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出來,”史密斯夫人把被風吹散的頭髮用皮筋紮起來,淡淡地對我說。
我愕然怎麼突然聊到阿里了。
“她應該會很喜歡這裡。”她用星空般的瞳孔看着我說。
“她啊--她正跟尤里玩得開心呢。”我實話實說,---阿里最近真的是粘方榷。
而我對此還算蠻開心的,方榷需要阿里這樣的一個朋友。
“有個女兒,你們的日子很幸福吧。”史密斯夫人說完這話的時候,暗自點了一根菸還問我要不要,我搖了搖頭說我不碰這東西。
同時我注意到她沒有摘掉手套,那手套好像焊在她手上了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總覺得她有意在把我們談話的話題往阿里身上引。
“嗯---額--”我模模糊糊地迴應着,因爲阿里其實並不是我們的真正的女兒,所以我回答的時候很心虛。
而且--方榷也不是我真正的丈夫,至少現在不是。那本離婚證---我留在國內了,不敢帶在身上。因爲會勾起不好的回憶。
而我也不需要那本離婚證來提醒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什麼,我一直都很清楚,等我和方榷,阿里完成芭芭拉夫人的送信的任務之後,我們便會分開。
分別的時刻總會到來的。
我將去到哪裡,我還沒打算好,或者說---沒有勇氣去思考,而方榷,他肯定會回國的吧,阿里的話,估計還是會回到芭芭拉夫人的身邊,慢慢長大,直到我再也認不出她,她也不會記得小時候曾經陪伴過她的我和方榷。
我曾經問過阿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親身父母是誰,在哪裡。---她一出生就被扔到了大街上--據芭芭拉夫人說---是她大發慈悲把阿里給撿了回來,才讓她活到了現在。
“史密斯夫人,你呢,給我講講你和孩子的故事吧。”史密斯夫人一看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因爲她似乎很喜歡小孩,但自己卻沒有小孩。
她似乎頓了一下,把嘴裡的煙夾在手指間,抖掉上面的菸灰,接着又把女士香菸銜到嘴裡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啊----我的孩子--我也是有過小孩的媽媽啊。”她若有所思地說。
我後仰着身子,望着天上的明亮的小星星,突然感覺全身都很放鬆。
“她叫小烏拉---那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大家都說她跟我長得很像---你能相信麼?我看着她的臉,覺得她就是跟我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我笑了笑,很是理解的那種笑。
“小烏拉真的好乖好乖啊,她是最乖的那類孩子。”史密斯夫人把手裡的香菸捻滅,接着說道:“在她剛剛度過一歲生日的時候,她幾乎都不怎麼哭鬧,她是個很聽話的小孩--也很愛笑,特別愛對我笑。”
“你知道的,在她那個年齡的小孩---都是很喜歡哭鬧的---你讓他喝奶也不是,千方百計逗他玩耍也不是---他們總是有各種你想不清的理由哭泣。”
“是啊---我深有體會。”我的這個深有體會,是在我大學時期--去給一個富人家裡做保姆帶孩子的經歷的體會。
那家富人的小孩是真的鬧騰,我只幹了兩天便辭職了,我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怕起小孩的。
我那兩天被折磨得夠嗆---基本回到宿舍就是渾身奶味,口水味,連頭髮上都沾着小孩的尿騷味,還有他們惡作劇貼上的口香糖。
“但我的小烏拉卻不會--一開始我還以爲這孩子,不正常,怎麼跟別的小孩不一樣呢,這麼安靜。爲此我還特地跑去醫院給她做了好多檢查。”
“結果怎麼樣?----”我開始猜測--史密斯夫人的孩子不會是因爲生病才-----
“你猜醫生怎麼說?---”她微笑着問我,眼裡是釋然。
“醫生說孩子一切正常,她說我很幸運,這個小孩只是比別的小孩提前通人性。”
“那時我聽完之後其實心裡是很開心的,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上就一直在想---我的小烏拉是知道自己母親生活不如意,纔會這樣的吧--她不敢給我添加負擔。”
“雖然這些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但我願意這麼去想。”
“不,我覺得就是這樣的--”我正義地反駁道。“你的孩子---一定很懂事。”
“是吧嗎,你也這麼覺得是吧。”她眼裡閃着孩童一般的光亮,好像有些興奮。
我爲她的神情感到悲傷--因爲她的孩子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可是---我的小烏拉---就是因爲太善良了,纔會----”史密斯夫人的話好像帶着哭腔。
“後來發生了什麼?----”她的故事講述得太容易讓我共情,我忍不住追問下去。
“她--我的小烏拉---都是我的錯--我的小烏拉她生了好重的病,最後離我而去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顫抖着的,我看到她眼裡有淚花。
甲板上沒有什麼人--很安靜,只有偶爾的海浪拍打船隻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我們聊天的聲音了。
海面上黑乎乎的一片,什麼都看不着,倒也挺好的,我喜歡這樣。
“你想她了麼。”我不動聲色地遞過去一張紙巾,不去看她。
她遲疑地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擦拭之後用帶着很重的鼻音的聲音對我說:“真不好意思,我一聊到這件事,就忍不住.....”
我說沒關係,大家都會有這樣的時候。
她突然轉過頭來定定地看着我,然後問:“那你呢?---你有過這樣的時候麼?”
我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了,我有--多了去了,只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向你吐露。
我選擇打個太極糊弄過去算了。但史密斯夫人還是比我多了些風度,她在我回答之前先說了:“對不起,我這樣冒犯你了吧,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的。”
我吹着迎面而來的海風,聞着海風溼膩的味道,感覺自己如同溺入深海般,空透。
我淺淺地笑了一下,說:“有過,不過我自己撐過來了。我剛剛跟你說了,大家都有這樣的時候,只要我們沒有給身邊的人造成麻煩,我們不必因此道歉。”
她倒是情緒轉換的比我還快。
她說:“剛剛失去烏拉的那段日子,我以爲自己要隨她而去了呢,現在想來,我倒是給史密斯先生添了不少麻煩。”
這聽着好像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便沒有再發問,她倒是自己挺有興致,接着說道:“你知道麼,烏拉剛走的那時,我一下便病倒了,而且還被查出自貢得了病--情況很危急,我直接住院做了手術---把漬供摘除了。”
我沒想到故事的結局會是這樣的。
我輕輕地捂着嘴巴,突然有點同情我面前這個女人。
“這意味着我再也沒有懷孕的能力了,除了烏拉,我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那時每天都情緒崩潰,你知道的--大家都以爲我瘋了。”
“但史密斯先生一直不離不棄地陪着我,--他是哪種人呢,他太好了,我都想不到該用什麼詞語形容他,用善良吧,總覺得太輕了, 他實在對我太好了。”
“記得有一次,我失控了,在病房裡鬧着不吃藥,把裡面的東西差不多都砸了個遍,護士一聲都被我嚇跑了,史密斯先生那時剛去給我買鮮花,一進門差點被我用玻璃杯砸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