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倫實驗室維持着最基本的用電,供暖管道靜靜地爲這片區域補上了一片暖意。
但這份暖意也僅僅只能停留在這裡,建築物的傷痕之間透入了絲硬的寒風,將這片溫暖都撞薄了幾分。
噼、啪——
很細很細的響,如果不是這裡太過於安靜,甚至連室外的風雪咆哮都能蓋過去。
愛因斯坦坐在這裡,她能聽到那細碎卻讓人毛骨悚然的微鳴,但她卻始終沒有移開視線,靠着牆,看着對面。
看着對面那個……“人”。
這個“人”當然是要打上引號,臉接原子彈後還能存活的生命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挑戰科學的玩意兒,更是和“人類”這個種族毫無關係,而這種存在此刻正坐在那裡,儘管他遍體鱗焦,可卻依舊“活着”。
並且,在眼前,一寸寸地,緩慢地,挑戰着生物規律地恢復着。
“……看什麼?”
他的聲音響了起來,那雙淵墨的瞳孔轉了過來,他的面龐依舊修復了大半,顯出了原本的真容。
以往潛藏在噩夢黑影中的面容卻出乎意料地……清秀,看上去像是個初高中的女孩,可卻有幾道淡淡的傷痕,似乎藏着些過往的秘密。
可終究是“他”。
愛因斯坦甩了甩腦袋,將再一次甦醒的噩夢甩出去。
“就在十分鐘前,對於律者的信號追蹤消失在了月球。”
她用力點出了“月球”這個字眼,舌尖抵住下齒,呼出的氣息捲過翹起的舌根,最後彈了一下牙,字正腔圓地描出了這個單詞:“Mond”。
即墨的手停了一秒,又繼續了先前手部伸展的動作。
焦黑的皮膚靜靜龜裂,露出了深紅的肉,然後它們慢慢脫離,噼哩啪啦地碎在地上,慢慢長出粉色的皮肉。
他必須得這麼做,在先前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中,作爲防護的雙手幾乎被燒成了碳,如果不掰開它們,骨肉會癒合在一起,那麼整條手就算是廢了,就算剁了新長也會變成一條奇怪的禿棒。
“……‘這是我的一小步,也是人類的一大步’。”
“——尼爾·奧爾登·阿姆斯特朗。”
愛因斯坦接了下去:
“1969年7月20日18:11,‘鷹號’與‘哥倫比亞號’在月球背面分離,儘管偏離既定方位若干公里,但是所拍攝的照片和蒐集的資料證明了——月球的背後貯藏着大量的崩壞能。”
她的眼釘在了即墨身上:
“還有明顯的人造物遺存。”
她終於從那張臉上看到了情緒的波瀾,他張了張嘴,一個小圓。
但立刻又閉上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細不可聞的嘆。
不過愛因斯坦卻還是繼續了下去:
“那些人造物……是前文明的遺蹟麼?”
即墨終於擡起了臉,直視,面對着那雙眼睛,愛因斯坦挺了挺背,稍稍憋了口氣。
“古老者”。
這是由愛因斯坦自己提出的一個定義概念,一開始僅僅只是一個荒誕的,缺乏證據的,哲學性的假設。
人類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600萬年前,而可以確定以“氏族羣聚”開始的時期大約爲300萬年前至400萬年前,從進化論上來分析是已經完成了由“猿”到“人”的大體進化,也是“舊石器”時期的開端,這個時期的人類已經發展出了“手足”的分工,學會了“火”這種能源概念。這是一種能源革命,極大地改善了“生活”,可“新石器”時期卻發端於公元前8000年,即使算上“中石器時期”的一萬五千年,也依舊存在着數百萬年的時間缺失,同時,在這段時期的前後,藝術品,武器,工具,這些東西的技術並未出現極高的進步。
從文明的更新與自我發展來進行思考,這是不成立的,這是充滿謎團的,人類能夠用5000年的時間從石器時代跨步到電氣時代,沒有理由會出現百萬年的斷層。
有可能是瘟疫,野獸,又或者是自然環境變遷,可是,在這個世界,還有更加強大的,對文明的威脅——“崩壞”。
隨着前文明遺址的出土,更加佐證了數百萬年空缺的理由,可是,愛因斯坦又有了一個問題。
“圖畫”,“文字”。
這些“文明的起源”太過於突然,又太過於先進,於是她有了一個假設:
如果有“倖存者”從前文明時代活了下來呢?
如果有人在引導着文明前進呢?
原本就連愛因斯坦自己也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人類的壽命根本不可能完成這樣的偉業,而團體所爲的話又要花費多少代人的努力?
可在1955年後,她才意識到,對於“崩壞”來說,“衰老”簡直就是一個無聊的笑話。
而現在,看着面前這個人,她堂而皇之地問出了有關於月球遺蹟的問題,她選擇相信自己的推論,也將那層面具徹底揭了下來。
“月球上的,是什麼?”
她盯着他,毫不退縮。
她知道面前這個人是害死“瓦爾特”的兇手,但她也知道,一切的答案或許能從他這裡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即墨卻移開了視線。
就在愛因斯坦以爲失望的時候,又聽到了聲音。
“‘神’。”
“什麼?!”
“‘高維存在’,‘虛空’……隨你怎麼稱呼,當然,最廣泛的說法還是‘崩壞’。”
他回答了,卻是如此……瘋狂的話語。
愛因斯坦的眉攥得緊緊的:
“你說……‘崩壞’是——‘神’?”
她是無神論者,但這並不代表着她不屑於瞭解“神”這一虛無的概念。
“對於人類來說是這樣的,或者,對於我們來說,‘無法理解的存在’都會被冠以‘神’的名匯。”
愛因斯坦暗自鬆了口氣,繼續追問:
“無法理解?”
“你理解四維嗎?五維呢?六維呢?有天賦的學者能夠想象四維的存在,但是再往上呢?無法理解,因爲這已經超脫出了我們認知的概念。”
“你是說——‘崩壞’嗎?可我們不也在運用‘崩壞能’麼?”
喀!
即墨將手腕掰直,十幾分鍾前還像一塊炭火的枯臂此刻卻彷彿新生,甚至有種純潔的美。
他卻在看,可那雙眼裡,不是愛因斯坦,不是任何人。
“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爲什麼,崩壞能的能源轉換爲什麼是百分之百?熱能,動能,無需條件地自由轉換,沒有任何損耗,這不符合物理。”
“因爲那是——”
愛因斯坦理所當然地想說,“這是崩壞”,可就在下一刻,身爲物理學家的思維對這個他們日常研究習以爲常的“定律”產生了疑問。
是啊,爲什麼?
“‘崩壞’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存在,不是我們這個維度的存在,觸碰它,就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我們藉着它的影子沾沾自喜,自以爲找到了新的,無止境的能源,但是威脅早已張開了牙。”
即墨撐着膝,站了起來:
“月球上封存着‘崩壞’的一部分,四塊律者核心的主體部分,也可以說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崩壞能積澱場。”
他的視野之中,終於出現了愛因斯坦:
“你說,‘崩壞’是否擁有着‘意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