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麼時候,李定安給人的感覺都是:雍容爾雅,儀態萬方,彬彬有禮,風度翩翩……
好像所有與斯文、君子之類的詞彙堆砌在他身上都不誇張。
但這會呢?
腦袋上綁着一塊紅的耀眼的頭巾,鼻樑上架着一副蛤蟆鏡。
更關鍵的是,好像這兩件東西是誓約神裝,突然就賦予了他神奇的技能,李定安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歪着頭,斜聳着肩,走路一巔兒一巔兒……整個就一嘻哈少年!要不是肩上還搭着之前的那隻包,還真不一定就能認得出來。
他哪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又怎麼搞成了這幅模樣?
“這是哪個出口?”
“廣場西南角,對面是錢幣博物館。”
怪不得孫懷玉和王成功沒找到他:金水橋在相反的東北方向,和這兒離着近一公里。
不是去登城樓麼,怎麼拐到這裡的?
無意的,還是說他發現了?
張漢光眯起眼睛:“調取附近的監控,看看他之前去了哪?”
警察飛快的操做着電腦,也就一分鐘,就調出了他離開廣場之前,在主席紀念堂西門外角落裡的畫面。
www ⊕ttκá n ⊕c○
這裡是一處綠化帶,樹長的很高,一旁還有個藍球場,裡面停着一輛考斯特。
附近還有幾頂太陽傘,是專門爲遊客拍照的攤位。
畫面放大,李定安先是在照相攤位上逗留了一會,可能在問怎麼拍照好看,攤主又給指了指中巴。
然後,李定安就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說了幾句,又掃完了碼,頭上就多了塊頭巾,鼻樑上就多了副蛤蟆鏡。
再之後,他又回到了照相攤,開始拍照。拍的還不少,至少十幾張。
再再之後,他就穿着這行頭,巔兒巔兒的出了廣場……
“不是……便民車裡只賣花生瓜子礦泉子,哪來的這些玩意?”
“你多久沒去廣場了?去年就有的……”
“這照相的也閒的蛋疼,瞎球摻合。”
“那是一局的同事……”
確實挺閒的,害得自個找了半天。
張漢光嘆着氣,又指了指電腦:“往前找!”
這次就簡單多了,找出附近的監控倒放就行:拍照之前,李定安是從北門到的紀念堂廣場,而對面,就是英雄紀念碑。
再往回放,就找到了孫懷玉把他跟丟的那一段:孫懷玉側身躲了一下的時候,可能是來了電話,李定安把手機還給了那一對老夫婦,然後邊接電話,邊往前走。
而恰好,孫懷玉就在他對面,等於兩個人繞着紀念碑轉了半個圓,那麼大塊碑擋着,當然就看不見了。
再然後,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畫面定格,張漢光陷入了沉思:好像挺正常,就是不湊巧纔跟丟的。
但隱約間,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卻又想不起來。
思索了一陣,還是沒有頭緒,他又問葉高山:“你怎麼看?”
“應該是巧合,孫懷玉也確實疏忽了!”
連老搭擋都這麼說,看來確實是巧合。
想了想,張漢光又點點頭:“這會兒人在哪?”
“進了前門西大街的老舍茶館,應該是去吃飯了。”
“盯緊點,不要出意外!”
“明白!”
……
“頭戴烏紗雙翅飄。”
“呔!”
“黎民百姓樂逍遙。”
“呔!”
“雖然七品縣官小。”
“呔!”
“一片丹心保漢朝。”
“好……”
一樓的舞臺上站着兩個穿長袍的演員,正表演着經典曲目《捉放曹》,大廳里人頭攢動,座無虛席,時不時就會喝一聲彩。
李定安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頭巾和眼鏡已不知去向,懶洋洋的靠着椅背,依舊溫文爾,依舊風度翩翩。
眼前是紅漆的木桌,擺着幾樣酥黃的點心,一盞如琥珀般的茶湯,淡雅清香。
摘起碗蓋刮過沿兒,發出“呲呲”的脆響。喝一口茶,再掂塊排叉嚼兩下……嗯,味道還行。
再往窗外瞅了一眼:一輛普通的大衆停在街邊,從車裡下來了一位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低着頭看不清長相,但只看體型就知道,很壯實,也很英武。
李定安頓時就笑了:換王成功了?
還有什麼比小命重要?當然沒有……
所以說,能發現這兩位,完全是巧合。也不只是今天,從緝私局回來後,不管有事沒事,也不管有多忙,李定安幾乎天天都要到國博對面的廣場轉一圈。
沒其它意思,就是爲了以防萬一:如果真像張漢光說的,有壞人盯上了他,看他出了國博,又到廣場胡溜達,肯定會跟上去找點什麼機會。
進廣場必須過安檢,還得刷身份證,而且監控賊多,萬一哪天他出點什麼意外,比如被綁架了什麼的,警方從這裡一查,是不是就有線索了?
除此外,他確實也想證實一下,張漢光是不是在嚇唬他。
結果壞人沒發現,倒發現了兩警察……就說只是司機和秘書而已,怎麼隱隱透着英氣?
其實孫懷玉的化妝和跟蹤能力還是相當高的,不過李定安的記憶力更恐怖。陌生人隔一月再見第二面,他當即就能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何況孫懷玉跟着他繞了好幾圈?
只是半個小時的功夫,光那身碎花連衣裙他就見到了七八次,都快印到腦子裡了……
然後纔有了替老人拍照,繞着紀念碑轉圈,以及買頭巾和眼鏡……
李定安又看了看錶:將將二十分鐘又跟了上來,確實挺厲害。
轉着念頭,電話嗡嗡的震了兩下,瞅了一眼,李定安頓時一愣,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糕點。
光顧着和兩位警察兜圈子,差點就給忘了:今晚要去高勝東家裡吃飯。
兩個星期前就說好的,但一直忙沒顧上,一推再推,就推到了五一。
再要不去,就有點不禮貌了……
“定安,快到了吧?”
他隨口就來:“剛坐上車,有點堵……”
“正是下班高峰,確實很堵……不着急,菜纔剛進鍋……”
“唉好……我再催一催師傅……”
掛了電話,李定安有些撓頭:晚上七點,網約車都不好叫……
他又往樓梯口的方向瞅了一眼:反正也甩不掉,不用白不用……
“王師傅,我李定安……下班了吧……還沒有?那感情好,有點事要出去一趟,麻煩你到前門西大街這接我一下……對,老舍茶館……”
掛了電話,王成功看着二樓,神情說不出的怪異:這位怎麼說變卦就變卦?
不是說不用麼?
…… 小車開的很穩也很快,經過的紅綠燈也很少,擺明王成功是深入研究過路線的。將近四十公里的路程,用了還不到一個小時。
臨下車的時候,李定安手伸進包裡,拿出了一條煙,還有兩百塊錢,一起放到了儀表臺上:“王師傅辛苦了,還要麻煩伱在附近隨便對付一口……”
說歸說,做歸做,總歸麻煩了人家,該有的表示還是得有。其他的也懶得理會,李定安也只當他是司機。
王成功受寵若驚:這條煙是出茶館以後李定安臨時買的,當時還以爲他是用來送禮的,沒想到竟是送給自己?
“李老師,我不能要……”
“放心,一條煙而已,不算違反規定……”李定安笑了笑,“就這樣……”
說着他就下了車,王成功看着煙,撓了撓腦門:我現在的身份就國博一合同制的司機,能違反什麼規定?
看李定安進了小區,他又敲了敲麥:“領導,是不是得上交?”
葉高山“嗤”的一聲:“幾百塊錢而已,拿着吧。”
那感情好……華子喛,平時哪捨得買?
王成功喜滋滋的拆出一包,又下了車……
這裡還屬於東城區,但已過了沙河水庫,離六環不過三公里。既便如此,房價也要接近五萬一平。
六十平的戶型,差不多三百萬,高勝東錢不夠,又問李定安借了點,連裝修帶買傢俱,勉勉強強算是住進來了。
所以說,沒點能力,想在京城安個家比登天還難……
隨意打量着,李定安往樓門口走,隱隱約約的看到有個人影在樓下抽菸,仔細一看,可不就是高勝東。
他也聽到了動靜,一擡頭,又忙迎了上來:“來了!”
看了看地上的四五個菸頭,李定安有些動容,又嘆了口氣:“誇張了!”
高勝東愣了愣,又咧開了嘴:“不誇張!”
確實不誇張:認識李定安之前,他們一家三口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地下室已經擠了近十年,很有可能還得擠好幾個十年,一直到他死爲止。
而在此之前,高勝東已經想盡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求過了所有能幫得上忙的人……可是,並沒什麼卵用……
所以,在李定安看來不過是稍稍從指縫裡漏了一點,但對他而言,如同再造……
暗暗感激着,胳膊又冷不丁的被戳了一下:“給!”
高勝東下意識的擡起頭:“什麼?”
“新裝修的房子,牆上不得掛點什麼?所以給你淘了一幅字,不怎麼值錢,就花了兩千塊……”
兩千塊,對李定安來說確實不多,但禮輕情義重。
高勝東鄭重其事的接過卷軸,兩個人一起上了樓。
打開樓門,沙發上的人全站了起來,一個模樣清秀,三十出頭的女人連忙迎了過來,臉上堆滿了笑:“李老師來了,不用換鞋,你就當自己家……”
這是高勝東的愛人,在中關村小學教書,還是京城本地人。
說實話,以她的條件,在高勝東欠一屁股債的前提下還能陪着他住十年的地下室,李定安就挺佩服……
“嫂子不用客氣!”
說着話,李定安又瞅了瞅,沙發邊還站着一個女人,大概二十六七歲,身材很是高挑,也長的非常漂亮。
不過他臉盲,看誰都一個樣……
“介紹一下,曲雅南,戲曲文物博物館館長助理,你學姐,我學妹……”
不但是同行,還是校友,看來和高勝東的關係也很好:因爲除了一家三口,就只有他們兩位客人。
戲曲博物館他也有點了解,前身是湖廣會館,既便如今,依然是在京廣東企業家們的主要聚集地。
除此外,還是京城相對比較有名氣的文物研究中心,當然,研究的都是戲曲相關……嗯?
記得上次林思齊家裡捐的那批文物,好像用的就是戲劇文研中心的名義……
正狐疑着,女人主動伸出了手:“李學弟,久仰大名!”
“客氣了!”李定安握了握,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肯定等久了!”
曲雅南也在笑,而且很好看,嘴角露出兩個小小的酒渦,牙白的像是珠貝:“沒有,我也剛到……先坐!”
“好!”
房子有些小,沒有設計餐廳,所以吃飯就只能在客廳。
李定安摸了摸高家俊的腦袋,坐到了沙發上。小傢伙才六歲,卻很有禮貌,問了聲叔叔好,還揚起脖子裡的玉墜朝李定安示意了一下。
這是上次和他媽媽去學校找高勝東,碰到後李定安隨手送的。琉璃的生肖雞,不是很值錢,但很有意義:載漪的次子,慈禧的侄外孫,也就是差一點成了中國末代皇帝的溥俊戴過的。
逗小孩的空子裡,夫婦倆也端上了菜。
知道李定安口刁,所以沒弄花裡胡哨的東西,都是家常菜,味道也挺不錯。
高勝東還準備上酒,但李定安不喝,曲雅南也不喝,最後就沒開。
不過依舊盡興,特別是曲雅南,不但懂的多,說話也風趣,還極爲得體,既能調動氣氛,又不喧賓奪主。
李定安不由的有些佩服:換成是他,十有八九得冷場……
快一個小時才吃完,李定安也沒急着走,抱着茶杯站了起來。左右瞅了瞅,又走到了門口。
既然是搞文物研究的,家裡怎麼也得擺兩件,所以架子上的東西很多。
至於品相,李定安暫時還沒看,不過看他走向了立櫃,高勝東下意識的愣了愣,臉色很不自然。
李定安頓時就想笑,假裝沒看到,自顧自的看了起來。
嗯,晚清著名藏書家丁福保著錄的《說文解字詁林》?
肯定是假的,真的在國家圖書館……
柴窯的青釉碗,底款還刻着內廚司的銘文。
好傢伙,皇帝的飯碗?
這就更扯淡了,明和清叫御膳房,元代叫內府,宋代才叫內廚司,而且是更爲稀罕的柴窯青瓷?
這要是真的,說不定就是柴榮或趙匡胤,或趙光義用過的,下了千萬想都別想……
仔細的看了看,李定安實在是沒忍住:“花了多少錢?”
高勝東心虛的往廚房裡瞅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三十……”
難道還真能是三十塊?
高勝東擺明就是衝撿漏去的,肯定要在後面加個萬才行。但要說真實價值,三百都嫌多……
“這一件呢?”
李定安又指了指一件繡着幾絲土泌色的黃玉臥虎鎮紙。
高勝東堅起手指,比劃了個“十”字?
十萬?
師兄,你就沒發現這土泌色是拿強酸浸泡後,又扔糞坑裡染進去的?
果然,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李定安暗暗嘆了口氣,又看了起來。
嗯,明青花?
他瞅了瞅,從架子上拿下一隻約摸拳頭大小的青花盅。
當然,還是假的,但這仿真度……反正絕不在他在緝私局見過的那隻青花盤之下。
再看釉面,再看包漿,再看器足……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他眯了眯眼睛:“哪來的?”
“啊?”
高勝東下意識的看了看坐在沙發裡的曲雅南,“怎麼了?”
哈哈,這女人送的?
這就有意思了……
我以爲鑑寶看多了,爽點就會越來越低,就想着調劑一下……好吧,我錯了,我改,以後儘量會少見類似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