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皺着眉頭,沉思良久,把卷宗推到了書記面前。
成司長連忙打開,全視貫注,看着看着,神情就不對了。
林子良。
沒見過,但聽過這個名字。
當時,館長在教科委,自己在人大,雖不在文化系統,但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文化社科領域的後起之秀,考古文物行業的領軍人物。
有能力,有才華,有智慧,有拼勁,更有人賞識。
前途可望。
可惜,事與願違。
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科研技術,以及李定安。
人才果然是人才,林子良竟然研究出了光瓷技術,而且有可能處於世界前列,行業尖端。
因爲查到的相關資料很少,只是根據疑似類產品推導從而得出的結果,所以只是有可能。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中核、中兵、中航的相關技術與之對比,還是有一點差距的。
這就很詭異了:林子良有才華不假,研究能力也很強,但只限於考古和傳統瓷器領域,既便是想破腦袋,也沒辦法把他和軍工科技聯繫到一塊。
但還有更詭異的:李定安竟然把林子良的技術推導了出來?
他撿漏、他賺錢、他研究古瓷、他幫公安部門辦案、也會點推理……
書香門第、教師世家、爸爸在地方任職、媽媽是特級教師,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該瞭解的都瞭解過,但從來不知道,他還懂軍工科技?
而且懂的很多:
他利用幾件仿古瓷,推導出林子良可能正在研究的技術種類,又根據技術推導出需要的關鍵原料,從而判斷林子良涉嫌稀土走私,又以此挖出了林子良的活動軌跡。
然後公安部門才根據這些線索,查到了稀土的流向、途徑,涉及的技術,及技術的最終流向和用途。
簡而言之:李定安立大功了……
書記愕然的擡起頭:“怪不得劉部對他讚不絕口?”
館長默然:不然他爲什麼削尖了腦袋想把李定安挖走?
現在還得加上對面這三位。
錐在囊中,鋒芒畢露?
乍一想,搞古董研究的搞軍工科技,就覺得很荒謬。
但仔細一琢磨:林子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最關鍵的是,李定安和保力合作的薄胎瓷,就是他利用林子良的技術推導出來的。以此再推導出點什麼,好像也不奇怪。
所以,館長不得不考慮,如果這是真的,李定安何去何從。
“是什麼技術?”林館長指了指卷宗,“光學陶瓷?”
局長點點頭:“對,林子良的主攻方向就是這個,已知研究成型並可以轉化應用的技術有兩種:MgAl2O4透明陶瓷和YAG激光陶瓷……
前者屬透紅外陶瓷,民用領域應用非常廣,比如我們最常見的煙霧探測、體溫探測。而如果用於軍工,可製造坦克裝甲、戰鬥機及導彈整紅外流罩,以及紅外製導設備……”
書記愕然:“戰鬥機、導彈……這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還有更誇張的:YAG激光陶瓷……民用領域中,高端科研和半導體儀器的關鍵部件全是這種材質,就比如高端光刻機:反射鏡、窗視鏡、導軌、分散盤、絕緣環、聚焦環等等……但如果是軍工領域……”
郭局長稍頓了一下:“主要生產高功率、大能量的固體激光增益介質,也就是李定安所說的激光介質,說簡單點:激光武器能量輸出及儲能設備……”
成書記愣了一下,不知道說什麼了。
戰鬥機、導彈、激光武器都離他很遙遠,但光刻機?
但凡有貿易衝突,這東西首當其衝,必然是第一個被卡脖子的……
“問題是,李定安別說學,接觸都沒有接觸過,他怎麼可能懂?”
郭局長頓時就笑了:“來國博之前,李定安同樣不懂鑑定,更不懂瓷器!”
“至少學校裡教過!”
“你們說的是京大嗎?”于思成也笑了,“成司長,你算算,截止現在,李定安上了幾天課?”
書記啞然無言。
認識何安邦的時候,李定安已經在古玩市場淘寶了,京大的門朝哪開,考古專業中有幾門學科,他可能都不知道。
等他到京大報道時,已經賺了兩個多億,蒙古瓷已經送到了國博,並已準備立項。
等於之前從來沒接觸過,家人朋友中沒有任何人從事這個行業,也沒有任何人教過他。
但他該懂的照樣懂,照樣能賺幾個億,照樣能申請立項部級科研項目。
與之相比,他懂軍工技術,好像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至少古瓷與工業瓷都屬陶瓷行業,其中許多技術共通,而且還有林子良這個榜樣。
李定安至多也就是學的快一點,林子良鑽研了二十多年,他鑽研了……
好吧,依舊很離譜。
默然好久,書記輕輕一嘆:“至於他會不會、懂不懂,這個暫且擱置,最關鍵的,這是個順毛驢。脾氣倔,性子野,適應不了機關中那些條條框框……
之所以在國博能如魚得水,只是因爲何安邦給予了他足夠的獨立性和自主權,以及尊重!”
“沒想過束縛他,也沒準備把他調到哪……保力的研保所建成後,肯定是他負責,再增加一個部門,研究薄胎瓷的同時順手研究一下光瓷,也不是很難!”
于思成想了想,“到時需要保力或國博給他配個副手,他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光瓷研究這邊!”
書記愣了一下,又和館長對視了一眼: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保力的前身不就是軍工企業,而且現在旗下的好多企業,負責的依舊是軍工項目。
館長也搖頭:“性質不一樣:古瓷是古瓷,光瓷是光瓷,這是兩個概念!”
“對他而言,沒什麼區別!”
“但對於下屬研究人員而言呢?既然涉及軍工領域,參與研究的人員必然是相關領域的專家,讓他全權負責,對這些五六十歲,在各自領域內說一不二的專家指手劃腳?”
書記皺着眉頭:“他幾歲?”
最後這三個字,多少帶着點老氣橫秋,標準的老前輩、老專家的口吻。
也是國內一些研究領域的通病:論資排輩!
“這個也不用擔心!”
任主任笑了笑,“國博的研究人員夠獨立,夠個性吧?就像剛纔,這麼多的領導在場,組員照樣敢和組長頂嘴,但他們爲什麼不敢和李定安頂?”
他敢頂個屁?
程永權腦子又沒壞:論研究能力和水平,他和姚川不相上下,差也差的不多。但和李定安比,那就是芝麻和西瓜的區別。
就像今天,困擾了整整一個組好幾天的難題,李定安只需幾分鐘……
書記愣了一下,明白任主任的意思了:像今天這樣,都不需要多,只需兩到三次,資歷再高的專家也得服服帖帖!
技術水平決定權力結構……
看來是攔不住了?
書記嘆了口氣,又看了看館長。
“爲什麼不直接點,比如直接接找他談話,而是要採用這種突襲式的現場觀摩的方式?”
館長稍一沉吟,“我個人認爲,李定安有抱負、有情懷、有覺悟,更不缺社會責任感……”
“林部你別急,沒說他覺悟不高!相反,我們對他的評價非常高:薄胎瓷不單單是百億產生,不僅僅能解決就業,更是新興技術……之所以沒有直接找他談話,是尊重他個人意願……” 看館長板起了臉,任主任哭笑不得,“我就舉一個例子:透紅外光瓷,可應用的民用領域有工業、農業、安防、醫學……其中任何一個行業所產生的經濟價值,都不是薄胎瓷所能比擬的……
我再舉一個例子:大尺寸的透明透波陶瓷,這是目前爲止,飛機及航空器最優質的窗視材料、但以我們的技術水平,最大直徑只能達到三十公分,但日產可達四十五,美、英、德等歐美國家可達五十以上……
林子良的技術能達到五十左右,如果李定安推導出來,這是什麼概念?達到世界一流水平,只要生產力足夠,有的是訂單。即便自己不生產,光是專利費,他幾輩子都花不完……”
“意思是他還沒研究出來?”
“當然,因爲研究設備很貴,而且需要全部進口,至少要五到六億,但他已經開始準備了……”
我們怎麼不知道?
“但何安邦知道,京大的吳教授知道,館員們可能也知道:李定安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提過,要建個人研究所,投資很大,要好幾個億……所以,他很清楚這些技術所具備的經濟價值,也很想賺這個錢……”
好幾個億的研究所,還能研究什麼?
館長和書記都明白了:有林子良這個前車之鑑,任主任他們不得不考慮:直接談話,會不會起反作用?
所以才選擇實地觀摩,驗了驗李定安的成色,又套了套口風。
沒錯,這小子確實懂。
但也很謹慎,也有顧慮,暫時沒有合作的意願。
“伱們準備怎麼辦?”
“合作,如果他願意,科技局可以提供全力支持:人員、設備、技術、場地、資金……”
“估計不大可能!”
書記斷然搖頭,“這小子心眼太多!”
“那就只提供資金,補貼也行,貸款也行,還不還都行!”
任主任很果斷,“所有研發成果都依據國際專利法付費!”
這個肯定可以。
因爲有先例,賺到錢的私營科研企業很多,涉及國防軍工領域的也不少。
“我們需要做什麼?”
“謝謝林部,暫時還不需要,但如果時機成熟,還請林部和成司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是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吧?
條件這麼優厚,而且有保力研保所這個合作基礎,一切只是水到渠成。
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國博這邊不放人。
說實話,林館長確實不太想放:人才誰不想要?
但哪個輕,哪個重,他還是能分的清的。
他重重一點頭:“好!”
“謝謝林部!”
目的達到了,三人也起了身,“那我們就告辭了!”
“我送送你們!”
沒多遠,只是送出了辦公室。
目送三人下了樓,成書記嘆了一口氣:“可惜了老何,謀劃了那麼久?”
“再可惜也沒用!”
館長搖搖頭,“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稍一頓,他又拿出手機,“先和他通個氣!”
……
幾分鐘後,李定安進了館長辦公室。
這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
何安邦就在對面,馬獻明也在,兩人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
時不時的,老馬就會扎着耳朵聽一下,看李定安出來沒有。
“何館,怎麼這麼久,不會是真要調走吧?”
“不會!”
何安邦嘴裡說着不會,心裡卻有點發虛:館長說話做事,向來是雷厲風行,簡單直接,他又不是沒彙報過工作,沒和館長談過話,鮮有超過半小時的。
這次卻超過兩倍還多?
肯定和今天的參觀團有關,說不定就是因爲於書記的那句“要不要換個環境?”
苦恨年年壓金線,爲他人作嫁衣裳?
越想,何安邦就越煩燥。
“啪嗒”,又點燃了一支菸,對面的門響了一下:“謝謝館長……”
兩人對視一眼,又霍然起身,馬獻明三步並作兩步,輕輕的點了點玻璃,又勾勾手指。
李定安愣了一下來,推開了門。
好傢伙,這是進了毒氣室嗎?
他嘆了口氣,打開了窗戶:“都說了不走,你慌什麼慌?”
“我慌個屁?”
猛呼一口氣,何安邦摁滅了煙,“談什麼了?”
“監委科創局要在保力研保所增加一個部門,研究光學陶瓷,暫時由我負責!”
感覺沒什麼區別?
不對……
“新部門歸誰管?”
“科創局。”
“那和調走有什麼區別?”
“但我首先是研保所負責人,歸國博和保力共同管理!”
這樣的嗎?
道理確實是這樣,但總感覺裡面有坑?
“哦,還有……估計館長待會也會找你和老馬!”
“什麼事?”
“協調人員,對蒙古瓷項目進行實地考察!”
“什麼時候?”
“儘快!”
“怎麼這麼着急?”
“我提出來的!”
李定安嘆了一口氣,“如果拖到明年開春,就只能馬所長帶隊去!”
馬獻明忙點頭,“去,現在就去!”
凍點怕什麼?
沒李定安幫忙,估計得拖好幾年……
何安邦的頭皮“噌噌”的跳:李定安至多留到明年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