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努力的回憶着:這項鍊,這手串,怎麼這麼眼熟?
想起來了:八萬八……
“付小姐?”
付妍點點頭:“老迷拉,這是我表哥,這兩位是我朋友,專程來拜訪您!”
哈,財神上門了?
豆豆眼“倏”的一轉,老道士肅然起敬,連忙擡起雙手,掌心向上,十指相迭,好像捧着一碗水。
都已擡到了小腹前,他稍一頓,看了看自個身上的道袍,又改託爲握,往上擡也換成了往下拜:“善信請進!”
其它三個人不以爲意,以爲巫師的禮節本就如此,李定安卻看懂了:剛開始,道士行的是苗巫的巴岱手訣,類似於道家手印。
雙手虛託上擡是上排訣,意爲“上座”的意思。但禮都行到了一半,他可能覺得不對勁,又改成了道家的稽首。
你這身份還能來回換?
看了看道袍和蓮花冠,李定安沒忍住:“老迷拉,冒昧的問一句:您是道,還是巫?”
琵琶袖“譁”的一揮,幾根長鬚輕輕揚起。老道士似笑非笑,神情淡然,頗有幾分寶相莊嚴,道法自然的意味:“兩教合修,兼其所長!”
李定安又懵住了:你是真敢說?
“裡面請!”
一羣人往裡走,進了里門就是天井,很是寬敞。頂上罩着玻璃,底下襬着幾把藤椅。再往四面看:還真就是雙教合修?
標準的四合院模式,東南西北都有房屋,東邊和北邊的那兩排用來住人,其餘兩面全是法堂。
除了他們剛剛進來的巫觀,竟然還有一座道壇:三清四御一位不落,整整齊齊的擺在祭壇上。
旁邊的那一間更多:青面獠牙,橫眉豎目,大大小小二十幾樽,全是苗巫信奉的堂鬼。
擺這麼多,信得過來麼你?
李定安像是牙疼,一臉躊躇,其他三人卻半信半疑。包括付妍:上次和她媽媽來,只是進了巫觀,真不知道後面還別有洞天。
雷明真和段牧面面相覷,好像在問:苗巫也能當道士?
怎麼可能?
既便明清兩代上到朝廷下到地方官,都在苗疆大力推行道教,潛移默化中,也確實在苗族信仰中融入了許多道家文化,比如請神的科儀大同小異,又比如許多樂器與法器都能通用。
但在根源上,道家就是道家,苗巫就是苗巫,有本質的區別。
打個比方,伱讓苗巫畫個雷符試試,或是讓道士養個盅?
沒這麼扯淡的……
詫異間,老道士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幾人坐下,馬尾青年端來了茶壺,一人沏了一杯。
“幾位善信從哪裡來?”
“京城!”
“不知道想求什麼?”
李定安笑了笑,指了指付妍手碗上的師刀和胸前的令牌:“特地慕名而來,想問道長請幾件護身的法寶!”
“巫器?”
“不,道器,最好就像這種,由祖師開光,再由數代高功加持過的寶器!”
“善信看錯了,這是巫器!”
行,你說啥就是啥……
“巫器也行,但需要年代夠久,法力夠深,不知道長這裡有沒有!”
“有倒是有,但得先爲善信算一算,測一測,看能否與法寶結緣!”
“算什麼?”
“算八字,測五行,不知是哪位善信要清法寶!”
會的還挺多?
李定安點點頭:“是我!”
“求什麼?”
“求平安!”
“請善信寫一下八字。”
李定安拿起筆,隨便寫了個年月日,老道士便裝模做樣的算了起來。
但然並卵。
十指掐來掐去,眼花繚亂,看了好一陣,李定安也不知道他掐的是什麼東西?
倒不是不認識,而是太雜:前一秒還是道家的太清訣,再下一秒,又成了苗巫的收回訣。
而且好多都是似是而非,李定安懷疑是他即興創作的。
口中也念念有詞,再仔細聽:天清地靈,兵隨印轉,將逐令行……嗯,茅山派的五鬼顯靈術?
簡而言之:抓鬼的。
李定安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就想問一問老道士:你這算命和抓鬼,是怎麼扯到一塊去的?
到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個二把刀:什麼都會一點,懂一點,雖然不是很精深,但糊弄外行綽綽有餘。
付妍所說的“信衆很多”,估計就是這麼忽悠來的……
不好點破,就只能看着,表演了幾分鐘,老道士停了下來,又閉目沉思,手上依舊捏着法訣,像是在打座。
又過了好一陣,他才睜開眼睛,悠然一嘆:“我有一寶,可保善信平安……阿康,去請唐查將軍令!”
還好,挺乾脆,演完了就能直接進入主題,沒有再信口開河的胡編亂造。
鬆了口氣的空子裡,馬尾青年進了道壇,不多時,又託了口盒子出來。
不大,約摸一巴掌,道士接到手中打開了盒蓋,再一看,卻是一塊符牌。
“這件符令由我派十七代祖師做法七七四十九日精煉而成,又歷經九代祖師加持,法力無邊,可保善信一生平安……”
十七代祖師練的,又經歷了九代?
“道長的傳承如此久遠?”
“善信見笑,傳到貧道這裡,已是第二十六代……”
好傢伙……既便一代只按二十年算,開派祖師都得是明朝時期的人?
像是怕李定安跑了一樣,道士的動作非常快,嘴裡還在叨咕,雙手扯着紅繩就掛到了李定安的脖子裡。然後左手託着木牌,右手又掐了個訣,口中唸唸有詞。
李定安沒功夫聽,只是盯着符牌。
顏色有點深,紋路很細密,應該是桃木。再看符文:最上面是紫微諱,也就是雨、漸、耳合成的符頭,符頭之下是“敕令”兩個字的變形符,再往右爲日,左邊則爲月。
中間的位置是一枚八卦,右爲太陽和南鬥,左爲太陰和北斗,再之下,則是三道符文:中間爲代表“年”的六十甲子之一的丁酉唐查大將軍,左右爲代表歷日的六丁六甲。 標標準準的太歲符,可求財,也可以保平安,甚至是代表年月日的符文也沒錯,也和李定安隨手寫的八字本符合。
問題是,感覺這東西,有點舊?
沒錯,至少也是民國或建國初期的東西……
哈哈……怎麼可能?
自己求平安,他就拿了塊太歲符,自己要求年代夠久,他就拿了塊民國的符牌。再仔細看,畫的還挺規整,也很協調,無一絲生澀和滯頓感,至少說明畫符的人很是熟練,幾乎是一氣呵成。
所以就很奇怪了:你說他是騙子吧,他拿的是真東西,雖然沒有八九代那麼久,至少三四代還是有的。
說他沒騙人吧,卻又是一瓶不響,半瓶晃盪,從前到後都在瞎忽悠……
好不容易等他念叨完,睜開眼睛後,李定安才吐了口氣:“請問道長,善款幾何?”
老道士又打了個稽:“五千不嫌少,八千不嫌多,全憑緣法!”
全憑緣法你還明碼標價?
原本以爲老道士會下狠刀,要個三五萬,不料只是幾千?
當然,如果按文物算,五百都嫌貴……但都到這會了。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定安沒猶豫,打開揹包掏出了整整一沓,放到了茶几上:“一點心意!”
還多給了兩千?
看來挺有錢……
老道士表現的風輕雲淡,只是點點頭,馬尾青年走了過來,雙手托起錢,塞進了旁邊的功德箱。
“幾位,請喝茶!”
“謝謝道長!”
老道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吸溜了一口。稍一沉吟,像是欲言又止:“善信近期,萬事可還遂順?”
李定安暗暗一嘆:來了!
就說你怎麼近似敷衍似的糊弄了一下,最後也只要了幾千,原來只是開胃菜,先試了試斤量?
別懷疑,幹這一行的都是心理學專家,正經人肯定不會求符問卦,來這兒的多少都有點麻煩。所以不怕你不上鉤,就怕你不進來。
只要敢踏進這個門檻,三言兩語間就能把你的信息套個七七八八。
接下來,就等着挨刀吧。
話都遞了過來,肯定得接住,李定安張口就來:
“不瞞道長,確實不太順!所以我特地從京城趕來,先去了九華山,又去了龍虎山。願已許過,法事做過,符也求過……
聽付總和張總(付妍的父母)提起,說道長的法器很靈驗,才慕名而來……要是有前代先師精煉、且願力精深的法器,倒是可以再請幾件,其他的就算了……”
這不巧了?
別的沒有,就數這東西最多……
道士點點頭,剛要說話,卻被李定安打斷:“誠意我有,就是爲道長蓋一座道觀也不在話下,但法器得是真法器,先師得是真先師……”
“善信開玩笑了,貧道世代祖傳……”
“我能不能自己看?”
你自己看,你會看嗎你?
李定安有點強勢,道士卻不怒反喜:富二代不都這樣?
其他不說,付小姐家裡的情況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姑娘也不是那種乖乖女的性格,這會卻老老實實?
豈不是說,這位來頭更大,更有錢?
“善信想請巫器還是道器?”
“都行!”
老道士更篤定了,施施然的起了身:“幾位,請!”
“好!”
李定安點點頭,有意的落後了幾步。
段牧和雷明真心領神會,越走越慢。
“你們看着就行,我不點頭,什麼都不要買!”
“這符牌是新的?”
“舊的,但至多五六十年,不過確實是道士刻的!”
“那就是半真半假?”
雷明真指了指道士的背影,“這老道呢?”
“巫術和道術都懂一點,但不精深!”
“看着挺專業啊?”
“要是能讓你看出來,哪來的這麼大的排場?”
這倒是。
光是這座院子,佔地就有近千平方,不但在市中心,還是古宅,肯定不便宜。
幾個人竊竊私語,跟着老道士進了擺有道家神像的祭壇,剛剛踏過門檻,李定安雙眼一眯。
好多符牌,掛滿了四面牆,少些也有上千枚。
祭壇之下又擺着十多張供桌,上面擺着好多靈牌,粗粗一數,近有上百塊。
付妍轉着眼珠:“這是什麼?”
“全是祖師靈位!”
道士做了個揖,頗有幾分自得,“牆上則是歷代先師精煉的符令,最早的已受了四百多年的香火!”
也真敢說:你這房子建起來纔多少年?
入鄉隨俗,三人也跟着行禮,李定安仔細的瞅了一眼,又不由的一愣。
有好幾塊,看着確實有了些年頭,四五百年不敢說,但至少也是清早中時期。
好傢伙,真的傳了二十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