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再帶我們看看那個三層的小亭子吧。”
張揚和直播間的觀衆們,在寶友的帶領下,自下而上的觀察着這座石亭。
在古代華夏文化的喪葬習俗裡,其實很少有在墓前建亭子的習慣。
一直到了明清時期纔開始有這種做法。
而且往往是皇室貴族,纔有資格在陵墓前建一個“碑亭”。
給自己的功德碑遮風擋雨。
這座墓園的碑亭和旌表年代相同。
應該是同一時間建造的。
不過碑亭雕刻的要比旌表更豪華,也更精細。
上面各種各樣的瑞獸圖案。
甚至,龍和鳳都往上招呼,顯然到了1913年,當時的人已經沒什麼避諱了。
看完碑亭,剩下的就是墓冢本身。
這個墓園附屬的東西都這麼豪華,墓的主體當然也不普通。
寶友轉動鏡頭,迎面而來的是一個三層牌樓。
牌樓的匾額上寫着“仙宮”兩個大字。
往上是一對鴟尾,中間夾着亭臺樓閣。
兩邊豎着往下寫着一副對聯: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接受過義務教育的都知道,這是李白的《送友人》其中兩句。
讓張揚感到驚訝的是,這座牌樓雕刻時間,又有點不同。
竟然是1918年。
比最早的墓園門,要足足晚了九年的時間。
而且很多紋飾沒有雕刻完,很明顯是一種未完工的狀態。
“我大概明白了。”
張揚推斷了一下時間線,看着牌樓點點頭:
“這座墓園,應該是墓主人生前給自己建的,後來還沒有完工他就去世了。”
“他的後人要麼是嫌麻煩,要麼是沒錢,直接給他安葬了,所以這上面纔有這麼多未完工的地方。”
【好傢伙,那也太孝了吧】
【不僅沒建完,他的後人還直接把他的墳給遺棄了呢】
【這樣一想還是挺絕的】
【這個墓看起來還不錯啊,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
“那……老師,這個能毀嗎?”寶友問道。
“恐怕不能。”
前段時間,文物局的宣傳部門給了張揚一些資料。
裡面就有類似的案例。
這類墓葬屬於1911年之後、非常具有研究價值的古墓葬。
近代鄉紳的庭院式墓葬。
非常少見,很有民俗特點。
而且當年造價不菲。
毫不誇張的說,光這個墓園裡各種石雕、碑亭、牌樓加起來,放在市場上,現在的價值起碼都超過十萬了。
更別說墓裡還有陪葬品。
能修建得這樣墓園的人,棺材裡面能沒點寶貝嗎?
所以這個墓葬毀不得。
“這個墓很珍貴嗎?”寶友問道。
“是的,絕對算文物了。”
張揚非常認真的點點頭。
“我猜,這應該是你們方圓多少公里內,最豪華的墓葬了吧?”
“好像還有一個更珍貴的,墓上面直接建了個房子,把墓給包起來了。”
“地面上的房子嗎?”
“對,就一層的樓房。”
“是墓主人自己建的,還是後代建的?”張揚問道。
“好像是後代建的,參觀還要收錢,搞了個什麼農家樂來着。”
“那有點逆天了。”
這個玩法,張揚都有點佩服。
老祖宗埋在地底下還在打工。
不過更逆天的,應該還是那些願意花錢去看墓葬的人。
“那你這座,應該比那個農家樂的珍貴。”
“我覺得申請市級文物保護單位,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那寶友也可以搞特色旅遊啊】
【對啊,不用建房子,用布圍起來就好了】
【直接建個大點的新房吧,把這個墓葬給包在院子裡】
【要我說,乾脆把這個房子給賣了,連着墓葬一起】
不管彈幕有多少奇思妙想。
現實裡的寶友,聽到張揚說“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以後,已經明白了這個墓葬的含金量。
“我明白了,張大師。”
“那這個墓葬,我還是報上去吧,應該是拆不了,說不定過個幾百年,還能成爲村子裡的一個景點。”
“我去,兄弟格局大啊!”
張揚直接給寶友豎了個大拇指。
這視野,比大部分只想着盜墓的觀衆強太多了。
“那今天謝謝張老師了。”
寶友開始說謝謝,準備告別。
但是臨走前,張揚突然發現了一個有問題的地方。
“哥們兒,等等!”
張揚叫住了他。
“怎麼了?”
“剛纔墓的牌樓前面,是不是有塊石板啊?”
“對啊。”寶友移動鏡頭,對準了地上的石板。
“你沒發現,這是塊水泥板嗎?”張揚問道。
墓園裡的其他建築都是青石。
唯獨牌樓前面這個地方,是一塊水泥板。
看着就很怪異。
“我看看……”
寶友伸手摸了一下,又敲了敲,點點頭說:
“確實是水泥的。”
“不過這個應該不是我們家放的,我們家的人都沒怎麼進來過。”
【我不信】
【咱們國家的水泥好像只有一百年的歷史吧】
【1921年纔有的國產水泥,歷史書上背過的】
【好像有意外收穫啊】
張揚看了一下這塊水泥板的年代,1980年。
這個年份,怎麼好像有點熟悉?
等等,張揚想起來了。
這家墓主人的後人,隔年,也就是1981年,就舉家搬遷出國了。
所以這塊石板,大概率不是寶友家裡人放的。
而是墓主人的後代乾的。
“老師,這個底下好像是空的誒。”
寶友輕輕敲了敲,有了新的發現。
“空的?伱再敲一下我們聽聽。”
寶友照做,特意把手機的麥克風貼着石板。
果然發出了清脆的“咚咚咚”的聲音。
這可以同時確定兩件事:
石板底下是空的;
石板本身也不厚。
會不會……
張揚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猶豫片刻,對寶友說:
“有撬棍沒?撬起來看看吧?”
“啊?這不好吧?”
“別慌,我們這麼多人看着呢,出了事,大家都是目擊證人。”
“只要你不一看到什麼寶貝,就突然把連麥斷開,那就沒問題。”
【哈哈哈哈】
【對,只要你別突然跑路就行】
【我賭五毛他等會兒直接跑】
【這樣不會破壞古墓葬嗎?】
“兄弟們,是這樣的,這塊石板是後來放在這兒的,堵住底下這個洞。”
“說明什麼?”
“說明底下很有可能是個盜洞啊。”
“那肯定是越快發現越好,興許還能搶救性發掘一些寶貝。”
“如果底下什麼都沒有呢?”寶友問道。
“萬一就是個坑呢。”
“那你把水泥板蓋回去不就好了嘛。”張揚笑道。“本來就是後加的東西,和文物也沒啥關聯。”
“好像是哦……”
寶友被張揚說服了。
他把手機放到石頭邊,給了大家一個正對牌樓的視角。
【來人截個圖,去外網找一下這位死者的後人吧】
【不說了,上根香】
【[蠟燭][蠟燭][蠟燭][蠟燭][蠟燭]】
“不是,兄弟們別在我直播間上香啊。”
“來來來,刷上香的人,小助理幫忙標記一下,等會兒每個人收六塊錢的香油錢。”
張揚的收費標準很講道理。
普陀山就是這樣收費的。
人家那佛像還不一定有這個牌樓老呢。
不一會兒,寶友回來了,還帶了個小夥子。
小夥子應該是他找的苦力。
來了二話不說,直接拿起撬棍,開始撬那塊水泥板。
才幾秒鐘的時間,就把一塊方形的水泥板給撬了起來。
兩人一齊用力,像掀井蓋似的,把水泥板給挪開。
寶友這纔過來拿起手機,帶大家查看現場。
果然,石板底下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新來的小夥子用手機的閃光燈看了一下,洞往下是彎曲的,方向應該是通向那個墓冢。
“這是個高手打的。”
張揚看到盜洞就得出了結論。
像這麼絲滑的盜洞,說實話,從業沒個五六年,應該挖不出來。
有些臨時起意的盜墓賊,挖的盜洞往往像狗啃的似的,到處參差不齊。
那樣其實很浪費力氣。
真正的盜洞就應該這樣,目的性明確,工程量還小。
“行了,直接報警吧!”張揚把手一攤。
就是八十年代的盜墓案,也得報警,沒啥可說的。
“老師,我好像懂了。”
寶友指着墓洞恍然大悟的說道:
“當年這家人突然有錢出國,不會是把他們家的祖墳給掏了吧?”
“不過在他們那個年代,好像掏祖墳不犯法啊。”
“確實有這種可能。”張揚點點頭。
“但是人家都潤了,考慮這件事沒意義。”
“我覺得現在重要的是,你們附近村子裡的老墳堆,都要檢查一遍。”
“這樣一個近代的古墓,裡面說破天,能出個幾萬塊的寶貝都算了不起。”
“現在還說不好人家出國的路費,是怎麼來的呢!”
“說不定你們的祖先,贊助的更多。”
【大哥快去看看自己家的祖墳吧】
【以前真是盜墓的黃金時代啊,盜完可以直接出國】
【這樣的話,墓園是不是就可以推倒了?】
“我明白了。”
“那我先掛了啊,老師。”
“別急,你們先把石板給放回去。”
張揚沒忘記正事。
在他的指揮下,寶友兩人把那塊石板歸到了原位。
看着鏡頭裡的畫面,張揚比了個OK的手勢。
這樣才能當證人嘛,不然等會兒寶友偷偷鑽進了可咋算?
……
掛斷連麥後,張揚把直播間右上角的計數改了一下。
【總鑑墓數:8】
【新發現文物遺址:3】
這就是他的功勞簿啊。
要是哪位領導心血來潮,想檢查一下他的工作。
點進直播間一看,馬上就能看到他鑑定了多少墳。
臨到下播的時候,又來了一位寶友來看墓。
“老師,我剛纔看到你鑑定的那個庭院墓了,我想起來,我們村子裡也有一個,現在都沒住人了。”
“你趕緊幫忙看看。”
墓裡沒住人了?
寶友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聽起來很奇怪。
不過他背後的畫面還真像那麼回事。
九級臺階,緊接着一個石拱門。
石拱門上的雕刻,和之前張揚和寶友們見過的很像。
都是各種人物和瑞獸的浮雕。
“這裡還有幾塊石碑。”
寶友指了一下臺階旁邊的三塊大石板。
上面已經長滿了青苔,走近一看確實有字。
落款的時間寫着“清光緒四年”。
“這個墓葬,當地的文物部門沒有保護嗎?”張揚有些奇怪的問道。
不至於啊,有明確年份的石碑,還有精緻的石門。
難道這個墓已經被搬空了?
如果不是這樣,沒必要完全不保護吧。
“沒有保護啊,因爲之前這裡面還住着人的。”
“讓他們自己負責。”
“寶友,你把話說明白一點,是有人住在附近,還是住在墓園裡啊,這可是兩個概念。”
“旁邊、隔壁,老師你能明白嗎?”
“我們這裡的說法是:與鬼同住。”
張揚剛想說自己明白,聽到寶友一句“與鬼同住”,又給他整懵了。
啥玩意兒?守墓人嗎?
寶友說話太抽象了,張揚放棄了理解,催促道:
“算了,你還是帶我們進去看看吧!”
“嗯,沒問題。”
寶友拾階而上,進入石門後,面前是一長條的石走廊。
走廊的盡頭是有座些衰敗的雙層木結構民房。
“老師,那邊是陽宅,就是墓主人後代住的地方。”
“這邊是陰宅。”
“哦,我明白了!”
“原來你說的與鬼同住,是這麼個意思啊。”
【不就是墓園建在家旁邊嗎?鬧麻了】
【我知道了,這是古墓派】
【外人看還是有點陰森的】
【隔壁埋的是自家祖先的話,還行吧】
【農村很多地方都這樣啊,只不過沒有麼好的庭院而已】
張揚覺得彈幕說的很有道理。
這個墓園,相比之前那個被盜的庭院式古墓,區別就是離房子更近,同時院子做得更氣派。
之前那個小墓,不管是墓門還是碑亭,都像是“蝸居”。
現在這個,光看走廊就知道墓主人很有錢。
“陽宅那邊就不用看了,寶友你帶我們看看陰宅吧。”
“嗯,陰宅在這邊。”
寶友走到走廊的中間後,鏡頭一轉,在他右手邊又是一道石拱門。
門上的匾額寫着“雙壽宮”三個大字。
再往前走,就是目測有五六米高的主牌樓了。
比之前那個更氣派,更復雜。
張揚掃了一眼,光牌樓上面浮雕的人物花卉,應該就有上百處,這在清晚期絕對是個大工程。
墓碑上寫明瞭墓主人的身份:
成用高和他的夫人向氏。
這人張揚都沒聽說過。
不過看墓誌銘,那個年代,應該是當地首屈一指的有錢人。
“好了,謝謝寶友。”
“帶我們長見識了。”
“不過你說的與鬼同住,這個說法不太準確,其實早在新石器時代,原始社會就有把逝者屍體,埋葬於自住房屋地下的習慣。”
“那種方式才比較貨真價。”
張揚說完,就打算斷開連麥了。
但是寶友的一句話叫住了他:
“老師,這個墓的主人還有一種說法,說是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