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狀”的瘋狂忽然靜止,就像是被掐斷髮條的鬧鐘。
那些在瘋狂撲食的觸角也同樣停了下來,它們那侵蝕着現實的虛數傷痕彷彿蓄勢的蛇,擡起腦袋,全部盯着那一塊塌陷的玻璃磚。
用於冷凍的液氮正在瘋狂四溢,緊急疏通裝置依舊打開,可這裡的低溫和氧缺失足以殺死任何一個踏入這極寒地獄的人類。
視線無法穿透這奔涌的液氣,可原本那屬於巨獸的陰影此刻卻也淹沒其中,化爲空白。
咔!
一隻手。
一隻還纏繞着低溫液氮的手握住了玻璃的崖口,在一陣陣的破裂聲中,撐起了一個素白的身軀。
出生嬰兒般的素白,身軀肌肉線條繃直而瘦削,剛剛冒出的短髮緊緊貼着額角,三道疤痕貫穿這原本柔俊的面容,一雙夜瞳睜開,這一切的容貌細角,身形姿態,都屬於一個人——即墨。
泥沼之中,慢慢聚集起了一個人形,它扭曲,混沌,不具容貌,只有那浸透着一切怨毒的嘶嚎裂出,向着這彷彿新生兒一般的少年咆哮:
“爲什麼!爲什麼!你還要站出來!爲什麼你還要那樣子堅持!這個世界有什麼好!”
它如此唾棄着,伸手之間找來了一柄血腥猙獰的鐮刀,裂開那詭異的刃口,一如那惡意,想要撲在這個世界之上,去撕咬凌遲才能發泄那積鬱的憎恨:
“你他娘就這麼聖母嗎!!!”
它的嘶嚎中噴灑着酸液般的腐毒,甚至連空氣都被融出了一道創痕。
“我一直認爲,壓抑着你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希望能面對你,去感受你,去理解你——”
少年張開手,也是一柄黑色的鐮刀,卻刃口平滑流暢,原本屬於這種兇器的邪弧不再,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
“但我們之間總得做個了結,不是嗎?”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兩個極爲相似,不,應該本爲一體的身影舉起了鐮刀,同一個角度,同一個方向,同樣的力度,揮動!
鐺!
即墨持着鐮刀,看着那一面鏡影般的黑稠,看着那黑稠人形斷層般的脖頸:
“沒有憑什麼,只是我覺得,我應當這麼做,而不是去瘋癲地報仇。”
“可笑!迂腐!腦子有病!”
兇狠的鐮刀抽起,將即墨挑飛,“它”此刻化身爲窮追不捨的狼,向着那黑池之中唯一的白撲以最暴虐的追殺!
Dang!
這一刀直向頭頂!
“你就那麼軟弱嗎!”
Ceng!
這一刀直向脖頸!
“你就那麼沒種嗎!”
Ka!
這一刀直指心胸!
“你是不是項圈戴久了,就變成一條狗了!”
這一聲怒咆,將只在防守的即墨狠狠轟進了牆裡,煙塵,混着低溫,變成了散墜的冰砂。
“看!看看我身上的傷!再好好想想我們經歷的一切!他們從來都只是把我們當成狗!甚至連狗都不如!他們虐打我們!甚至把頭都給砍下來了!你有多恨他們,我就有多強!你感受到了嗎!啊!你的恨!我們的恨!你他媽在這裡裝什麼聖人!婊子!”
白影一閃,鐮刀瞬間踏到了“它”的眼前,甚至“它”還沒有停下那憤怒的號罵,就被連人帶柄錘在地上。
咫尺之內,是那個有着相貌的“自己”。
“就像你說的那樣,有多恨,就有多強,我也差不多——”
鐮首下壓,隔開“它”豎擋的鐮柄,鐮尾猛擡,就將這一坨黑稠砸進了另一面承重牆裡,又是一片冰砂。
“——我們還留有着對這個世界的多少希望和愛,那麼我就能站在這裡多久。”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裂縫之中,隨着這凝毒的嘲笑,黑泥一般的惡意溢了出來,沾染着它們所觸及的每一縷現實。
“放屁!放屁!放屁!”
“它”掙了出來,可那些黑泥依舊在牆體蔓延,籠罩了整個“第十九層”。
“你只是個腦袋!被扔進箱子裡的屍塊!那我就把你的腦袋再砍下來一次!看你痛不痛!”
令人牙酸的崩裂聲響徹,牢固的沉石固鐵砸下來,因爲承重牆的破壞,這一座地下牢籠終於支撐不住了。
剎那間,相同的紫黑色帷幕拉開,罩住了這個崩裂地下的每一個角落,急速墜下的斷磚碎鐵都靜止在時間之中。
唯有那一對黑白在揮舞着兇器,你死我活。
第十八層,第十七層,第十六層!
聲音在這片“時空斷裂”之中都被靜止在能量的基本形式之中,只能看到被破開的鋼筋水泥被撞得停在那翻滾的軌跡前,而這兩個身影已經打穿了第六層!
“你有什麼希望!有什麼愛!這本來就不是我們的世界!管他們做什麼!”
面對着“它”的斥罵,即墨沉默不語,承住一記,第五層和第六層之間脆弱的牆壁便再次破開。
可即墨無視了背部那觸目驚心的創口,傷痕眨眼間癒合,似乎連神經都來不及將疼痛傳達給大腦,雙眼定定地看着那瘋囂之中割來的刀鋒。
“你贏不了我!你贏不了我!”
過度積壓的負面情緒終於撐開了“它”的眼簾,那是血一般的紅。
“你只是個贗品!我纔是真貨!我纔是!”
這樣的聲音,不光光只有瘋狂,還有一種渴望被承認的痛苦。
痛苦,同樣是即墨的一部分。
這些被儀器剝奪了的情感現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咬牙切齒,只是爲了告訴他自己——
他是人,不是可以被任意驅使的兵器,也不是必須遭受歧視的怪物。
“咱們沒什麼不同!時斷,鐮刀,你要做什麼我都知道!”它獰笑着,猩紅的血瞳滾圓:“我永遠都!——”
一口黑泥,徑直從它喉部滾出,帶着不可置信。
他們的距離本就很近,因爲“它”自以爲摸準了即墨的每一個動作,他們都不可能傷害到彼此。
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它”確實是即墨過去黑暗情緒的集合體,可卻依舊是“過去”的意識。
即墨的手穿透了“它”的胸膛。
“——怎麼——可能?……”
“它”篤定自己不會受傷的原因更是在於此刻自己“虛實混亂”的狀態,可這穿插胸膛的手,徹底擊碎了“它”的妄想。
“沒什麼驚訝的。”即墨卻有些波瀾不驚:
“既然你能轉化成‘虛數能’,我又有何不可?”
“不!不!你不能!——”
沾染着黑霧的素手抽出,甚至都沒給這個黑影任何遺言的機會,簡簡單單地,就將這一混亂的存在抹去了全部的痕跡。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混亂數字”,將“虛實數”混雜的“混沌”,那麼,只需要用“崩壞能”這一連接虛實數空間的能質再次理清,就像橡皮擦炭筆一般容易。
此刻,手中,就只剩下了一枚盪漾着黑色的核心。
極其純淨的黑色。
他擡起手,定定地看着。
“——考慮清楚了嗎?只要現在的你和這顆核心結合,那你就永遠不是‘人類’了。”
突兀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不需要回頭,就知道是誰。
“——我該稱呼你什麼?‘律者’?‘崩壞’?還是——‘神’?”
他沒有回頭,也不需要,那雙金十字瞳就印在腦子裡。他將視線集中手中這滾珠般的核心,如此發問,這是他第一次向着身後的存在提出如此質疑。
“——我不是那種誇張的東西,我只是種‘意識’而已。”
如此,身後的存在含糊不清地解答着:
“倒是你,應該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爲什麼?”
“聽着,”身後的聲音忽地冰冷下來卻沒有任何殺意,只有一種濃烈到極致的警告:“只有‘人類’能和‘我’抗爭。”
“呵,知道嗎?”少年旋轉着手裡的珠子,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是以“昊天”爲原材料的“崩壞產物”,而一旦吞入這顆“核心”,那麼,從內到外,他就完全和“人類”失之交臂。
“把它放下,異界的靈魂。”
這一刻,聲音出現了顫抖,和一種懇求:
“請,維持自己人類的身份吧。”
少年頓住了,笑了起來:
“原來你知道了啊。”
“確實,你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就像充滿驚喜的量子和虛空,不要,爲了這種無謂的事情,失去你最後擁有的。”
“我所擁有的,我會自己把握,只是,有人告訴過我,要戰勝怪物,只有自己也變成怪物。”
手指將這枚核心按入胸膛,彷彿死亡的靜謐和黑暗徹底吞沒了他。
最後,一縷狂風扎過,就像是那無能爲力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