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大,額頭上微微見汗,易秘書遞來紙巾,陳靜姝輕輕的擦了擦。
剛還在電話裡說要慢慢研究,沒過十分鐘,又打來電話,讓她儘快來豐城。
所以,將將一個小時,她就站在了李定安面前。
“什麼事這麼急?”
李定安默然少許:“買房!”
舒靜好、王成功,孫懷玉都愣了一下:李老師,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在小縣城買房,還叫來了陳總,你們準備在這兒結婚嗎?
陳靜姝卻若有所悟:他查到了?
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李定安抓起了包:“走!”
六個人,兩輛車,不到十分鐘,就開到了老街。
一場大雨,石牆更爲斑駁,古巷交錯,盡顯歷史的滄桑。
青灰的翹檐,奇形怪狀的門臉,堂鬼五官猙獰,青光滿面。
道士一身紅袍,長鬚飄揚。兒子也不再是一副非主流的打扮,身穿藍袍,長髮挽髻,還束着一字巾。
爺倆的扮相確實有幾分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氣相,怪不得賊能忽悠,生意賊好。
兩人齊齊稽首:“居士安好!”
“兩位好!”
李定安笑笑,“我電話裡說的,道長考慮的怎麼樣了?”
老道士微微一怔,露出幾分躊躇,“此間爲貧道祖宅,善信所求,讓人很是爲難!”
買到手才五年,就成了祖宅?
還是說,你也姓黃?
理由很憋口,看來是動心了,無非就是想多要點。
心中一舒,李定安不由點頭:“先看看!”
“裡面請!”
謙讓的同時,老道士雙眼飛瞄,目光落在了陳靜姝臉上:氣質清冷,卓爾不羣,看來這就是正主。
再看穿着:看不出什麼品牌,首飾幾乎沒有,就手腕上戴着一塊表,同樣不起眼。
仔細再瞅,花白的眉頭一跳:這牌子,最便宜的一塊都要五六十萬。
這就好辦了……
老道士笑的更加矜持:“柴門寒舍,善信莫怪!”
陳靜姝沒說話,微微頜首,擡步邁過門檻。
數天以來,連續奔波在文物局、宗教局,博物館,就爲了給李定安查資料,很清楚他在找什麼。
此時再看,供壇、神像、靈位、符牌……
而更早的時候,她見過付妍的師刀和法繩,見過李定安的雙連印和朱鶴印,以及法尺、淨盂,也知道全部來自這座道觀。
所以,他還不知道什麼寶藏不寶藏的時候,就從這裡找到了好幾件好東西。
想想都覺得神奇……
掃視一圈,李定安示意了一下,陳靜姝穿過祭壇,走進法堂。
這裡的東西更多,形形色色,各式各樣,既便陳靜姝不是很專業,仍舊能看出,好多都是舊的。
應該有幾件古董,至於寶藏……怎麼看,都不像。
狐疑間,她又轉過了頭,李定安眉頭緊鎖,盯着正牆上的一幅石刻。
就只有兩個字:淨口!
寫的不能說一般,但感覺很隨意:草不像草,行不像行,楷不像楷……明明只有兩個字,卻把所有的字體風格都揉了進去,彷彿醉酒之後信手而揮。
刻的也一般,深淺不均,粗細不勻,雕法鈍樸,意象渾粗。
材料更一般,普通的米粒石。
很常見,不管是源遠流長的名觀古剎,還是深山市井中的泥門小廟,都有這樣的石刻,俗稱爲鎮堂碑。 他卻看的極認真。
“怎麼了?”
“正一派的五言咒,又稱五淨咒:淨口、淨手、淨心、淨身,淨一切……應該就是這家道觀的來歷,但這裡只有第一淨?道長,其餘四咒呢?”
“年代過於久遠,早已遺失!”
是嗎?
木刻的靈位、符牌都在,代表山門宗旨,而且還是石刻的鎮堂碑卻丟了四塊,那伱叫什麼五言觀?
再看兩側的石牆,光滑如鏡,看不出揭過、鏟過,以及修補過的痕跡,所以大概率:建觀的時候,就只刻了這一塊。
李定安來過兩次,也見過兩次,當時只是一掃而過,並未在意,而此時再看,感受迥然不同。
所謂淨口,實爲禁口,意指不言、無言,也指道家五字真言“道、德、善、靜、安”中的“靜”,與佛教的不語禪、閉口禪是一個道理。
如果五咒都在,當然就是五言觀,如果只有淨口咒,是不是該稱爲“一言觀”,或是“無言觀”更合適?
而恰恰好,因爲出身不凡,更怕禍從口出,八大山人當和尚時修的就是不語禪,世人稱之爲啞僧。
之後還俗又入道,依然是能不言則不言,更刻有“個相如吃”和“口如扁擔”的鈐印,意思同樣是不言、少言,與這裡的“淨口”遙相呼應。
再看字體風格:筆畫不一,大小錯落,無拘無束,極具個性……像極了八大山人的那些翻白眼的鳥和魚,以及狗和龜。
所以,這十有八九就是八大山人給後人立下的家訓。
依據又多了一條。
但不急,再看看……
李定安繼續往裡走,自然而然的,先往牆上的神龕瞄了一眼。
朝元髻,卯酉簪,手持朝笏板,身穿天仙衣:五言觀第一代祖師,沖虛真人朱權。
設計的很巧妙:這裡立朱權,修的是淨明道和正一道,江邊立崇禎,拜的則是太陽神。
等於兩人都有祠,都可單獨受子孫祭祀,及世人香火,朱氏後人可謂挖空了心思。
由此,把握更大了……
兩邊是高低錯落的博古架,新中摻舊。新的不用提,舊的一律是松木材質,刷的是清漆,色澤偏暗,素黃雅淡,大概也有六七十年的歷史。
根據資料推斷,應該是建國後黃氏舉家還俗的時候,重新打造的。但後面沒被沒收,就挺稀奇。
再看東西,依舊是那些,看不出少了什麼。昨天老道士也說過,這幾天只請出去了幾塊符牌。
都在就好。
近似走馬觀花,又繞了一圈,李定安悵然直嘆:一塊巴掌大的牌子,刻着四個小字,“教門高士”。
字很一般,只能說是結構工整,遠淡不上書法的境地。又是柚木質地,材質也不算多名貴,前兩次來的時候,李定安就沒在意。
但這幾天那麼多的資料不是白查的,現在再看,感覺突然就不一樣了:嘖,寫的真好,刻的也好!
明成祖御筆,再不好,也是寶貝。
分封南昌後,朱棣賜給朱權的,潛意不言而喻:好好修你的道,你我兄弟自然相安無事。
一同賜下的,還有“南極長生宮”的匾額,以及沖虛子、涵虛子的道號。
要淵源有淵源,要故事有故事,只是這塊牌子,抵之前那方朱鶴印綽綽有餘。
旁邊的架子上還有幾本古書,線裝刻本,書頁發黃。書名爲《沖和》,共有三冊。
這兩個字出自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也就是“道生一,一生二”那一篇,也無論是道家哪一派,哪一門,一律指真氣,元氣,所以之前就以爲,這是道士修行的典籍。
其實是朱權編撰的戲典音樂論著,還是永樂間刻本。
具體價值暫時不好估算,但2018年蘇付比在京城春拍,《沖和》中卷《太和正音譜》拍了一千四百萬。
抹掉零頭,三本加一起,比朱鶴印只高不低。
光是這兩件,就是小一億,所以,不用再看了……
李定安慕然轉身,擡起手環指了一圈:“道長,開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