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那個人一定很好吃哦。”晏採子離開後,絞殺忽然發出甜美而妖詭的笑聲。渾身氾濫着刺眼的赤潮,無數煞魔在血光內發出千奇百怪的笑聲。“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我心中不自覺地一寒:“乖女兒,你以後想吃什麼,都要先問問爸爸,好嗎?”
“可是,我不吃,別人也會吃呀。”絞殺反問道,“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爸爸想吃了楚度,楚度也想吃爸爸,妖怪想吃人,人也想吃妖怪。這個世界,誰厲害,誰就吃別人,誰弱小,就被別人吃。”
我愈發感到不安。絞殺對我的話,向來言聽計從,如今卻明顯有了自己的想法。等到煞魔的靈智徹底開啓,我還能不能控制住她?“這個,東西不能亂吃,會※#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會吃壞肚子的。”我用哄騙小孩子的口氣說道,“聽爸爸的話,爸爸不會害你的。”
絞殺想了想,欣然道:“哦,我曉得了。爸爸的敵人可以吃,爸爸的朋友不能吃。”
“這麼說※#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也對。”我暗忖道,一旦絞殺成長爲頂級的域外煞魔,北境還有誰是我的對手?就連楚度、晏採子,也能正面相抗。有了她。我甚至可以橫掃天下,予取予求。說不定還能將神識氣象術與絞殺結合,人爲地製造出森羅萬象煞魔玄劫,成爲北境真正的“天意”!想到這裡,我地心熱乎起來。
像是感應到了我的野心,絞殺“咯咯”地笑起來,煞魔們千呼百應。羣起亂舞。“◎#%※×※#8226;※#8226;※#8226;※#8226;※#8226;※#8226;”隨着絞殺嘴裡念出一連串古怪字節,洶涌起伏的血水漸漸平息。最終凝結成一條條凶氣騰騰的血紋,蚯蚓般鑽入絞殺體內,無數煞魔也隨之消失不見。
我心中一動:“乖女兒,《悲喜換身秘笈》練成了嗎?”
絞殺傲然道:“我可沒有完全照着它修煉,不過這套功法,會讓我想起一些藏在心裡的東西,它們可比《悲喜換身秘笈》有用多了。等我慢慢想起來。會變得很厲害呢。”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爸爸,我吃得太飽,想睡覺了。”
“等等,能幫爸爸弄斷沙羅鐵枝嗎?”我急切地問道,只要斷開穿過琵琶骨的鐵枝,我就能拖困逃出,重獲自由了。
絞殺探出觸手。纏住沙羅鐵枝,不斷擰緊。“滋滋”,堅硬的鐵枝發出一絲輕微地聲響,卻始終不見裂痕。
絞殺似是被激起了兇性,厲叫一聲,張嘴向沙羅鐵枝咬去。隱隱綽綽的煞魔在她雪白地牙齒間舞動。張牙探爪,兇相畢lou。
忙活了半天,還是白費功夫。我已經痛得死去活來,沙羅鐵枝牽動着肩胛,像兩柄攪動的利刃。連帶着螺旋生死氣也大受影響,在體內橫衝直撞。
“算了,把它弄碎也一樣!”我忍痛咬牙,指了指身下這塊灰白色的岩石。然而結果更令我目瞪口呆,岩石被絞殺咬崩的一剎那,豁口又重新彌合。彷彿擁有奇異的再生能力。試了幾十次。都是如此。仔細察看,我才發覺。岩石與沙羅鐵枝的交接處,緊密無隙,像是融爲了一體。
“這塊石頭很奇怪啊,大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材質。”螭忍不住飛出神識,化作一道赤焰射向岩石。
“砰”,石屑飛濺,岩石地裂缺處當即分泌出新生的石料,在同時恢復了原樣。
“難道是肉菌石?”月魂懷疑道,“我也只是聽說過,但從來沒有見過。傳聞肉菌石是北境初成時,大地精華凝縮而化。它並不堅硬,也沒有什麼寶光瑞氣,卻世代不滅,永生不損,具有一種神奇的生命力。”
永生不損?我無言苦笑,難怪楚度會特意把我鎖綁在此處。不得已,我只能收起絞殺,以後再想辦法。
暫時打消了逃走的念頭,我又沉浸在修煉中。夏秋更替,日起月落,轉眼又是一季。
“懼”已經被我熟練操控,煉化成了雨幕形狀的實質。浮出體外時,“懼”猶如密密麻麻的黑色雨滴,跳動噴吐。我曾用雙頭怪試驗“懼”的威力,它們一旦沾上黑雨,就會不斷萎縮,直至縮小成一滴腥臭的黑汁。
相比之下,“喜”地進步不大。雖然也能實質化,但遠遠沒有烈日光耀萬丈,焰流噴射的威力。想想也是,以我階下囚的處境,怎能體會出發自內心的喜悅?
至於共時交點,更讓我頭痛。越是刻意去琢磨,越是難以進入交點。它彷彿只存在於冥冥中的感應,然而感應這種東西,是最飄渺不定的了。
唯一拖困地希望,被我寄予在了螺旋生死氣上面。妄想有一天,螺旋生死氣繼續變異,可以沖斷肩胛處的沙羅鐵枝。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救命的螺旋生死氣,竟然變成了我的催命符!
大概是在重陽左右,我的手背上,莫明其妙地出現了一塊灰黑色的斑紋。黑斑猶如指甲蓋大小,乍一看,像是無意中染上的污漬。
剛開始,我並沒有在意。漸漸地,手掌、大腿、胸口都生出了灰黑色的斑塊。它們散發出腐敗的氣息,蔓延全身肌膚。到了子夜,雙頭怪也不敢kao近我了,彷彿我變成了一個恐怖的妖魔。
我地身體開始變得虛弱。常做噩夢。在夢中,血河滔滔,冥氣蕩蕩,無數白骨載浮載沉,四周響徹着冤魂惡鬼地哀嚎。
“黃泉天!”我渾身冒出冷汗,又驚又駭。對共時交點的體悟,讓我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像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像是屍斑。”螭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
彷彿被觸痛了隱患,我厲聲吼道:“你說什麼?什麼屍斑?”
螭白白眼:“就是你身上生出來地黑斑。它們像屍斑。你,你看看你的手。”
我倉皇低頭一瞧,手背上最先長出的黑斑,已經開始流出黃色的膿水。黃黑混雜,和死人皮膚上出現地斑紋一模一樣。
“怎麼,怎麼會這樣?死人身上纔會有屍斑,我怎麼會有?”我慌亂地大喊。似乎叫得越響,越能遮掩心中的恐懼。“我怎麼會死呢?不可能地!我還要逃出去,我還要重振旗鼓,稱霸天下!我是域外煞魔的主人,我是轉世輪迴的獨特存在,我是天定的魔主!我不可能會死,決不可能!”
“活人,是不應該有死氣的。”月魂字字如巨石。壓在我的心頭。“你恐怕是被死氣反噬了。”
我如遭電擊,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我要死了,我要去黃泉天了。”這個聲音如同無數個驚天霹靂,在耳畔爆炸,震得我四肢發軟。腦海一片空白。
“死氣不但被留在了你的體內,還滋生出螺旋生死氣,慢慢與你地血肉、經脈、精、氣、神徹底融合。”月魂沉重地道。“死氣是屬於黃泉天的,它會一天天侵蝕你,把你變成真正的孤魂野鬼,帶入黃泉天。”
螭沒心沒肺地嚷道:“要散夥了嗎?唉,倒黴的小子,大爺會陪你到最後一刻的。”
我猶如虛拖一般,被抽光了所有的精力。想要開口,脣齒哆嗦個不停。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在我煉化七情。接觸了共時交點,滋生出一絲希望的時候。卻被更大地絕望迎頭痛擊。
秋風蕭索,我就像凋零的樹葉一樣,等待慢慢枯黃。
“不會的,我不會死,我不會這樣默默無聞地死。”我喃喃地道,慢慢握緊拳頭。“我不會死,因爲老天爺不會讓我死!”
擡起頭,望着浩瀚無際的蒼穹,我的叫喊越來越瘋狂:“我不會死,因爲我是你指定的魔主!只要活下去,我願意相信你!什麼唯我本心,什麼逆天改命,都是沒用地屁話!只要天命能讓我活下去,只要天命能讓我變得更強,我什麼都不在乎!”
“轟”,神識內,七情中的“欲”騰躍而起,它形似一條藍鱗密佈的巨蟒,生有四眼,頭頂四角、背生四翅,腹探四爪,蛇口咬着自己的尾巴,相連成環。一道道凌厲的閃電從“欲”全身劈出,猶如曲曲折折的電蛇,將神識變成藍光縱橫的海洋。
下一刻,“欲”已破體而出,實質化的電光此起彼伏地劈斬虛空,照耀得四周猶如白晝。
“這樣會影響你的道境啊!”月魂變色道,“還記得晏採子的忠告嗎?你不能變成天意地囚徒!你是我見過地法術天賦最好的人,別說邁入知微,就是突破知微也大有可能!一旦屈從天命,知微就是你地極限了。”
我狂笑道:“如果不能活下去,還談什麼道境?如果命都沒了,還談什麼抗命?天意能令我淪落至此,同樣也能令我起死回生!它或許是最大的阻力,但也是最大的助力!”既然以我目前的力量,不足以破除因果的命運,那麼只有選擇相信。
相信天命,相信它能爲我所用!何時阻礙了我,再將它一腳踹開!
“欲”在上空騰躍,明耀的電光彷彿閃現出生命與天地之間微妙的一絲矛盾至理:相互依存,卻又彼此爭鬥。生命要生存,就不得不依賴大自然的資源,生命要發展,又必須改變自然。
沒有一味的順,也沒有一味地抗。進退收放。取決於“我”。
“你這麼想,倒也可以。”月魂沉吟道,“不過你要記住,相信天命,並不代表屈服。稍有偏差,反會被天意奴役。”
螭嘿然道:“按照人類的說法,就是能屈能伸唄。小子。這纔是你的本心啊。”
月魂苦笑:“也不知天命如何醫治你的死氣?”
螭擠眉弄眼:“最好天上掉下來一顆逆生丸,剛好砸進你小子的嘴巴。”
“沒錯。逆生丸!只有起死回生的逆生丸,才能改變死氣的反噬!”迎向螭看白癡似地眼神,我沉聲道,“天地爲鑑,《太清金液華》,鐵定會落到我的手裡!”
一個多月後,屍斑更嚴重了。猶如濃黑地墨團,散發出刺鼻的腐味。黃膿已經擴散全身,皮膚都潰爛了。我開始整日高燒不退,腦子迷迷糊糊,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
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在苦苦支撐:我一定能活下去,我一定能得到《太清金液華》,起死回生。
就在這半夢半醒,半迷糊半執着的心境中。虛空陡然一顫,像是呈現十字形裂開,兩個迥然不同的天地碰撞了。
我進入了一個神秘的交點,時光停留在這一瞬間。
無限的距離被拉近,有限地一點被延伸。彷彿萬象紛呈,五光十色。又浩渺虛無,空空蕩蕩。這是最幽深、最晦澀、最玄妙的世界,也是一眼洞穿,一覽無遺,一觸即滅的光塵。
晏採子的身影從交點內“吐”了出來,面目栩栩生動。我幾乎分不清,他到底是我心中的幻象,還是一具真實的肉軀。
“《太清金液華》,在你的手裡!”猶如醐醍灌頂,靈光迸現。我用盡全力地對着他喊道。幾乎在同時。我退出了交點。
蝕魂壑的半空中,晏採子懸浮而立。遙遙凝視着我,和交點內地形象姿態一模一樣。
這種玄之又玄的現象,讓我一陣恍惚,彷彿捕捉到了共時交點的一點點奧秘。
“你居然沒有死?”晏採子訝然挑眉,“死氣滋生了這麼久,你還活着?”
“你早就算到了?”我慘然一笑,“原來上次離開時,前輩就知道螺旋生死氣會致我於死地。嘿嘿,我沒有死,前輩很失望嗎?看來我猜得沒錯,第一次見面時,前輩就有了殺我的念頭。”
晏採子神色漠然,一言不發。
“是爲了親生女兒嗎?殺了我,檸真就不會犯傻冒險?殺了我,檸真就能得到安寧?”我嘲弄地望着他,“前輩你錯了,你根本就不瞭解自己的女兒。我若死了,檸真會不顧一切地爲我報仇。她——會爲我陪葬的。”
我地冷笑彷彿毒蛇“嘶嘶”噴吐毒芯:“或者說,在前輩的內心深處,期盼檸真的死可以斬斷你唯一的因果?真是痛苦不堪的矛盾啊,父女之情,天道誘惑,孰輕孰重?只是前輩你不要忘了,無論你是爲了保全檸真而殺我,還是爲了毀掉檸真而殺我,都會牽涉更多的因果。這種刻意的機心,並非悟道的上乘手段,與共時交點的玄妙通靈背道而馳。”
晏採子的表情波瀾不興:“你對共時交點也算是有了一點感悟。”
我侃侃續道:“前輩與其強行斬斷心結,不如將共時交點修至圓滿,自然而然地擺拖最後地因果,成就北境有史以來地第一人。”
“修至圓滿,談何容易?”晏採子乜斜了我一眼:“你想要救檸真?”
我坦然相告:“既是爲了檸真,也是爲了保全我自己。這些天來,我反覆揣摩共時交點,頗有一些心得,願與前輩共享。”
晏採子不爲所動,我說得口乾舌燥:“前輩定然在想,以你萬年來的感悟,怎會在乎我這一點心得?可螞蟻雖小,也是肉,何況還是另一世界地智慧呢?”
晏採子神色微動:“另一個世界?大唐嗎?”
“不錯。相傳伏羲大神開創,周朝文王衍化的《易經》。它參天地變化之妙,合陰陽八卦之性。上窮天理,下悉人事。”我展開如簧之舌,竭力勾起晏採子的好奇心,“最重要的是,《易經》與共時交點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並非誑言,對共時交點的感悟,常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易經》之理。當年在大唐,爲了想算命騙錢,我對易經還下過一番功夫研究。
晏採子雙目暴閃出灼熱的光芒:“你想要什麼?”
“《太清金液華》!”我死死盯着他,“我知道,這本秘笈一定在你的手裡!否則你決不會出現在共時交點內!”
如果共時交點的規律無誤,那麼對太清金液華充滿執念的我,構成了一個心靈天地,而與這個心靈天地交匯的,必然是另一個和太清金液華相關的天地。
晏採子微微蹙眉:“我沒有這本秘笈,換個條件吧。”
我心頭驟然下沉,彷彿在懸崖邊一腳踏空。晏採子不會騙我,難道共時交點出了差錯?
“當年我手裡,倒是有一枚太清金液丹。”晏採子沉思道,“後來當作妖王對魔主的貢品交給了楚度,爲了收服孫思妙,楚度將太清金液丹轉交給了夜流冰。孫思妙歸順楚度以後,這枚太清金液丹,最終應該落在了孫思妙的手裡。”
“太清金液華,太清金液丹※#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反覆默唸,忽然想起昔日葫蘆島的一幕。
“你看到了什麼?”目視綻開的桑樹嫩芽,楚度問我。
“一葉而知秋,我看到了流動。”我彷彿重回那一瞬間的妙悟,喃喃自語。激動地望着晏採子,我幾乎喜極而泣:“太清金液丹!我要太清金液丹!只要你告訴孫思妙,這是我要的東西,他一定會乖乖雙手奉上!”
七天七夜後,一顆金黃色的藥丸送到了我的手中。這時候,我的血肉完全潰爛腐壞,膿水直流,如果沒有丹田內的生氣支撐,早已奔赴黃泉了。
鴿蛋大的丹丸,散發出濃郁的香氣,藥丸表面泛光,猶如鍍金一般,隱隱透出一絲絲碧色的暗紋。捧着這顆寶貴無比,世間僅存的太清金液丹,我的手忍不住發抖。
“你怎麼知道孫思妙一定會給你?”晏採子問道。
“因爲阿凡提。他要爲天定的魔主,也爲自己留一條後路啊!”我大笑,仰頭,一口吞下了太清金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