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遠方傳來一聲悶雷,驚得楠哥的呆毛抖了一下。
她持劍仰頭看去。
頭頂的黑雲已經聚集了起來,陰沉沉的,風在這天地間呼嘯縱橫,吹得小草招擺、樹葉漱漱,並沒有給楠哥壓迫感,反倒讓她覺得格外自在。
“哇!”
要是小時候,遇上這麼涼快又吹着風的天氣,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跑起來。
沿着小路漫山遍野的跑!
跑得比風還快!
現在嘛……
她畢竟長大了。
楠哥繼續揮舞着手中木枝,打着空氣,扭頭看周離、槐序和糰子。
“又要下雨了。”槐序對周離說。
“嗯。”周離點頭。
“再不走快點就要淋雨了。”楠哥插了一句。
“沒事,你們繼續玩,不用慌。”槐序咧嘴笑着,“要是下雨了,我就直接去小鄭那裡了,反正淋不到我。”
“淋場雨也沒什麼。”楠哥這種人當然是不會怕淋雨的,她只會故意收起傘走在雨下。
“楠哥,你穿的白衣服。”周離頓了下,“而且我還揹着書。”
“唔!那就走快點!”楠哥的神色一下又嚴肅起來,“不!跑起來!”
說完她便丟掉木枝邁開步子。
周離無奈,低頭看向懷裡抱着的糰子。
糰子也仰頭看着他,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周離,跑起來呀~~”
關鍵時刻還是槐序貼心:“把你背的包給我吧。”
片刻後,前面已不見楠哥的身影了,周離連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空氣涼絲絲的,風吹得很舒服。
楠哥在實現丟失的轉彎處等他。
一切都很美好。
止洪觀。
兩人兩妖穿過低垂着頭的竹林,乾枯的竹葉被風吹得在空中飛舞,觀前的水泥地上落着許多葉子,好像已經好幾天沒有打掃了。
周離在道觀前見到了老觀主。
老觀主還是那身打扮,樸實的道士扮相,鬍鬚留得很長,臉上皮膚黝黑、遍佈溝壑。他坐在大門口的小板凳上,手拿一個餅,一邊吃一邊望着前方。
周離當先打招呼道:“老觀主。”
老觀主這纔回神,轉頭看見是他,擠出一抹笑容,一邊站起身一邊說:“是小居士啊!”
“您坐您坐……”
“沒得事。”
“觀主好雅興,在這吹風嗎?”
“反正沒得事做……”
“嗯?”
周離總覺得老觀主笑容似乎有些牽強,神情和聲音也好似略顯憔悴,他疑惑之下,轉頭看向老觀主先前看的地方——水泥地的對面是一座空蕩蕩的小廟,倒是被收拾得乾淨,廟裡用一個小碗裝着花生。
沒見老妖呢。
周離餘光瞥見槐序好像失神了下。
一種不祥的預感升起。
這時老觀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又多帶了一位小居士呢……”
“是……”
周離心底已有判斷了。
槐序已經見過老觀主數次了,但老觀主還是第一次見槐序,這種相見無疑是奇妙的,只是周離這時候卻無心去思考這些。
“拿去。”
槐序取下身後的包遞給他。
這好像是對他的某種提醒。
周離意識到自己也失神了,而老觀主正在打量自己的神色,他又沉默了下,倒是沒有強行露出笑容,只是一邊從包裡取出古書一邊對老觀主說:“您上次說的話,我回去之後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把書還回來。就把它放在觀裡好了。要是有有緣人,也能看得到,如果沒有,反正它也在這裡放了幾百年了,讓它繼續呆在這裡總是好的。”
老觀主一邊點着頭一邊看向小廟。
剛纔跑過來的時候周離心情都是很好的,說話的聲調都是上揚的,現在卻不一樣了。
別說老觀主了,就是對老妖一無所知的楠哥都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於是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的扭頭打量着道觀,很安靜。
風吹過竹林,沙沙的響,顯得道觀格外的靜。
“要下雨了,我得先走。”周離把書放桌上,“等我回來再來看您。”
“帶了傘沒有?我這有兩把我去給你拿。”
“帶了。”
其實周離是沒有帶的。
離開道觀,走下竹林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
老觀主又坐在了觀前的小板凳上,只是整個人比他們來之前更落寞了。
他原本就孤獨,無兒無女,只空守着一個破落的道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來個香客都覺得很高興的。
現在更孤獨了。
槐序擡頭看了看天,慢步走在周離身後,他說:“他本身就很老了,上次來見到的時候比去年暑假還憔悴了許多,也差不多了……”
“其實沒什麼值得傷心的。”他繼續說,“妖對生命看得很重,是對生命的過程,對於死亡倒是並不會像人類那麼難以接受。尤其是自然死亡,我們從來不會畏懼自然死亡。”
“有些矛盾。”周離小聲說。
“因爲他已經過完了他的一生,完完整整的一生,隨後走向結束而已,他早就應該準備好了的,這並非一件值得恐懼和傷感的事情。”
“悄無聲息呢。”
“是啊。”槐序也是因這一點而失神了下,“他走的時候應該有更多人陪着他的,這樣有些太靜悄悄了。不過無論怎樣,這都是他自己選的,他肯定想過的。”
“有人陪着他。”
“這也是他選的吧。”槐序說,“陪着他的人,也是他選的。雖然只是一個看不見他的凡人。”
“他死後會怎樣呢?”
“會消失,迴歸故土。”
“這樣啊。”
周離腦中不由自主的拼湊出了畫面——
很可能是個雨天,因爲之前多數時候都在下雨。可能有打雷,也可能沒有。
老觀主可能有所察覺,也可能沒有。
老妖會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選擇用某種方式知會這位與自己默契相伴數十年的老友嗎?至少會道個別吧……
“轟隆。”
雨點漸漸落了下來。
“好像下雨了。”周離感覺到了水珠。
“下就下唄!那有什麼辦法?”楠哥隨意的說,“淋就淋吧,也走不了什麼光。你覺得它難受,它就會淋得你難受。”
“楠哥說得在理。”槐序立馬吹捧道,臉上又綻放出了笑容。
“……”
這時前方突然出來了犬吠——
“汪汪汪……”
周離定睛看去,只見前方的小土丘上站着一隻大黃狗。
和他目光對上後,大黃回身走下土丘,接着雨中響起了清脆的鈴鐺聲,它領着一匹黑白花紋的馬沿着小路從土丘後邊走了出來。
待大黃和奶牛走近後,周離從馬背上抽出兩把摺疊傘,對楠哥說道:“看來是有辦法的。”
“不傷心了?”楠哥瞥着他。
“感懷而已。”
“那我安慰一下你,讓你騎馬。”楠哥說。
“你騎吧。”
“少囉嗦!”
“我不想騎。”
“那就都不騎。”
“隨便你們騎不騎,我反正不陪你們淋雨了。”槐序覺得呆在這裡滲得慌,便蓬然一下消失了。
“是有個妖怪老死了嗎?”楠哥問。
“是的。”
“妖怪也會老死啊……”楠哥很好奇,“我以爲妖怪都長生不老呢。”
“宇宙都有盡頭的。”
“多老纔會死掉呢周離。”這句話是糰子問的,它縮在周離懷裡,伸長爪子撓着他的下巴。
“糰子大人還是個小孩子,不需要管這些事情。”周離低頭說,“糰子大人玩得開心就可以了。”
“喔~~”
兩把小花傘在煙雨朦朧中順着小路碗沿向上。
馬鈴叮叮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