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型壺我知道,但怎麼就成了老祖宗?”
李定安指了指標籤:“看,寫着呢!”
雷明真定眼一瞅:
名稱:黃泥砂壺。
年代:晚清民國。
詳情:仿明嘉靖陶藝大師時春款“硯齋”……
雷明真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方型壺是時大彬首創,而時齋卻是他爹時春的齋號,首先時間就不對。其次壺身上沒有包漿,保存的又這麼完好,專家就斷定這是仿品,年代應該在晚清民國左右。
但李定安認爲:這是時大彬青年時間的作品,他父親還健在,作品上刻“硯齋”的款很正常。之所以這麼醜,做工還這麼糙,是因爲用的時大彬首創的全新工藝,當時還不怎麼成熟和完善。
但再不完善,這也是時壺,而且真的有可能是至今爲止發現的最早的方型壺……而不管什麼東西,一旦扯上“最早”兩個字,既代表着當時最高的工藝水平,以及文化起源。
就比如琺琅彩碗,中間只差一百年,雍正時期的幾千萬,咸豐時的就只有幾十萬。
同樣是生鐵鍋,明以前的件件都能進博物館,明以後的就只能當廢鐵賣。
所以別嫌這玩意醜,架不住它生的早。換句話說:賊特麼值錢……
雷明真吸了口涼氣:“連我都對‘硯齋’有印象,何況專家,他鑑定的時候就沒再深入研究一下?”
“研究了!”
“走眼了?”
“恰恰相反,他鑑定的不能再仔細,只是故意把真品寫成了仿品,又定了一個極不合理的估價。”
“爲啥?”
“自己想!”
雷明真稍一頓,恍然大悟:買家一看,醜成這樣,還是仿品,敢賣五萬六?
誰買誰傻!
“我靠,這樣的王八蛋也能當專家,人呢?”
“聽說抓走了!”
“該!”
“別該了,拿着東西上二樓等我。小心點,別和人幹仗……”
“幹啥仗?”
“看那裡,正盯着你的那幾個人,全是另外一個專家的同夥……”
李定安揚了揚下巴,“跑來撿便宜不說,還合夥給賣家下套,不過沒得手,全被我截了……嗯,這三件都是!”
看李定安又從馬紮底下拖出一大一小兩口箱子,雷明真和段牧的眼都直了:就說你那來的閒功夫跑這擺攤兒?
真雞賊,還特黑,黑吃黑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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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放心!”
段牧眼裡冒起了光,“有我在,幹不起來!”
不是,你嘴裡說着幹不起來,但我看伱這架勢,怎麼像“老子幹不死他”?
就說能和雷明真玩一塊的,怎麼可能是好人……不對,呸呸……反正絕對不會是善茬!
“行,麻煩段總,你們先上去!”
“你去幹嘛?”
“還有兩件,我再去瞅一眼!”
又是漏,估計還不小?
雷明真頗爲擔心:“悠着點,眼睜睜的被你斷了財路,擱誰都會急眼!”
“放心,別說一幫老弱病殘,就是全換成你這樣的,也不是對手……”
“吹牛逼誰不會?”
“哪天練練?”
雷明真不敢吱聲了。
上學哪會,他欺負李定安跟玩兒似的。當然,他也不敢,不然以他的腦子,李定安埋了他他都得幫着鏟幾鍬土。
但現在……反正買房子那一次,李定安一腳把近兩百斤的胖子踢的雙腳離地,他就絕對做不到……
“你丫頓頓吃的化肥吧?”
“對,身體倍棒,吃嘛嘛香……要不你先試試?”
開着玩笑,李定安把裝碗的盒子塞進包裡:“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段牧挺新奇的模樣。
和李定安是第一次見面,但之前看過視頻:挺溫和,也挺正派,還特有禮貌,感覺就沒有比他更有“學者”派頭的學者了。
等見了真人才知道: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雖然沒雷明真那麼逗,但絕對不是多正經的人。難得的是不迂腐,不死板,機智靈活的讓人害怕……
“李老師……嗯,挺有意思!”
“廢話,沒意思誰和他一塊玩?”
“我看那邊有好幾個人,不會有危險吧?”
“放心,有危險的是他們:全綁一塊也不是李犟犟的對手!”
“看着不像,文文靜靜的?”
“要讓你看出來,他就不叫李定安,要不怎麼說他賊,還特麼黑?”
兩人說着話,又各提起了一口箱子,剛起身,旁邊呼啦啦的衝上來幾個人。
得,沒去找李定安,倒先把他倆圍上了?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眼珠都瞪的燈泡似的,緊緊的盯着雷明真。
錯不了,就普通的藤條方箱,之前還擺在攤上,上面又擺着那件六方壺,這會兒已經到了這黑大個手上。
再往攤上看,就剩了兩隻馬紮,那女人早不見了。
“等等!”小夥站最前面,擋住了雷明真的去路,“提的什麼?”
“屎,你吃不吃?”
“嘿,你怎麼說話的?”
“你管我怎麼說話,你又管我提的是什麼?”
出來一個年長點的,連忙打圓場:“你別誤會……我們就想看看裡面的東西?”
“你們算個雞兒,說看我就得給你們看?麻溜的給我讓開……”
小夥梗着脖子:“我要不讓呢?”
“嗨喲,可以嘛,來?”
雷明真把箱子往後一遞,交給了段牧:“練練?”
幾個人全傻了眼:從哪冒出來個青皮?
幾分鐘前他們還在商量,等攤上的人走了之後再去,也不磨磯,五萬六掏了拿東西走人。
但攤上的人沒走,那女人倒先走了?
再走近一看,黑大個已經把壺裝進了箱子裡……這等於什麼:幾百萬的漏,就這麼被人給撿走了?
看面貌挺年輕,估計沒什麼經驗,純屬誤打誤撞。所以幾人又合計着怎麼騙回來,多掏個十萬八萬,甚至二三十萬都沒問題。
結果剛一張嘴,就被雷明真頂了個倒上牆,敵意不要太明顯。
到這會,只要腦子裡裝的不是漿糊就能看明白:這兩年青人就是專門衝他們來的。
再一細瞅:好傢伙,另一口箱子裡百分之九十九裝的是那座青花尊。
小夥一下就急了:“操你大爺,那小孩呢?”
什麼小孩,李定安?
“那是你爹!”
雷明真獰笑着,指節捏的“咯吧”響,“別說我欺負你們,來,一個一個上!”
上個雞毛?
先不說誰輸誰贏,但凡把這附近的哪件玩意磕着點碰到點,賣家高興的能跪下來喊爹。
而這還是其次,重點是肯定會把警察招來,真要深究,他們和周教授父子也得被帶回去。
敲詐算不上,但辦一個詐騙未遂妥妥的……問題是,到現在他們連一根毛的好處都沒撈到……
幾人相互一使眼色,大都回過了味,就小夥還在那扛着勁。 “丫給我等着!”
“呵呵?”
雷明真和段牧對視一眼:也就李定安着重交待過,而且手裡還提着東西,不然今天這小子別想走着出去……
“行,我等着,要不要給你報一下地址?”
小夥還想放狠話,被女人拉了一把:“走了!”
她在玉器店上班,眼睛不要太毒:那黑大個脖子裡戴着的絕對是子岡牌,少些也要近百萬。還有腰裡的鑰匙,那麼大的兩個“R”能亮瞎眼。也不管是其中的哪一款,就沒五百萬以下的。
後面稍矮的那位也沒差到哪裡:只是手上的那塊表,就能買黑大個的半臺車……
女人越想越震驚:這兩人只是戴身上的那些零碎,就要近千萬?
而且都很年輕……什麼來頭?
……
李定安閒庭信步,慢慢悠悠,有時會停下來問一下價格,有時也會坐到馬紮上,上手看一看物件。
好像沒什麼目標,但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周慶,以及站在角落裡抽菸的周教授。
這父子倆不對勁,很不對勁:
兒子不停的在看,每看一樣,就會拿出手機,像是在比照資料或圖片。速度很快,大都是看兩眼就走,連價格都懶得問。
偶爾的時候,臉上會露出疑惑和思索的表情,接下來就會打電話,無一例外,雨棚外的周教授就會拿出手機說兩句。
沒敢跟太近,聽不清爺倆在說什麼,但總感覺周慶有點急,還有點慌。每看完一件東西之後,或是看下一件之前,就會朝那六個人的方向瞄一眼,像是做賊似的。
周教授也差不多,視線基本上沒離開過那個方向,感覺就像盯梢。
問題是,周慶看的這些,全是鎮紙?
更關鍵的是,那些人的小本本上,就沒有這類的東西。
將計就計,無間道?
開眼了……
稍一思忖,李定安就有了主意:左右不耽誤,先把眼前的好處撈到手再說。
蒼蠅蚊子都是肉……
……
“叮零零零……”
電話又響了起來,周教授順手接通,“找到了?”
“還沒有……但是爸,你看那個人,22號攤,他在看海棠盤?”
“擺這的東西都是賣的,你能攔着不讓人看?”
“不是,他之前還買了聞香杯……快,你快看,盤子也被他買走了?”
周教授心裡一咯噔:這兩件,都是他和周慶計劃給那六個人交差的,也無一例外,都是杜專家海選時故意看錯的物件。
說白了都是漏,說大不大,說小不說,每件十幾二十萬的差價還是有的。
但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暗暗猜忖,電話裡又傳來周慶的低呼聲:“他又拿起了柳葉瓶?”
什麼?
周教授猛的瞪起了眼睛:那人一手託頸,一手託底,像是在看瓶身上的圖案。
瞅了幾眼,他放下瓷瓶,又拿出手電順着瓶口打了一道光。
接着他又把瓷瓶放平,拿出放大鏡看起了底和足,最後才抱在手中摸了摸。
乍一看很正常,但周教授清楚,只有行家和專業搞鑑定的人才會這麼看,普通的玩家和藏友都是抱在手裡,不會放地上。
內行,而且消息夠靈通,看的全是老杜鑑定過的東西……
“爸,這人肯定和我們一樣,來撿便宜了?”
“沒關係,讓他隨便看,全撿走都無所謂!”
“但那一件?”
“放心,沒那麼容易找到!”
也倒是。
爺倆轉了小半天,鎮紙類的物件幾乎看完了,都沒找到那東西的蹤跡……
轉着念頭,周慶又眯了眯眼睛:
那人交了錢,裝了箱,拿着花瓶站起來了……
走了幾步又停下了,問了一句,又坐到了馬紮上。
74號攤?
“這攤上有沒有老杜鑑定過東西?”
“沒有!”
“那他看的是什麼?”
周慶定神瞅了瞅,“兩頭翹,中間凹……好像是……中醫用的脈枕?”
“脈枕……什麼形狀,有多大?”
“上拱下方,尺許長,方圓約兩寸,白色……嗯,他在敲,好像有聲音……不對,是瓷枕!”
瓷的?
兩頭翹,中間凹,上拱下方尺許長……這樣的東西確實可以當做脈枕,但同時,也可以當鎮紙用。
喀嚓……
腦子裡彷彿閃過了一道光,周教授的心臟縮成了一團:白瓷鎮紙?
“蠢貨,讓你仔細點仔細點,你怎麼看的?”
“啊?”
好端端的就罵人?
正覺得莫明其妙,周慶看到他老子就像一陣風一樣,衝向了74號攤。
嗯……我操,鎮紙?
……
“老闆,這什麼物件!”
“脈枕啊?”
“誰用過的?”
“不知道!”
“那你敢賣二十六萬?”
“看清楚!”賣家指了指標籤,“這可是清早白瓷,故宮裡有一件天球瓶知道吧,和這是一個窯口出來的東西。”
“標籤上面怎麼沒寫?”
“嗨,你這小孩話怎麼這麼多,你就說買不買?”
“我看完再說!”
“搞的跟真的似的?可別給我摔了……”
“放心!”
李定安笑笑,把瓷枕抱了起來。
說起來純屬巧合:因爲周慶一直看的是鎮紙,所以碰到這類東西他都會順帶着瞅一眼。
然並卵,要麼是品相一般,要麼要價高的離譜。
這一件也是,只是普通的民窯白瓷,和故宮裡的天球瓶更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如果只看工藝和品相,兩萬六都嫌多。
李定安之所以留心,一是這玩意竟然是一物三用:既能當鎮紙,也能當密閣(古代寫毛筆字時用的臂枕),說它是脈枕也沒錯。
二則是上面的畫:乍一看,竟然有幾分范寬和李成的風格。
這兩位,可是北宋三大家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