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打掃的很乾淨,也很安靜,皮鞋踩過地面,回聲格外清脆。
“噹噹……噹噹……”
沒人開門。
“噹噹噹……噹噹噹……”
還是沒人開門。
于思成的眉頭緊緊的皺到了一起。
問了門衛,說是兩人手牽着手,提着大包小包上去的,肯定在房子裡。
但爲什麼不開門?
仔細再聽,動靜很大:“砰……砰砰……咚……噹噹噹……”
不知道是敲,還是在剁,聲音很雜。
還伴有機器的呼呼聲,好像是……油煙機?
呲啦……菜葉上掛着水珠,倒進了油鍋……
譁……冒起了一團火……
只能聽到聲音,畫面是于思成自己想像的。
他們在做飯?
本能的,眉頭舒展了許多。
“啊……魚……魚……李定安……魚……”
於徽音大聲尖叫,“李定安,魚跳出來了……”
“有沒有割到手?”
語氣很緊張,腳步很急促,於徽音說沒有。
李定安好像撿起了魚,扔進了盆裡。
“它……它爲什麼會動?明明死了,還會跳?”
“垂死樣運動!”
“什麼?”
“神經反射應激反應!”
“聽不懂!”
“反正你別動!”
“我不是想幫忙嗎?”
“放着我來,你去看會書,玩手機也行。”
“我不……”
“乖!”
于思成呲了呲牙。
多少年了,沒聽到女兒撒過嬌?
這小子還不願意?
暗暗腹誹,不過眉頭又展開了一點:還行,至少知道關心,體貼。
隨即,“砰砰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于思成又敲了敲,還是沒人來開門。
猶豫了一下,他掏出鑰匙打開。
好香?
芬芳馥郁,鮮香撲鼻!
于思成聞了聞:這是在……燉老鱉?
不……應該還有雞。
還有冬菇、幹筍、老薑……味道很熟悉。
淮海名菜,龍鳳燴?
國宴上就有這道菜,凡江浙名店,也必然有這道菜,於徽音很喜歡,于思成和江秀瑩也很喜歡,家裡的阿姨經常做。
仔細再聞,感覺比保姆做的,要香好多?
這小子還有這手藝?
暗暗狐疑,于思成關好了門,又往裡瞅了瞅。
廚房的門半開,兩個人都背對着他,動靜依舊很大。
仔細再瞅:沒錯,就是這小子!
李定安在剁雞肉茸,連拍帶剁,雙刀如飛。
案板旁邊就是爐竈,火很旺,上面架着炒勺。
剁幾下,李定安就會巔一下勺,動作極爲嫺熟。
油煙機開到了最大,聲音很響,怪不得沒聽到敲門聲。
於徽音就在旁邊,在刮魚鱗……嗯,刮魚鱗?
在家裡,她連廚房的門都不進。
動作很生疏,魚被割的遍體傷痕,時不時的掙扎一下,於徽音也跟着叫一聲,然後又笑。
李定安勸她別動,她也不聽,越刮越開心。
女兒是什麼性格,他很清楚:恬淡、靜雅,很少看到她有這麼歡快的時候。
眉頭徹底舒展開,于思成嘆了口氣,又左右看了看。
搬過去之後,每隔幾天阿姨就會來收拾一下,房間裡很乾靜,也很整潔。
茶几上放着手提電腦,旁邊有新聞相關的資料,還有幾頁手寫的稿紙。
字體剛勁,也很好看,再看內容,全是文物相關的報告體筆記。
但不是於徽音的字跡。
略一回憶,于思成想了起來:昨天還看過李定安手寫的項目計劃報告。
筆跡一模一樣。
呵?
他笑了一下。
女兒熬了好幾天,自己看着也心疼,我說幫你參謀參謀,伱說要自己寫?
我又說讓秘書給你指點指點,你說要獨立自強,自力更生?
這又是什麼?
於徽音,你的獨立自強,自立更生呢?
轉而,他又失笑:自己這心態不對。
搖了搖頭,于思成走進臥室:依舊乾淨,依舊整潔。
對面也一樣。
不錯,至少品性不是太差……
廚房又傳來李定安的聲音:“沒料酒了?”
“做什麼用的?”
“給餚蹄去腥的!”
“我去買!”
“不用了吧,湊和一下得了!”
“我不……你多久才做一次?”
“好吧……順便再買點板椒!”
“好嘞!”
於徽音蹦蹦跳跳的出了廚房,順手抓起外套,又風風火火的下了樓。
甚至連房子裡多了一個人都沒發現。
被賊偷了你們都發現不了。
砰砰咚咚的聲音停了下來,菜也出了鍋,廚房裡的動靜小了很多。
大致轉了一圈,心裡安定不少,于思成坐到沙發裡,慢條斯理的拿出了煙盒,又取過菸灰缸。
“咣噹……”
客廳裡傳來響聲,像是把什麼東西放在茶几上。
李定安架上了湯鍋,隨口問着:“怎麼回來這麼快?”
沒人迴應。
但又響起了“吧嗒”的聲響。
李定安也抽菸,這個聲音不要太熟悉:打火機?
於徽音肯定不抽菸……不,超市離得不近,她回來的沒這麼快。
房子裡……進來別人了?
賊?
他順手抓起了刀……隨即,一縷煙味飄了過來。
梅子香,很濃郁,也很特別。
中華,還是軟的。
老何很喜歡,張漢光也很喜歡,但工資有限,兩人都抽不起。所以只要想起來,自己就會給他們帶兩條,自己也順便抽一條……
賊當然也抽不起,也絕對囂張不到這個地步……
抓着刀的手頓然一僵,心臟“咚”的一跳。
完了……
回來的時候都還想過:單位離這兒這麼近,於徽音的爸爸別突發奇想,突然跑了回來。
現在好了吧,怕什麼來什麼?
他抹了一把臉,擠出了笑,艱難的轉過了身。
然後,笑容凍在了臉上。
不是……怎麼是這位?
那天,在實驗室向他提問的那位領導。
於徽音的爸爸在國資委,這位也在國資委……
但不說在外事局嗎?
就說當時覺得有點面熟…… 于思成往後靠了靠,又彈了彈菸灰。
嚇懵了?
不可能。
要連這麼點心理素質都沒有,不會在短短的半年多,闖出這麼大的局面。
包括那天在實驗室,那麼多的領導,也沒見他怯一下場。見了自己也是四平八穩,沒露一點馬腳。
那是爲什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叫聲叔叔不過分吧,再不行,叫聲於書記也可以。
但是,你這表情?
迷茫、懷疑,還有點不敢置信……
于思成怔了怔,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鬧了半天,你壓根不知道我是誰,更不知道我在哪上班,以及長什麼樣?
怪不得在國博那天,你見了我一點都不慌?
問題是,你和徽音都多久了?
這對象談的……
正哭笑不得,于思成又怔住了:
“於叔叔!”
李定安激靈的一下,動作不是一般的快,“嗖”一下進了廚房,端出了水壺,又從茶几下拿出杯子和茶葉。
“您先喝點茶,飯馬上就好!”
于思成下意識的瞅了瞅:“別用這個茶葉……徽音和小秦都不喝茶,肯定放好久了……櫃子裡有新的。”
“好好……”
李定安騰騰的跑了過去。
“別拿白盒的,那是減肥茶……”
“哦哦……”
一陣翻箱倒櫃,眨眼間翻出來了五六盒,像個土匪。
“於叔叔,這個行不行,或是這個?”
“都可以!”
“那喝紅茶還是綠茶!”
“綠茶!”
“茶葉多還是少?”
“多一點……”
哈……這自來熟的勁頭?
別說緊張了,弄的我反倒像客人?
于思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看吧,就知道他心理素質忒好,臉皮夠厚。
還很有眼色:怕燙手,茶杯底下墊了茶托。
端起來,溫度剛剛好……
于思成吸溜了一口,又往廚房裡瞅了一眼:“做的什麼?”
“𫚔魚、餚蹄、龍鳳燴、船鴨、魚丸……”
于思成驚了一下:“怎麼這麼多,你們吃的完?”
“徽音熬了好幾天,給她補一補……另外,我飯量也大……”
不錯。
挺細心,挺機靈,但不耍心眼。
擱一般人,十有八九會來一句:正準備給叔叔打電話……
“我看看!”
于思成站了起來,走進廚房,李定安跟在後面。
三眼竈,全開着火:一眼燉着甲魚和母雞,一眼燉着老鴨,還有一眼是蹄髈。
雞肉茸已經團成了團,等甲魚熟了就能下鍋。幾條黃魚剔了骨,再剁成茸,就能團魚丸,配料也切了好幾盤。
龍風燴、餚蹄、船鴨、魚丸……全是費時、費力、還不怎麼好做的菜。
但刀工很好,東西多而不亂,竈臺上也很乾淨。唯一是池子裡的那兩條𫚔魚,跟受了凌遲似的,渾身是傷。
電飯堡冒着熱氣,能聞到米飯的香味,旁邊用菜蓋蓋着幾盤:燴豆腐、炒蝦仁、黃花魚、兩樣綠菜。
明白了,這是準備中午隨便吃一點,費時費力的菜下午才能做好。
但就是這隨便的一頓,也一點都不對付?
至少說明,對女兒很用心……
讚許的點點頭,身後又傳來開門的響動。
“我回來了……”
聲音很甜,還帶着點俏皮,然後……
就沒然後了。
門半敞着,鑰匙插在鎖孔裡,於徽音半張着嘴,眼睛瞪的很圓。
還一動不動,跟雕塑一樣。
“愣着做什麼,進來……”
“爸……爸……唔唔……啊……爸……”於徽音的嘴脣直哆嗦,“你你……你怎麼來了?”
于思成笑了笑:“不歡迎?”
“不是……爸……我不是這個意思……”
“噔噔噔噔……”
走了好幾步,於徽音又猛的停住,跑回去關門。
門都關到了一半,才發現掏鑰匙的時候,把菜放到了門外,還沒拿進來。
拿了東西,又關了門,等轉過身來,臉紅的像是喝了酒。往過走的時候都不敢擡頭,拿眼偷瞄。
看見自己親爸,都能把你嚇成這樣?
跟這小子比,定力差遠了。
于思成搖搖頭,又轉過身:“快好了吧,要不要幫忙?”
哪敢讓你幫忙?
“於叔叔,都好了,隨時能開飯!”
“好!”
于思成脫下外套,“正好吃一點!”
李定安忙點頭,順手接過於徽音手裡的袋子,又推了她一把。
於徽音猛的反應過來,接住外套:“爸,我來!”
于思成又怔了一下:怎麼感覺,自己像個外人?
他又拿起手機,往家裡打了個電話,告訴秦姐,中午他和於徽音都不回去吃飯了。
隨後,李定安盛飯,於徽音端菜,看着兩人的背影,于思成覺得自己像外人的感覺更強烈了……
“你怎麼不怕?之前還那麼擔心……”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都這樣了?”李定安眨眨眼,“再說了,我們又沒幹什麼?”
於徽音瞪了他一眼,心裡鎮定了不少:對啊,我們又沒幹什麼?
……
四葷兩素,非常豐盛,三人坐定,於徽音給於思成先盛了一碗湯。
平橋豆腐,很傳統的淮揚菜,但喝了一口之後,于思成就知道了:
保姆還是那個保姆,手藝也沒有退步,但於徽音的飯量卻明顯的小了?
看來經常給她做,嘴被養刁了。
讚許又多了一點,他擡起頭:“正宗的淮揚菜,比有些飯店做的還要好……在家經常做飯?”
“對,奶奶是鎮江人!”
怪不得會做餚蹄?
那東西不難做,看一眼就會,想要做好卻很花心思。換成自己,肯定是沒這份耐心的,哪怕是當初和江秀瑩談對像的時候……
心裡的認可又多了一分,但不能表露出來,于思成點點頭:“年輕人還是要以事業爲重!”
李定安愣了下:“叔叔說的對!”
於徽音卻撅起了嘴,李定安悄悄的踢了他一下。
“你踢我幹嘛?”
李定安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麼解釋,索性埋頭吃飯。
看吧,就知道這小子很機靈。
正因爲認可,纔會以長輩的口吻講這種帶有說教意味的話。反之亦然,只會很客氣,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當然,離同意還差着十萬八千里……
“我說的不對?”
“爸,他已經很忙了……非常非常的忙!”
于思成不以爲意:“有多忙?”
於徽音咬了咬牙:“忙到好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怎麼可能?”
就算見不到人,電話總有吧?
嗯?
這是忙的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于思成直起了腰:“事業很重要,但也要兼顧生活!”
李定安一臉懵逼:您這雙標也太過了點?
剛纔可不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