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太淵博了些
“呲……”
出租車停在人文學院的門口,李定安下了車。
保安大致瞅了兩眼,又看了看他的學生證就放行了。然後他左手提起匣子,右肩揹着箱子往裡走,邊走邊嘀咕:奇了怪了?
吳教授不接電話,高勝東和白如也不接電話?
是不是開會呢?
還好文博學院離校門不是太遠,也就七八百米,他力氣也夠大。
大概五六分鐘,他就繞過了紅湖。
院子裡停着好多車,有奧迪,有商務,還有一輛考斯特。李定安也沒在意,揹着東西往文博樓走去。
瓷器研究室就在二樓,此時站滿了人。靠前的位置擺着一座展臺,上面放着許多琺琅彩,有瓷器,有銅器、料器,還有幾件民國和建國初期的搪瓷缸子。
吳教授正在講解,丁院長就站在邊上,就近處還站着幾位,有人文學院的副院長,有部裡的領導,還有審覈人員和相關專家。
今天部裡對京大“明、清、民國琺琅相關研究”的項目驗收,所以王永謙、項志清、陳叔才、馬獻明都在。
大致講完,吳湘停頓了一下,接下來,就是專家發言,相關人員提出意見,然後合議評級。
不出意外,也就等於審覈通過了。
陳叔纔是此次驗收的專家組組長,他拿着資料,正準備發言,領導卻往窗外指了指:“肖院長,那是你們的學生,背的是什麼?”
肖副院長往外一瞅,不由的愣了愣。
不怪領導奇怪,委實是這形像太扎眼:手裡提着一個包袱,肩上還揹着一個包袱,脖子裡還挎着一個皮質的文件包……臉上也汗津津的,一看就很吃力。
這是幹嘛,搬家呢?
再看模樣,沒什麼印像……不過胸口掛着學生證,肯定是文博學院的學生……
轉着念頭,他點了點頭:“是的,成書記!”
同一時間,所有人都往外看去,王永謙眯着眼:“怎麼看着……像是李定安,他這是在幹什麼?”
項志清也樂了:“就是李定安……昨天他還在杭州,說是淘到了一副清代孝靜太后的長福冠……但長福冠沒這麼大,應該又淘到了其他東西。”
陳叔才伸了伸脖子:“看着還挺沉……”
“李定安?
領導一聽名字就知道是誰,奇怪的問,“他不是在館裡負責項目嗎,回學校了?怎麼又跑杭州去了?”
吳教授解釋着:“成司長,是這樣的:週一的時候,他負責的項目過審,所以我就給他放了一週的假……”
馬獻明也連忙解釋:“領導,主要是李老師的研究進度太快,館裡和院裡的研究員跟不上他的進度,所以只能讓他休息一段時間……”
成司長也想了起來:還是他和館長髮話,讓王永謙率隊去國博評審的。
之後王永謙回來彙報,說是李定安單獨研究的進度竟然要比其他館員協作研究的快出了近半年。
爲此,他和館長還很是稀奇了一陣……
“噢!”
領導倒是聽明白了,其它人卻迷茫了。
考古學院的學生,在國博和故宮搞研究,而且還在負責具體的項目?
馬所長也叫他老師,那到底是學生還是老師?
而且看情況,不但項教授、陳教授認識他,王處長,甚至是領導也知道他?
包括肖院長也是一臉懵:人文……哦不,文博學院什麼時候冒出來一位這麼厲害的學生?
看他一臉狐疑,丁院長小聲提醒了:“蒙古瓷,珍珠釉……”
“哦哦……”
肖院長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昨天學校都還在研究,給他頒個什麼獎……
正轉着念頭,領導又發話了:“小王,你去叫一下,讓他上來,正好問問他珍珠釉的項目……”
秘書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與此同時,李定安也進了大樓。
“李同學,這邊……吳教授他們在瓷器研究室!”
李定安擡起了頭:一位三十多歲,穿着白襯衫、黑褲子黑皮鞋的男人正站在樓梯口給他招手。
感覺有點面生。
但他攏共就沒在學校上幾天課,說實話,連瓷器系的教授和講師都沒認全,所以也沒在意。
點着頭,他還主動問候了一聲:“老師好!”
這一聲老師,把秘書都給問懵了。
秘書愣了愣,又笑了笑:“李同學好……來,我幫你!”
“謝謝老師……”李定安也沒客氣,把匣子遞給他,“您拿這個就行……”
“還挺沉……什麼東西?”
拿過來就是想讓吳湘幫忙研究一下的,李定安也沒隱瞞:“是一樽南宋的純金人偶!”
純金人偶,還是南宋的?
秘書又愣住了。
領導的主要權責就在文化部,還在國博有兼職,他身爲秘書,不要太懂。所以很清楚,這樣的東西既便不是國寶,也足夠館藏了……
肯定是李定安從杭州淘來的,但當學生當到這個份上,也是厲害了。更怪不得這段時間他的名字在部裡出現的那麼勤……
秘書又指了指他肩上的箱子:“這一件呢?”
“是口鎏金鏨刻銅箱!”
“也是南宋的?”
“差不多……”
嘖嘖……
兩人邊說着話,邊上了樓,一起進了瓷器研究室。
剛進門,李定安先是一愣:好傢伙,怎麼這麼多人?
仔細一瞅:馬獻明、項志清、陳叔才,包括王永謙,以及好幾位或眼熟,或陌生的專家。
再一看,展臺上擺着好多琺琅彩……哦,原來是上級部門來驗收了……
下意識間,他就開始打招呼:“王處長、項教授、陳教授、馬所……”
認識他的人都開始笑,而且笑的很古怪:伱也是真不客氣,讓領導秘書幫忙提東西?
要知道,這位的級別比丁院長的還高……
發現馬獻明給他使着眼色,李定安才發現,展臺邊還站着一位。
又瞅了瞅,他眼睛不由的一眯:真人還是第一次見,但國博行政樓的領導欄裡就有這位的照片。
上次王永謙說的那句“要搞就放心大膽的搞”,估計就是這位說的……
哎喲……
他連忙放下箱子:“書記好!”
心理素質不錯,一點都不怯場,這稱呼也挺有意思……
領導頓時就笑了:“又去撿漏了?”
李定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碰到了兩件比較有意思的物件……”
說話的同時,所有人都看了看地上的東西。
怎麼這麼大?
聽放下時的動靜,還很沉?
值得李定安背到京大的東西,肯定不普通……一瞬間,馬獻明想到了那兩隻青花碗,下意識的湊了上來。
項志清和陳叔才也對視了一眼,一樣一樣的的神情:驚詫中帶着懷疑。
兩人是老了沒錯,但眼還沒花,就一件牀單包着,縫隙很寬,一眼就能看個七七八八:青銅器,還這麼大?
除非是仿的,不然不論哪個朝代,這麼大的青銅器,就只可能是祭祀時用的,簡而言之,禮器。
李定安這是越玩越花了,這樣的東西都能碰到?
兩人暗暗詫異,本能的走了過來:“什麼東西?”
看到兩人的神情,李定安才反應過來,心裡一咯噔:要糟?
要是知道學校裡是這樣的情形,打死他都不來……但誰能想到?
轉着念頭,他隨口敷衍:“就一口箱子!”
扯淡!
要是普通玩意,你能背到學校來?
肯定是想偷偷摸摸的研究。
馬獻明轉着眼珠:“打開看看?”
老馬,你別害我…… 李定安使着眼色:“真就是普通玩意……”
呵呵……
馬獻明似笑非笑,項志清和陳叔才也停下腳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
我去……這什麼眼神?
難不成,你們以爲這是違禁品?
李定安好無奈……真的,他就是單純的想請教一下吳教授: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證明他手裡的這兩件東西是真品,還不會引起太大、不太好的影響?
所以他才悄眯眯的把東西背到了這裡,而不是拿到國博,或是故宮。
但誰能想到運氣這麼差,不但有這麼多的專家和學者在,還有專門管這個的領導?
這下好了……還想控制影響?
別做夢了……
默默的同情了一下東北某博物館,李定安嘆着氣,又試着搶救了一下:“真就兩件很普通的東西……”
都是人精,哪會被他給糊弄住,項志清開着玩笑:“心虛幹什麼?也不用強調那麼多遍,我們自己會看……”
陳叔才也樂呵呵的問:“青銅器吧?”
李定安嚅動了一下嘴脣。
就說,哪有想吃羊肉,還不想惹腥臊的好事?
他沒說話,嘆了口氣,先拿出了檔案袋,又解開了牀單。
項志清接過來,取出了複印件和照片:“你這傳承文件倒是挺全的,有明清的交易契書,還有三中全會時期的歸還清單?嘿喲,還是紹興徐氏的藏品,倒是少見……”
他的話還沒說完,陳叔才就驚了一下,“這是青銅箱,但造型怎麼這麼怪,還有蟬紋……咦,明器?嗯,釋迦摩尼涅槃圖……”
稍一頓,他“嘶”的一口涼氣:“這是……皇室墓葬?”
李定安都無語了。
您老都快七十了吧,眼睛怎麼就這麼毒?
陳叔才的聲音不大,但就像是磨盤大的石頭丟進了湖裡,濺起了漫天的水花。
“唰”的一下,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滿共十位專家,圍上來了五對,個個眼睛都放着光。
文玩很常見,比較珍貴的像館藏文物、一級文物也經常見,但皇室的陪葬品真就不多見。
青銅器就更少見了。
更稀罕的是,竟然還有傳承的相關文件?
換種說法:只要不是漢代以前的,這東西就能買,也能賣。
“各位別擠……怎麼這麼沉?誰來搭把手,擡到展臺上……”
陳叔才一提醒,專家們才反應過來,現場還有領導在。
衆人讓開,高勝東和一位年輕的老師跑過來,兩人合力把箱子擡上了展臺。
然後,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了:綠鏽挺多,乍一看,就是一口鎏金鏨花銅箱。
箱蓋上是蓮花,箱子正面是釋迦摩尼涅槃圖,背面是持如意的道家神仙人物,頭頂是星圖,腳下是祥雲。
左邊是臥獅,右邊是金甲神將,四周皆有變形蟬紋和雲雷紋。
只是幾眼,專家們就看了個七七八八:“正面確實是佛祖涅槃,背面的星圖是勺型,應該是鬥宿(南鬥)……”
“晉時的《搜神記》,唐初的《渾天賦》中都記載的很清楚:南鬥主生,北斗主死……這就是南鬥星君……”
剛說了兩句,專家們又齊齊的一怔:普通人敢把這兩位刻到墓葬品上?
所以陳教授沒說錯,這東西只要是真的,妥妥的皇室葬品……
“頂上的蓮花就是淨世之蓮!”
“兩頭是守護神:獅子好理解,對面的金甲神將手裡拿的是劍,應該是道教早期的守護神馬元帥……所以,這東西是明以前的。”
“肯定是……朱元璋欽敕王靈官爲四大元帥之首,要是明代,手裡拿的就是鞭。而馬元帥是五代十國的後晉皇帝石重貴敕封,因此這東西就是宋元時期的。元朝皇室是蒙古族,不講究這個,所以也就只剩兩宋了……”
“蟬紋不用說,本就有‘生化’之意,再加佛祖涅槃、南鬥星君、轉世之蓮……嘶,這是口棺材?”
“好傢伙……迄今爲止,保存這麼好的皇室棺槨有幾件?”
“至多不超過十件,金屬的更少,不超過五件。”
“這麼小,主人絕對不超過三歲……所以,這應該是幼年時夭折的皇子的槨……要是棺,蓋就應該是前高後低,而不是拱形……”
聽到這裡,李定安止不住的佩服:這纔看了幾分鐘?
專業的果然是專業的……
但隨即,他又紮起了耳朵:“兩宋時,道教是國教,這要是皇子棺槨,怎麼會出現佛祖涅槃?”
“不一定,要說國教,也就真宗和徽宗兩朝,其它時候都是三教並行……不過這上面的圖案確實挺怪:既有佛教的‘轉世投胎’,又有道教的‘長生不滅’,嚴格來說,這兩種神學是相互矛盾的……”
“意思就是……後人臆造的?”
“有可能,但既便是假的,年份也不短……看銅鏽的成色就知道了,這絕對是天然形成的,而非後期做舊……”
正聽的認真,突然有專家問:“李定安,這東西是真的還是臆造的?”
“啊?”
這不是明知故問?
你問遍全世界,哪個玩收藏的會說自個的東西是假的?
他鄭重其事的點頭:“謝老師,這當然是真的。”
“什麼時期的?”
“南宋寧宗!”
嗯?
他詫異的看着李定安:“貨主說的?”
“沒有……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你拿到實驗室檢測了?”
李定安笑笑:“我昨晚上纔回來,所以還沒來得及?”
這就奇了怪了?
姓謝的專家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幾份文件。
沒錯啊……契書上是“鎏金銅箱”,清單上只是銅箱,包括昨天籤的交易合同上也只寫的是鎏金銅箱,說明李定安沒說謊,這位很可能是徐氏後人的賣主也不知道這東西的具體來歷。
反過來再說,要是清楚的話,這樣的東西誰會賣?
就算賣,估計李定安也買不起……
所以,李定安是怎麼把時間明確到宋寧宗時期,還敢這麼肯定的?
他又看了看其他專家。
展臺前現在還圍着六位,正看的認真:陳叔才、項志清、丁院長、吳湘,和另一位專精銅器禮器的專家。馬獻明則給他們打着下手,又是拿放大鏡,又是拿手電。
其餘五位全都盯着李定安,神情很是驚奇。
意思很明確:要是換成他們,絕對不敢把話說這麼滿。
所以說,李定安這自信心……不是一般的足。
肖院長給他使着眼色,意思是讓他謙虛一點,但李定安裝沒看見。
現在謙虛,開什麼玩笑?
要是換個場合,更或者說沒有仿品出現,世上就這一件,他肯定會把姿態放低一些,虛心請教兩句。但這會又是領導,又是專家,如果他一謙虛,萬一被人當真了怎麼辦?
再萬一,連陳叔才和那位專精銅器的專家也看不準,只要等風聲傳出去,這玩意別說兩千萬了,怕是兩千都嫌多。
所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好使……
領導也來了興趣:“怎麼這麼肯定?”
李定安忙笑了笑:“書記,我昨晚回來後連夜查了查資料!”
現查的,而且就用了一夜的時間?
領導更好奇了。
現場這十多位,除了肖院長,哪位不是文博研究領域的頂尖學者,哪位不是領國務院特殊津貼的水品?
可以說個個都是活字典。
沒道理李定安只用了一晚上就查能查出來的資料,他們卻不知道?
看錶情就知道,這會看李定安的表情更怪,也更狐疑……
李定安又解釋了一下:“不是正史,而是幾本筆記體史書,所以不怎麼好查……”
不好查你還查那麼快?
謝教授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正要問,吳湘卻直起了腰,接過高勝東遞來的毛巾,不緊不慢的擦着手:“我就記得,《齊東野語》和《鹹淳秘錄》有提到,還有哪一本?”
幾位專家齊齊的一震:意思是,史書上真有相關記載?
而李定安卻有些無語。
吳教授教授的不單單是瓷器考古,還有“宋元明清考古”,李定安也想到過,如果要找相關資料佐證的話,請教吳教授肯定要容易些。
但昨天回來太晚,就沒好意思打擾,所以他請方誌傑、還有舒靜好和他一起熬了個通宵。
他來學校之前,那兩個才頂着黑眼圈去國博上班了。
但誰能知道,竟然這麼輕鬆?
估計他一說南宋寧宗,吳湘就想到了……
暗暗罵着自己爲什麼不放心大膽的打電話,李定安又說:“老師,還有元代鮮于樞的《困學齋雜錄》,記得比較詳細一些……所以,這口銅槨,是元代就出土的……”
吳湘想了想,眼睛一亮:“還真就是……”
其他專家一個後仰:不但有記載,還這麼詳細?
吳教授知道麼多,還算正常,問題是,李定安呢?
這也太淵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