江中晚景
萬籟俱寂,玉琵琶瀟灑地彈奏出一段飄逸透明的泛音。
這彷彿是一個預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許多玉樂器突然同時演奏出長音。
再無之前的寧靜,眼前的江面被迅速撥動,流水潺潺,在腦海中構成了一幅絕妙的音響圖畫。
陸子安眼前出現瞭如“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的壯闊景色。
感覺自己進入了江天一色、空曠朦朧的江中晚景。
他感覺自己就是那個漁夫,在簫和琵琶和着木魚的樂聲裡,一邊搖櫓、一邊歌唱。
然後前方有由遠及近的漁船,白帆點點,漁歌四起。
當他們終於相遇,玉琵琶瞬間加快!
由慢漸快、頓挫有力,彷彿也在爲他們鼓勁。
羣舟競歸,激起江水拍岸,波濤飛濺,而他就在這一片熱烈之中,聽到了各種樂器的聲音。
玉琵琶聲音清脆,玉琴低沉,玉簫聲音飄忽,玉箏極富穿透力。
每一種,都獨一無二,卻又偏偏無比融洽地糅合在一起。
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不可複製的聽覺盛宴。
聽得人心潮澎湃,恨不能也飛快地搖櫓!
玉箏的聲音實在太清晰了,它甚至不受任何壓制,就這樣灑脫而自然地脫穎而出。
其他樂器彷彿受它引領,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節奏走。
歸舟破水,浪花飛濺,絲絃錚錚,那種歡樂的氣氛被演繹得淋漓盡致,讓人忍不住探頭望去,想看到那精彩的一幕。
就在所有人心緒激動的時候,古箏聲戛然而止。
玉簫聲悠然、清冶,喧囂聲彷彿已經遠去,江面恢復了寧靜。
樂聲是那樣飄渺、悠長,好象輕舟在遠處的江面漸漸消失,春江的夜空幽靜而安詳,使人沉湎在這迷人的詩畫意境中………
那種輕柔,卻又帶着無限悵惘的情緒,特別能在這寂靜的夜裡,引起共鳴。
澄江、明月、偏舟、春花,
明明是歡快的曲調,卻又帶着一絲淡淡的傷感。
陸子安目光悠遠,聲音輕緩:“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這首《春江花月夜》,倒是與他此時心境極爲符合。
光陰如流水,一去不復返,人們來來去去,江景依舊。
難怪總有人想再活五百年,時間纔是最無情的人啊……
他也總有一種擔心時間不夠用的感覺,玉厄迫在眉睫,卻也只是危險的冰山一角。
以他一己之力,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他不知道。
陸子安深吸一口氣,望着天幕上的星光。
思緒隨着月光、流水靜靜的流淌,竟不知今夕何夕。
“這首《春江花月夜》,真的演繹得超級好!”沈曼歌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依然沉浸在剛纔的感動裡,無比動容地道:“我從未聽過一首樂曲,能有這麼強的感染力。”
陸子安這才恍然察覺,自己的情緒不知不覺間便被樂曲帶動了。
他定了定神,輕輕吁了口氣:“是啊,確實難得。”
“要我說,我還是覺得這是樂器的功勞。”沈曼歌歪着頭看他,眼裡滿是驚奇:“以前這首曲子我聽過很多次,卻沒一次有這種效果!”
這首曲子裡的空靈清冽,唯有以玉雕制而成的樂器,才能真正地觸動靈魂。
陸子安沒有否認,只是笑着道:“嗯?你聽,第二個節目開始了……”
事實上,不止沈曼歌一個人這麼覺得。
從臺上下來的衆樂師,簡直都被手中的樂器深深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