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彬急匆匆的衝進了付主任的辦公室。
“主任,李定安走了……”
“走了,去哪了?”
“說是回家!”
付自立放下筆,沉思了一陣,“他怎麼說的?”
“說是要先把個人的事情處理好,研究的事情年後再考慮……”
付主任點點頭:“這就對了。”
李定安要真炸毛,捱打就不會是張漢光,而是林子良。
只是他稍稍動動腦子,就知道林子良想幹什麼:于思成應該要知道了吧,你們馬上就要翻臉了吧?
趕快翻臉,于思成不要我要,分一半……哦不,三分之一都行……林子良就是這樣想的。
“主任,真沒事?”
“放心,沒事!”
“但你和主任之前還那麼重視?”
付自立笑了一下:因爲此一時,彼一時。
因爲他和主任看到的視頻,比于思成和郭彬看到的要長的長。郭彬和于思成只知道六代瓷,卻不知道李定安和林子良有關陳靜姝的那段對話。
所以,他們纔會覺得自己和主任對於李定安有點過於緊張,過於不矜持。
但有些事情,要結合在一起看:
陳靜姝在國外開公司,當然沒問題。
李定安幫忙,準備把國內、亞太地區的春季拍賣會整個掃蕩一遍,也沒問題。
如果再加上,於徽音給陳靜姝借了好多好多錢,李定安要把名下的古玩折爲股分,入股這家公司呢?
再加上李定安說的那句:太優秀了,被切片了怎麼辦?
然後他又把林子良弄回了國……
等等等等加起來,怎麼看都像是李定安做好準備,有一天肯定要出國的架勢。
他是自然人,又沒犯法,攔都不好攔。
也不要懷疑他的能力:既便是隻靠古玩,他在外面可能過的比國內還要瀟灑。
但沒人會眼睜睜的看着這樣的人才外流,既便付主任答應,主任也不答應。
所以他們決定開門見山,先和李定安談一談,至少得知道爲什麼。
總不能真的是害怕被切片吧?
結果,原因讓人啼笑皆非:害怕太優秀的原因有一點,但更多的是,是李定安準備有什麼不對的時候,出去躲兩天。
他沒明說什麼叫“不對的時候”,他們也沒有過分的追問,但主任和付主任都能猜的出來:所有人都知道他腳踩兩隻船的時候,就是不對的時候。
就覺得挺可笑,因爲從本質而言,他的這種做法和黃毛沒什麼區別:一言不合就把人拐跑,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但領導不能不重視:怕于思成找他算賬,李定安真有可能跑出去躲一段時間,而且這個時間不會短。
關鍵的是,但凡有關“六代瓷”的信息泄漏一點點,他就成了唐僧肉,什麼妖魔鬼怪都會咬一口,最好是整個吞了。
真到那一步,他哪能回得來?
所以,主任旁敲側擊,說了好多:
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們相信,你能把個人的事情處理好。
也不要有壓力,必要的時候,基於道德準繩,我們也不是不能關心一下。
這不,于思成和李如英稀裡糊塗的,就讓付自立當了介紹人?如果有一天,於書記真要暴跳如露,付自立是不是能斡旋一下,讓於書記下手輕點?
再次,有什麼顧慮儘管說,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最後:多大點事,李定安,你丟不丟人,就爲了這麼點屁事,你就要提桶跑路?
李定安表示保留意見:對他而言,什麼研不研究、賺不賺錢,多高的職級,多大的公司和研究所,加起來都沒這件事情重要。
所以,根本就不是他要炸毛,或是有什麼情緒,而是不敢承認:因爲一旦承認能研究出六代瓷,以後他再想隨隨便便的就出國,那是做夢都不可能。
當然,現在也不可能,就算非出不可,身邊也會有足夠的人員和力量。
不是監視,而是保護。
換個角度,比如站在李定安的立場而言:這不就等於,事還沒發,後路先斷了?
所以李定安很慌,怕翻船的這天說來就來,而他又沒地方躲。
但慌就對了。
越慌,說明他越重視,羈絆也就越多……這當然是好事!
也根本沒有李定安想像的那麼嚴重,更沒有郭彬想像的這麼嚴重……
付主任笑了笑:“不要急,他要真炸毛,捱揍的就不是張漢光,而是林子良。”
郭彬有些聽不懂。
“你別管那麼多,把前期工作做好:先和凌雲溝通好研究所的人員配備,其次和保力商量,將研保所和仿瓷廠址一併遷過去……必要時候,給地方透露一下,仿瓷集團的規模……”
郭彬秒懂。
付主任沉吟了一下:“另外,這兩天如果處理不完,就放在年後,過年期間,儘量不要聯繫李定安……”
“他很忙?”
“不,他很煩……”
而且搞不好,過年這段時間,李定安家裡會很熱鬧。
因爲林子良回家了……
……
鐘鼓樓靜靜的矗立在街口,大紅的燈籠隨風搖曳,繩墜上的銅鈴叮叮咚咚。
樹杈上掛滿了彩燈,湖面上密密麻麻,冰車滑來滑去,滿是歡聲笑語。
不遠處,一羣小孩正在扎氣球,“乒乒乓乓”。
很熱鬧,但總感覺年味越來越淡了……
“女士,你的咖啡!”
於徽音收回目光,露齒一笑:“謝謝!”
服務員離開,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還是以前的味道,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思忖間,餐廳裡響起“噹噹噹當”的脆響,高跟鞋踩着地面,聲音由遠及近。
於徽音擡起頭,看向門口。
陳靜姝穿着米色的大衣,髮髻高高挽起。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依舊讓食客頻頻側目。
於徽音招了招手:“這裡!”
陳靜姝點頭,走了過來。
但她沒有坐下來,而是左右看看,又看向窗外。
門前是一棵大樹,所以才叫水前一樹,再往前,就是熙熙攘攘的後海。
當年,李定安就是在這裡救了於徽音。
“在哪裡出的事?”
於徽音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指了指爬着好多人的那排欄杆:“那!”
“有欄杆啊,你怎麼到湖裡的?”
“翻過來的啊?”
“過完年之後?”
“對!”
那時候,天氣已經回暖,冰都已經化了好多了……
陳靜姝嘆了口氣:“確實像你的風格!”於徽音愣了愣:自己有什麼風格?
隨後,她眼睛眯了起來:陳靜姝在說她蠢。
沒關係,我不生氣……
她笑了笑:“吃點什麼?”
“隨便!”
語氣有些生硬,但於徽音依舊不在意。
招招手,服務員走了過來。
“上菜吧!”
“好的女士!”
陳靜姝皺起眉頭:“你既然點過菜,爲什麼還要問我?”
於徽音笑的愈發溫柔:“又不是不能換?”
陳靜姝被噎了一下,心中更加煩悶。
以往,不論是什麼原因,兩個人只要針鋒相對,最先沉不住氣,最先失態的肯定是於徽音。
今天之所以反了過來,只是因陳靜姝知道,於徽音約自己來了這個地方的目的。
該攤的牌早就攤過了,該爭的,該吵的,也早就吵過了,該想的辦法也早就想過了。
原本以爲很順利,結果,唯一的一條後路好像也被斷了?
所以於徽音很急,所以她也很煩燥。
但急燥永遠都解決不了問題。
她徐徐的吐了口氣,看了看旁邊的衣帽架:一件深色的羽絨服,一頂手織的帽子,以及一條格子的圍巾。
圍巾和衣服的顏色不怎麼搭,而且還是相當老的那種款式,但陳靜姝很清楚,這條圍巾是從哪來的,又代表着什麼。
她又想到了於徽音陪李定安去蒙古,自己陪着媽媽給江阿姨拜年的那一次,於徽音房間裡的那些東西,以及她給自己打的那個電話:
全副武裝的向自己示威嗎?
所以,你也很慌對不對?
包括眼前的鎮定,全是她裝出來的……
突然間,心裡就鎮定了好多。
咖啡端了上來,她抿了一口,味道有點怪。
然後是蝦,又是烤肉,以及意麪和湯。陳靜姝拿起刀叉,挨個嚐了一點。
香味很濃,但她習慣了清淡的口味,所以談不上有多好吃。
但陳靜姝依舊吃的津津有味。
於徽音盯着她:“你不是不喜歡西餐嗎?”
“因爲他不喜歡,所以我也不喜歡!”陳靜姝叉了一隻蝦,咬了一半,“但人總要學會適應環境!”
於徽音頓了一下:“既然適應不了,爲什麼不直接放棄呢?”
“聽不懂話?”陳靜姝搖搖頭,“我能適應,而且一直都在學習適應!”
“國外的公司開不了了呀,你怎麼適應?”
陳靜姝冷笑:“這麼大的國家,又不全姓於?”
於徽音無言以對。
她很清楚,陳靜姝沒有說謊,而且一直都在這麼做:一點一點的適應,一步一步的退讓。
但問題是,現在行不通了呀?
那陳靜姝會怎麼辦?
破釜沉舟,孤注一擲……於徽音越想越慌!
“不要慌,如果你堅強一點,辦法其實挺多的。”
“什麼辦法,破罐子破摔嗎?”於徽音嘆了一口氣,“李定安會被打死的吧?”
“誰打,你爸爸,還是你媽媽?”
“怎麼可能?頂多不讓我見他……”
陳靜姝叉了一整隻蝦,咬的咯吱咯吱:“那不正好?”
於徽音沒說話,瞪了她一眼。
所以她也清楚,如果陳靜姝心狠一點,有好多辦法可以達成目的,比如告訴爸爸,告訴媽媽。
因爲自己的家庭,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但她沒有這麼做,而是儘可能的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甚至在儘量的避免真的有這麼一天,會給爸爸媽媽帶來傷害。
比如出國,比如辦公司。
所以,從內心深處來講,於徽音其實還是有那麼一絲絲感激的。所以才悄咪咪的給陳靜姝借了那麼多錢給她,就是期望她突然就想通了,拿着錢不回來了。
就像當初,她期望陳靜姝拿着那四樣國寶,永遠都不要回來一樣。
可惜,這個女人太聰明,比自己還聰明……
“噹噹……”陳靜姝輕輕的敲了兩下桌子,把她拉回了現實,“不要發呆了,說吧,叫我來,想說什麼?”
稍一頓,陳靜姝的神情嚴肅了好多,“不要說什麼放棄之類的話,你知道我不會的,最好說個好一點的辦法。”
於徽音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自己哪有什麼辦法?
要有辦法也就不會約她來這裡。
問題是,馬上要攤牌了,如果讓李定安選,他怎麼選?
他再厲害,再是優秀,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在乎。
他可以不在乎閒言碎語,也可以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但不可能不在乎親人。
關鍵是,他說他不選……
腿都能被李叔叔和裴阿姨給打折吧?
“他說能解決的,你要相信他!”
“我沒有不相信他!”於徽音嘆了一口氣,“我是不相信你!”
陳靜姝嘆了一口氣
退一萬步,再是退讓又能退到哪裡?
她不是沒有想過,必要的時候,有些事情她能不能做得出來,比如讓於叔叔、江阿姨知道。
到那種時候,問題是不是全解決了?
但每每有這種想法,看到於徽音那雙清澈中透着茫然的眼睛,她心就軟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
所以怕什麼?
還遠沒有到破罐子破摔的時候。
當然,事情還是得解決。
就從李定安的家人開始……
她嘆了口氣:“我要去拜年,你去不去?”
於徽音猛的擡起頭,瞳孔中閃爍着驚恐的光芒:她要去拜年?
還能去哪裡拜年?
當然是給李定安的爸爸媽媽……
“你瘋了?”
“我沒瘋!”陳靜姝搖搖頭,“好幾億的古玩,公司的第二大的股東,我和權英做爲合夥人,去拜訪一下不很正常?”
權英也去。
於徽音的心裡輕鬆了一點點。
但不多,就一點點:因爲她能想像到,到時會是什麼樣的場面。
李叔叔不好說,但裴阿姨,絕對會被嚇出心臟病吧?
但隨即,她感覺她的心臟病也要犯了。
陳靜姝又喝了一口湯:“你是公司第一大股東,要不要一起去?”
於徽音抖了一下,臉色發白:“陳靜姝,你神經病?”
她如果跟着一起去了,李定安全家人都能被嚇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