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有好幾個黃磚砌的花壇裡種植着茉莉花,白色微黃的細小花簇散發着甜而不膩的淡淡清香,聞起來很舒服。
幾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身穿病號服,在望着空氣發呆,不出一語好似一座座飽經風霜的古希臘雕塑。
我突然很想喝啤酒。
爲了遏制自己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我擡頭望望夜空,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事實證明,我脆弱的意志力簡直不堪一擊,我還是很想喝啤酒。
這慾望一旦升起,連璀璨的夜空都拯救不了。
“吶。”是秋暝的聲音,我轉頭一看,這貨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手上捏着一罐雪花啤酒。
“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這裡只有這一種了,湊合着吧。”他也跟那羣老人一樣望着空氣,雖然在跟我說話,卻沒看我。
我愕然,“你怎麼知道我想喝啤酒。”
他終於偏過頭來看我,笑着幫我打開啤酒後遞給我,才說:“你說出來了喲。”
哦,是麼,我說出來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
“好想喝啤酒,好想喝啤酒。。”他可惡地模仿着我的語氣說話。
我真想罵他,但又覺得好像學得還挺像,於是打消了這種想法,心服口服。
“你剛纔就是這樣的呢--說好想喝啤酒。”他真的好可惡啊。
這種話自己想想就好嘛,說出來幹嘛。
怪讓人尷尬的。
我毫無骨氣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開好的啤酒,而後仰頭猛地灌入喉嚨。
冰涼的酒精沖刷掉我好多的焦慮和數不盡的垃圾情緒,在這一刻,我只想再喝十瓶,一百瓶廉價的,劣質的也好,只要含有酒精的東西就好。
酒精這東西,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予人最大的快感。
“果然很難喝。”我假裝仰望星空,其實只是爲了不對着眼前那一片黑暗。
“先湊合着,下次我請你喝別的。”
“可別是茶。”
他笑了一下,跟我一樣仰頭看天。
“好了,什麼事,說吧。”他怎麼老是能看破我的心思,準得好似路邊擺攤的算命大師。
我當然不能輕易妥協。
“怎麼,你要知心大哥哥上線了麼?”我差掉要把易拉罐捏扁,明明還沒喝完呢。
他接着微笑,靠在欄杆上歪着頭看我。
“我只是又犯病了吧。”我還是把易拉罐捏扁了。
“我現在能站在這裡跟你說話,都是多虧了方榷,”我轉過頭去看秋暝,意圖想要從他的眼裡尋得什麼。
無果,於是我放棄,接着欣賞夜空。
月亮被籠罩在一團薄薄的烏雲裡,若隱若現。
“當時大火已經快燒到五樓,是他揹着我從那麼高的地方爬下來。”
“甚至在大火摧毀整棟建築,我們失去抓握滾落在地時,他都緊緊護着我。”
“所以我毫髮未傷,但他卻......”我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啤酒。
啤酒裡的氣幾乎跑沒了,所以更難喝,口感更差了。
“你是方榷所愛,他保護你無可厚非。”秋暝淡淡地回我,看來他並沒有完全看透我的心思。
“可我從來沒把這些當做理所當然的。”我好像有些憤怒。
“方榷他很愛我,可我不想他因此受傷,或者說,我好像承受不了他對我的好。”
“我總感覺,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償還。所以,我很焦慮,我簡直慌張得要死,你能明白麼?”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眼前的秋暝眼裡有些微微驚訝,嘴脣微張,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我果然有病是吧。”我失落地問他,心裡難過得要死。
“嗯,有病。”他狠狠吸了一口煙,緩慢地吐出一條細長的白色煙霧,整個人動作很優雅。
“有病得治,”他看向我,把燃燒着的煙夾在手指間,接着道:“我這個業餘的來幫你看看病?”
我點點頭,手指不停地扣着欄杆上的花紋,一刻也停不下來。
“你沒有被人愛過。”他說話字字誅心,聲音卻溫柔似水,好像在說什麼浪漫的情話一樣。
“所以不知道愛是什麼樣的,愛不需要償還,你明白麼?”
真的嗎,秋暝說的是真的麼?爲什麼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
“情侶分手討要分手費,夫妻離婚爭家產,曾經相愛的對方在面臨分別時都恨不得從彼此身上扒走每一寸皮,吸乾每一滴血,現在你跟我說愛不用償還,不會覺得很可笑麼?”
我直直地盯着秋暝,接着說:“當然,我不是在詛咒我和方榷的關係。”
不知道誰突然把花園裡的燈關掉了,只剩下月光照着我們倆,我看不太清秋暝的表情,只能依稀在灰暗中辨認他五官的輪廓。
“你太害怕了,阿禮,你不必這樣的。”他冷靜的聲音好似來自很遠的地方。
秋暝並沒有回答我的質疑。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連自己說到話都不信呢?
“你需要以一個輕鬆的姿態去接受方榷的愛,同時以你自己原來的姿態去愛他。”他雙手一攤,嘲弄似地說:“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麼。”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甚至想着要不趁着斷電的夜色偷偷溜回醫院裡算了。
“不回答?”
我不想開口,一開口滿嘴負能量,樂觀秋暝接不上話。
“你是在想我剛纔爲何不迴應你的質疑是麼?”
“嗯。”片刻後我終於出聲。
“因爲沒意義。”他簡短地回答,簡短得不能再簡短。
簡直簡短得讓人想打他。
就這?
“重要的不是你看到了什麼,而是你,你自己和方榷如何。”他說話的語氣好似大哲學家,一本正經。
“世界之大,當然不排除功利的愛,但如果你一味想着償還報答,計算成本,那這樣的愛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頓悟,說我知道了。
雖然我總感覺這貨不僅偷換了概念而且還是沒正面回答我的質疑,但我還是默默接受了這些話。
我一路走得太孤獨,方榷的出現是個例外,所以我慌了手腳。
他無條件對我傾瀉而出的愛太讓我無所適從。
我想我也許需要一個過程,和他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