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鹿羅漢、舉鉢羅漢、歡喜羅漢、託塔羅漢……
每一次,客人都像羊羣,烏央央的圍上去,又慢慢的散開。
然後,興奮的遞信封、遞信封、遞信封……
再然後,滿臉失望,垂頭喪氣,用複雜且羨慕,以及嫉妒的眼神看着唐佳麗:你家有印鈔機嗎?
主持人一下接一下的敲着木槌:
“恭喜唐小姐……”
“再次恭喜唐小姐……”
“還要恭喜唐小姐……”
每一刻,唐佳麗都像是這裡的神,混身散發着金光的那一種。
直到第三樽羅漢到手,節奏才稍稍一緩。
唐佳麗不要了嗎?
不,兔了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人?
十八樽羅漢,她至少要得到一半,所以,策略而已:先聲奪人,亮出獠牙,後面纔不會一窩蜂的跟她搶……
李定安能看的出來,但他想不通:這些是你男人仿造的,你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罷了,竟然不要命似的搶?
要說演戲……從前到後十多億,既便一成的手續費也上億了,這女人腦子被驢踢了?
所以怎麼看,都像是林子良設了局,就爲了專門坑老婆?
李定安感覺CPU都要燒乾了……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一樽樽的佛像被送上臺,又一樽樽的拉下去。
信封就像雪片,堆滿了禮儀臺,裝滿了一個紙箱又一個紙箱。
瘋了,這些人一定是瘋了……
李定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權總,從業這麼久,見過這麼瘋狂的拍賣會沒有?”
“沒見過,但聽過……”權英悵然失神,宛如喃喃自語,“十年前,蘇付彼和佳士德在香港的聯合拍賣會,成交總價一百二十多億,港幣……”
還真有?
“我怎麼不知道?”
“那一次拍賣古玩很少,大都是歐州國家不知名藝術家的作品……所以安保措施相當嚴格,不允許嘉賓攜帶任何的通訊設備,所有人員都簽了保密協議……”
李定安突然想了起來:你直接說洗錢不就完了?
但這次絕對不一樣,全是真金白銀。
拍的卻是一堆假貨?
李定安一點一點的捋着頭緒:那這些人,爲什麼不懷疑一下真假?
肯定懷疑了,而且是每一位。但仿的過於逼真,怎麼看都沒問題,再者有兩大拍賣行擔保,怕什麼?
而這些嘉賓,就沒一盞省油的燈,全是東亞華商家族中的佼佼者,除非這兩家以後不做東南亞的生意。
所謂天賜良機,可遇不可求……所以,算是把這兩家拍賣家坑到姥姥家了。
當然也會懷疑來歷。
但這個想比較真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那樣的山洞,那樣的地貌,全世界就只有五個地方有:內蒙、XJ、蒙古、中亞、中東。
當然不可能是前兩個地方,因爲不可能。
再結合最近的國際新聞,答案呼之欲出,就是蒙古國。
所以,來歷不清不但沒有給這些客人造成困擾,反而增加了信心:器形如此大的文物,時間如此之短,想仿造都不可能。
既便仿,也絕仿不了如此之像。
何況,還有藤原這個冤種坐在這裡:等於大倉半公開的承認了,這件事情就是他們乾的,所以百分之九十九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反過來再說,實力決定話語權,蒙古想找麻煩,也是先找大倉和兩家拍賣行……反正怎麼找,也找不到這裡……
看,是不是就很完美?
但李定安想不通,林子良是怎麼做到的?
其它的都好解釋,關鍵在於怎麼調包?
更想不通,他爲什麼要逮着自個的老婆坑?
十八樽羅漢,唐佳麗已經入手九樽……哦不,十樽:拍賣師落槌,再再再一次的恭喜唐小姐……
想不通就不想,何苦爲難自己?
李定安吐了一口氣,眯着眼睛:“她用的是什麼身份?”
“哈弗國際!”
“美國藝術品公司?”
“她本來就是美國人!”王成明壓低了聲音,“不過常駐菲律賓!”
“林子良呢?”
王成明想了想:“應該長期活動在越南和泰國一帶!”
“應該?”
“他身份很多,很難查!”
也對,要是好查,張漢光早結案了。
這樣一來,這兩夫妻,豈不是長期分居?
不對,是不是夫妻都不一定,完全自個腦補的……
拍賣會百分百成交,沒有落下一件藏品,洛根、藤原陸續上臺,聲情並茂,神彩洋溢。
李定安皺着眉頭,滿腦子還是林子良:湯玲親口說的,林子良和唐佳麗是一對狗男女,說明感清應該很好啊?
林子良爲什麼連自己的女人都要坑?
助理收好了文件,唐佳麗提起包,往門口走去。
將將要出大廳,好像想到了什麼,她又轉過身。
角落裡,李定安盯着天花板,魂遊天外。
國內最年輕,最有潛力的鑑定大師?
她記得,林子良也被人這樣稱讚過,但那時候,他已經三十四。
而這個年輕人,比林子良整整小了十歲。
不止年輕,長的也好看,而且很健壯……
可惜,自己要走了,只能期待有緣再見……
笑了笑,唐佳麗走出大廳。
“聯繫郵輪,連夜裝船。”
“好的,唐小姐。”
“先生呢?”
“昨天去了越南,與百仕通(澳大利亞)公司的高管進行會晤。”
“那批稀土?”
“是的!”
唐佳麗點點頭:“羅漢的事情,先不要告訴他!”
“明白!”
林子良,你一直都說,我不是做古董生意的料,現在就讓你見識一下……
……
山頂的風很大,窗簾高高揚起,獵獵做響。還是上次的房間,還是上次的露臺。
但雪茄換成了煙槍,香爐換成了留聲機,京腔高亢嘹亮:“憶昔當年擒方臘,倪榮李俊二豪俠。蟒袍玉帶不願掛,弟兄們雙雙走天涯……”
林原閉着眼睛,手指輕輕的點着桌面。
時而咂一口煙咀,再徐徐吐出,眨眼就被風吹的無影無形。
“噹噹……”
裡面傳來敲門聲,林原揮了揮手。
男人三十多歲,恭恭敬敬的站在躺椅邊,勾下了腰:“老闆,拍賣會已經結束了,藤原打電話來,讓我代他向您說一聲:謝謝!”
林原哈哈一笑:“小武,看到沒有:只要利益足夠,哪裡都不缺內奸!”
“您說的是!”
“夫人呢?”
“去了碼頭,應該在裝船!”
林原點點頭,坐了起來。
山下就是碼頭,只見燈火點點,海浪催打着堤岸,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蘇秋棠應該就在那裡吧?
談不上傷筋動骨,但也算是狠狠的咬了一塊肉,蘇老頭知道,怕是會氣的昏過去吧?
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走!”
“老闆,去哪?”
“魚尾獅酒店……小鬼的腦袋估計都要想破了。”
“要見面嗎?”
“對,反正遲早都要見……”
“明白!”
男人扶着他,坐上了輪椅。
……
雖然什麼都沒買到,但張世波越發恭敬,又親自把李定安送回了酒店。
“李老師,我安排了夜宵!”
“謝謝張總,已經很晚了,改天吧!”
李定安估計明天就要走了,哪還有什麼改天?
也確實很累,只是參加了一場拍賣會,但就跟打了一仗一樣?
“那李老師,你早就休息!”
“好!”李定安點點頭,“麻煩張總了,下次說不定還有要麻煩你的地方!”
張世波頓然一喜:“你客氣!”
兩人握手,就此分開。
“李老師,要不要吃點東西?”
“你們還管這個?”
“領導親自交待,要把你照顧好!”
“別,我一聽你這話,頭皮就發麻……”
兩人開着玩笑,肩並肩進了旋轉門,劉助理提着公文包,跟在身後。
剛剛邁進大廳,王成明瞳孔一縮,攔在了李定安身前。
約摸五六米遠,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站在魚池邊,雙手負在身前。
臉上帶着微笑,態度異常恭敬,但那絲若有若無的氣息,逃不過王成明的眼睛。
當過兵,打過仗,更殺過人……
男人笑了一下,又勾了勾腰:“李先生!”
說的是標準的漢語,但長相不是:額頭高而寬闊,鼻樑寬卻不挺,雙頰削瘦,嘴部稍突,厚脣,很黑。
緬甸人?
“哈?”
李定安愣了一下,笑出了聲。
是林子良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轉念間,他突然就想明白了好多事情……
“林子良要見我嗎?”李定安笑了一下,“在哪?”
男人怔了怔,好像在問:你怎麼知道?
王成明和劉助理頓然緊張了起來:怎麼可能?
自從知道林子良假死出國,興風作浪,這個人就上了好些部門的名單。
雖然這裡是國外,但他敢露面,和自投羅網沒什麼區別……
“不知道李先生說的林子良是誰,不過我們老闆也姓林,林原!”
“原來叫林子良的那個原嗎?”李定安不依不僥,像是開玩笑,“不還一樣?”
他左右掃視一圈,目光落向大廳角落裡的咖啡吧。
雖然已近凌晨,但對於這座城市而言,正是最熱鬧,也最絢麗的時候,所以,咖啡吧的人不少。
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性別,以及不同的膚色和不同的語言。
看不出哪位像是林子良,也看不出哪位不正常,但直覺告訴他,林子良就在這裡。
但凡非公開的場合,自己都不可能去,所以,不在這裡見面,還能在哪?
王成明攔住了他:“李老師?”
李定安嘆了一口氣:“王助理,你想不想知道,真的十八羅漢在哪?”
他沒說話,但嘴脣微微囁動。
“想就讓開!”
王成明沒動,李定安繞了過去。
人很多,個個光鮮靚麗,李定安掃視一圈,走到靠窗的角落。
這裡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很漂亮,典型的華人面孔,正掩着嘴笑,很開心的樣子。
對面坐着一個男人,背對着他,還低着頭,看不清長相。
像是一對戀人?
但李定安還是走了過去,身後的小武瞪着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王成明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林子良,但他會觀察,就比如眼前這個壯漢的眼神。
就是林子良。
但李定安怎麼知道的?
他越走越近,女人款款起身,讓開了位置。
李定安沒有客氣,坐了下來。
林子良擡起頭:“你不驚訝?”
李定安笑了笑:“我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