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太陽漸漸沉入了海面,波光粼粼的金黃逆着海潮漸行漸遠。
一名披着寶石藍披肩、身穿魔鬼絲織成禮服的年輕男人徑直走出了庫區,港口區最豪華的酒店正好映入了他的眼簾。
酒店的名字叫“凱旋”。
據說這兒的老闆是金加侖港當地的市民。
聯盟在奪取聚居地的控制權並確認了物業歸屬之後,便將這棟位於海港邊上的酒店物歸原主,並更換了營業執照。
而爲了感謝聯盟的慷慨以及慶祝金加侖港的解放,這位老闆當即將酒店的名字從“帝國”改成了“凱旋”。
聽說那傢伙一開始其實是想直接改名叫“聯盟”的,不過被市政廳以“不得使用誤導性標識爲由”給駁回了。
達利亞對這座酒店的來由並不關心,不過讓他感興趣的是聯盟對這座港口的態度。
很明顯,戰爭打到這份上,聯盟的士兵大概是不會從這兒撤走了,或者就算撤走也不會撤的一乾二淨。
在投入瞭如此巨大的成本之後,就算他們不準備將這兒直接納入聯盟領土的一部分,也至少會在當地建立一個間接控制的傀儡Z府。
否則他們完全沒必要給當地人發糧食,而是應該像威蘭特人那樣直接將這些倖存者們的口袋搶光。
或者至少將那些肥的流油的貴族們搶光。
而從目前的的表現來看,達利亞幾乎可以斷定,聯盟並非是將奴隸們的鐐銬解開就不管了,而是打算認真治理這片土地。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座上百萬人口的聚居地無疑將迎來一個巨大的發展良機,搞不好會成爲第二個銀月灣!
身爲一名擁有自己的貨船和私人衛隊的武裝行商,如果連這最基本的商業嗅覺都沒有,那他還不如把船賣了回家種地去。
不過,他不可能只考慮一件事情的收益而忽略了客觀存在的風險,如果賺到的錢無法帶走將毫無意義。
在岸上做買賣到底和海上不同,後者完全是一錘子買賣,頂多需要看一下出海的天氣和應付一下異種和並不算強勢的海盜,而前者需要不斷和錯綜複雜的當地勢力打交道。
尤其是金加侖港這種地方。
這兒曾經是婆羅海沿岸最大的人口貿易港,當地的情況可能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他需要搞清楚兩件事情。
聯盟打算在當地建立什麼樣的秩序。
以及——
他們到底能做到何種程度?
他相信不只是自己好奇着這兩個問題,所有在這兒靠岸的行商們心裡都充滿了好奇。
正好金加侖港當局在凱旋大酒店爲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了接風洗塵的晚宴。
聽說這座聚居地的重要人士都會在這場宴會中出現。
他正好可以藉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觀察一下……
走上了酒店門口的紅地毯。
他向站在一旁的侍者出示了手中的邀請函,後者微微躬身行禮,向內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邊請,先生。”
總覺得這位侍者身上的氣質有些非同尋常,達利亞不禁好奇地多嘴提了一句。
“你是這兒貴族?”
那侍者微微一愣,隨即溫和一笑說道。
“當然不是,我是貴族的家僕……不過那些‘鐵人’歸還了我的自由,現在我受僱於這家酒店。”
“鐵人……”反覆咀嚼着這個詞,達利亞接着又好奇的繼續問道,“你知道他們其實是聯盟的人嗎?”
那侍者微微點頭,溫文爾雅地繼續說道。
“我知道,不過我已經習慣用這個稱呼了,這兒有很多人其實也是如此。”
達利亞盯着這名侍者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試圖從他的眼睛裡找出屬於奴隸的烙印,卻意外的發現找不到那種東西。
那侍者的視線沒有躲閃,只是稀鬆平常地迴應他的目光,既沒有過分的諂媚也沒有恭敬到塵土裡的自慚形穢,就像一個人在看着另一個人。
達利亞的眼中不禁浮起一絲驚訝。
從庫區到這兒的一路上,他見過的每一個當地人都是垂着腦袋,哪怕只是偶然的眼神觸碰也會讓他們倉促逃開。
即使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是天生的自由民。
看得出來,這位侍者曾服侍的主人應該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否則不會連家裡的僕人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至少在婆羅行省,這份自尊是極其罕見的……
“……你給我的感覺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看來你曾經的主人應該是位了不起的傢伙。”
聽到這句話,侍者莞爾一笑,輕聲說道。
“我很感謝尼哈克總督對我的栽培,無論他是出於炫耀還是什麼其他的目的,是他讓我學會了讀書和寫字。至於他是否了不起,請允許我保留否定的意見,這和我是否感謝他是兩碼事。”
被這個有趣的說法給逗樂了,達利亞笑着說道。
“你不該在這兒當服務生,你應該乘船出海,去外面賺更多的錢。”
那侍者微微頷首。
“距離我獲得自由還不到一個月,我打算先從我能做好的工作開始,也許以後我會考慮您的建議……話說我們已經聊得太久了,能否請讓我帶您移步到宴會廳?”
門口並不只有他一位侍者,不過宴會已經快要開始了。
意識到自己打擾了他的工作,達利亞隨即爽朗一笑說道。
“麻煩你帶我過去……對了,我叫達利亞,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侍者微微頷首。
“當然,我的名字叫扎伊德。”
扎伊德……
達利亞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看來這片土地也並非完全毫無希望。
一百萬張面孔並非都是同一副絕望的模樣,仍然有一絲絲微弱的火種正散發着螢火般的微光。
跟隨扎伊德的腳步移步到了宴會廳,達利亞看見那寬敞的大廳幾乎站滿了身着華服的賓客。
一張張形形色色的面孔聚在裝潢豪華的宴會廳中,人們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相互攀談。
他注意到兩張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人是布加拉,銀月灣的香腸大亨,整個駝峰王國的香腸都是他名下的肉類食品加工廠生產!
而另一人更不得了,竟然是銀月灣商人協會的會長伊卡布!其名下產業生產的紡織品佔據整個駝峰王國30%的市場以及23%的紡織業出口額,由於貢獻了鉅額稅收,還因此受到了駝峰王國國王的接見,並被賜予了榮譽爵士的頭銜。
達利亞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也在這裡!
他現在才知道!
而更令他驚訝的是,倆人交談的內容。
自己還在猶豫的時候,他們似乎已經開始琢磨着在這兒投資建廠了?!
“聽說百越公司打算在這兒建一座鋼鐵廠和一座水泥廠。”
“哦?您是聽誰說的?”
“我剛纔去騎士一路的附近轉了轉,那兒有張貼招聘的公告,一名工人給1500加侖的月薪。”
“1500加侖……那豈不是150銀幣?!”
“很便宜不是嗎?在曙光城估計狗都不會瞧一眼這薪水,不過對於當地人來說已經是高薪了。如果進口稅不是很高、港口的物資供應能夠穩定的話,這筆錢夠換一百多公斤玉米,他們一個月吃的土恐怕都沒這麼多。”
“嘶……你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這工資開的太高了。”
“就怕聯盟在這兒也推行他們那個勞動法。”
“不是沒有可能,不過大概會參考當地的實際情況吧,曙光城也不是第一天就用現在這套規則……而且真要按聯盟的法律,一個月付他們7200加侖,我敢打賭他們會第一時間把工資全換成吃的。”
“哈哈,那可真是災難……不過150銀幣的月薪,如果能讓他們把三分之一的收入花在衣服、牀鋪和窗簾上,恐怕也是相當可觀的市場了。”
“你打算在這兒開紡織廠?”
“爲什麼不呢?這兒本來就是亞麻和染料的產地,帝國的禁運或許是個問題,但等到停火協議正式生效應該就會好轉。”
雖然偷聽是不好的行爲,但達利亞還是認真聽進去了他們交談中的每一句話,並且被這其中的商機撓的心裡癢癢。
他是做糧食進出口的,想要在岸上拓展老本行恐怕有些難度,跨界肯定打不贏這些在各自領域深耕了十數年的大佬。
不過這時他卻想到了一個人——
正是他剛纔在酒店門口見到的那個服務生。
第一、第二產業的廝殺肯定會異常慘烈,但第三產業尤其是服務業似乎暫時還沒人瞧得上這塊。
他的本錢不多,但趁着現在金加侖港的熱錢還不多,投資一兩座酒店還是綽綽有餘。
如果真有這麼多大佬看好這兒未來的商業前景,賺那些大佬們的錢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達利亞的心思不禁活絡了起來。
或許等宴會結束之後,他可以找那個有趣的小夥子聊聊……
現場攀談的不只是銀月灣的商人們,還有一些本地的商賈和那些住在鬱金香街上的貴族。
也許是因爲前段時間被從家裡拖出來的緣故,雖然不少中小貴族依舊在強顏歡笑地維持着體面,但相當一部分利益受損的大貴族們已經把不滿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到不完全是對聯盟的不滿。
還有是對那些“興風作浪”的“新貴族”們。
比如那個叫拉西的民兵頭子,宴會還沒開始就喝的醉醺醺,活像一隻找不到自己家門的狒狒。
更可恨的是那個比哈里警長,原來不過是尼哈克總督的一條狗,現在有了新的主人,鼻子都快翹到了天上!
至於什麼港口區警長曼達爾之流更不必提,那搖晃着狗尾巴的樣子簡直令人作嘔。
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
也不看看誰纔是真正高貴的血統!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中央忽然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拍手聲。
“請大家先靜一靜,宴會開始之前請允許我佔用大家一點寶貴的時間。”
聽到那聲音,衆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宴會廳的中央,只見一名穿着藍外套的男人正面帶笑容地站在那兒。
無論是那副英俊的面孔還是眉宇間不經意流露的知性儒雅,亦或者他身上的那件標誌性的外套,都立刻成爲了全場目光關注的焦點。
避難所居民的顏值都很高,不過除去那些眼中燃燒着火熱的貴婦與小姐們,大多數賓客的視線還是更多地聚焦在了他那件外套上。
404號避難所!
望着那張年輕的臉和那件再熟悉不過的衣服,達利亞的眼中不禁燃起了一絲期待。
重頭戲終於要來了!
……
注視着那一雙雙聚焦着期待的目光,方長此刻總算稍微有點兒體會到管理者大人的樂趣了。
人們翹首以盼,關注着他說的每一句話,將他口中的每一個字反覆揣摩,並將全部的希望和身家都下注在他的身上。
這甚至比存款的餘額更令他感到愉悅。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上正握着一股龐大的力量。
在這股力量的作用下,他不但能把糞土變成金子,還能把金子變成糞土,甚至能把昨天晚上做的夢變成現實——
當然,這只是個誇張的比喻。
自從有了頭盔,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了。
“……歡迎諸位來到金加侖港,這是爲你們準備的宴會,你們纔是這場宴會的主人,我不打算喧賓奪主地佔據太多的時間。”
用一段自謙的措辭當做是開場白,方長當着衆人的面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禮地繼續說道。
“我只說兩件事。”
“我們來這兒的初衷仍舊沒有任何改變,我們要在金加侖港建立能夠長久保持下去的秩序,而且是正常的秩序,否則爲此而流的血將毫無意義。當然,我們也不會過分苛責當地倖存者一定要吃和我們一樣的米,我們只在原則問題上做最基本的要求,至於未來想過什麼樣的生活,這是應該由當地人自己去思考的問題。”
“其次,填不飽肚子的秩序是空談,在建立新秩序的同時我們會把經濟建設作爲重點。畢竟只有讓當地倖存者們的生活寬裕起來,讓他們重新撿起對未來的希望,醫院和學校纔會如雨後春筍一樣從這片土地上長出來,而我們建立的秩序才能獲得真實的意義。”
“爲此,新當局批准了一系列包括修路、修橋、修繕排水設施、以及棚戶區改建等等在內的總計37個基建計劃,具體的工程計劃已經公示在市政廳的公告欄,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前往政務大廳諮詢,如果問不清楚還可以直接來港口的總督辦公室問我。”
“工程總預算在10億加侖左右,預計將撬動百億規模的市場……畢竟這座聚居地有這麼多人,你們哪怕能讓每人每天多賺55枚加侖,再從他們的口袋裡賺走他們一半的年收入都夠這個數了。”
方長注意到,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即使那些原本臉上掛着不滿的當地貴族豪紳們,此刻都不禁露出動容的表情。
他們雖然迂腐,但並不意味着他們沒學過算數。
一百億加侖!
換而言之就是十億銀幣!
雖然西嵐帝國並不將銀幣作爲主要外匯儲備,但從那些銀月灣商人們的態度來看,他們廣泛認可的第納爾與銀幣的匯率是3~5:1。
換而言之,這個市場至少也價值三十億第納爾!甚至比他們陛下在當地的存款還要驚人!
掰着指頭做完了這道數學題,幾乎每一名貴族的臉上都露出了無法相信的表情。
畢竟就算把整個聚居地的牲口們都賣了,而且全都按1000第納爾的均價成交,也絕對賣不出如此驚人的天價。
不——
倒不如說,連這三十億的零頭都不夠!
方長很清楚這些傢伙在驚訝什麼,無非是算那幼稚的加減乘除法,試圖用淺薄的認知去理解沒見過的東西。一百萬頭畜生當然賣不到幾十億第納爾的天價,但那是因爲有一羣蠢豬把人當牲口給賣了。
而事實上,任何人的需求都可以成爲另一個人萌發創造力的土壤,提出需求和解決需求這兩件事情幾乎貫穿了人類繁衍生息、孕育文明的主線。即使在最極端情況下,一名需求被閹割到只剩下衣食住行的債務勞工,所能創造的價值也遠遠不是一名封建主手上的奴隸能比的。
而如果是一名擁有尊嚴且受過教育的工人,他甚至會自己想辦法改進生產的工具和方法,琢磨着讓自己變得更有尊嚴……哪怕這傢伙吃的多,用的多,甚至要求和毛病一樣不少。
當然,方長並不打算和他們解釋那麼多。
對進步的反感和抵制是流淌在封建貴族和保守勢力血管中的天賦,無論是生產力的進步還是其他什麼,畢竟他們需求的優越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另一羣人的苦難。他就是解釋再多也是廢話,他們有一萬種辦法能詭辯,譬如馱日神牛纔是萬物真理,繁榮紀元時代的先賢們都是這麼說的。
那位尊敬的管理者就從來不會去和那些失去奴隸的奴隸主和懷念着主人的奴隸們解釋什麼。
當太陽升起之時,寒夜自然會散去,如果一次不夠那就多來幾次,灰燼中總能萌發一絲希望的光芒。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爲了表示對新當局基建項目的支持,同時也爲了支持在薯條港的基建項目,百越公司決定做出表率,投入至少兩千萬銀幣的預算,從聯盟分別引進一條鋼鐵和水泥生產線,在金加侖港投資建立一座年產量五十萬噸的鋼鐵廠,以及一座年產量百萬噸的水泥廠。”
“我們無比真誠地希望當地倖存者的生活能儘快走上正軌,同時我們也期盼未來的金加侖港能在廢土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而且是正面意義以上的角色!”
看着一衆屏息凝神傾聽的賓客們,方長的臉上露出緩和的笑容,用輕鬆的口吻繼續說道。
“就這些,沒別的了。我說的口乾舌燥,你們估計也累了……享受宴會吧,來自遠方的朋友們!”
“順便一提,宴會上的美酒都是尼哈克總督替他的陛下保管的珍藏,雖然他本人還在牢裡祈禱着他的陛下救他回去。不過老實說,比起那些令人腦袋發昏的東西,我更推薦餐車上的美食。雖然那些東西也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只是些我們家鄉尋常可見的東西……”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名名侍者已經推着餐車出現在了宴會廳的兩側,並打開了那銀色的圓蓋。
烤的焦黃的烤鴨,裹着臘紅色湯汁的紅燒肉,撒着花椒和蔥花的麻婆豆腐,以及冒着滋滋油光的烤蝦、烤肉和炭火烤制的扇貝和生蠔等等,除此之外還有各色各樣的水果和蒸品、糕點。
對於玩家而言,這些食物肯定不會陌生,摘掉頭盔下樓遛個彎兒說不定就能找着了。
而對於廢土上的倖存者們,尤其是這塊未開化土地上的倖存者們,卻是着實被震撼了雙眼。
讓人驚訝的不只是這些食物本身,看得出來這些食物用到的食材都是些尋常可見的東西,然而那處理食材的方法卻是他們聞所未聞的。
◆ тt kǎn◆ ¢〇 一道道令人目不暇接的美食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誘人的香氣縈繞在每一個人的鼻尖。
不只是科技——
就連他們僅剩下那一點兒香料之鄉的驕傲都在那深不見底的飲食文化面前輸得徹底。
曼達爾局長嚥了口唾沫。
和這些東西一比,迪利普親王吃的簡直是豬食!
喝的酩酊大醉的拉西也是一樣,當看到那琳琅滿目的美食,如見到天國似的伸手揉了揉發紅的鼻頭,連酒都醒了不少。
相比起銀月灣的商人們,大受震撼的顯然還是那些當地的老牌貴族和大戶豪紳們。
雖然一頓飯不足以改變他們對聯盟的態度,畢竟在這兒的誰家也不缺這一頓飯,但那一排排看不過來的餐車,卻還是不禁令他們懷疑起了過去數十年來的優越感。
這些……
只是曙光城中尋常可見的東西?
即使是普通人也能享用?!
一張張臉上浮起了茫然,甚至是懷疑起了自己。
那他們算什麼?
叫花子嗎?
曾幾何時他們還能用聯盟雖兵強馬壯,但物資匱乏,且沒有成羣的奴婢伺候,故不知享受爲何物來安慰自己。
但現在他們卻發現,別說是和聯盟的管理者比,自己活的甚至還不如聯盟最普通的倖存者……
“吹什麼牛皮……還普通人都能吃得起,有本事你們別買婆羅行省的牛啊!餓不死你們這羣地鼠……”
當然,也不許買落霞行省的!
一名牛族的富商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着罵了一聲,而那雙綠豆似的眼睛卻不住地往餐車上瞟,想多看一眼那個圓溜溜的怪玩意兒到底是什麼肉。
除去那些來自銀月灣的貴客和金加侖港的新貴們已經湊到了餐車旁,幾乎沒有一名貴族挪動他們尊貴的腿。
倒不是他們不好奇那些模樣看着花裡胡哨的食物吃起來是什麼味兒,而是他們在等待僕人將盤子端上來。
直到他們發現食物竟然需要自己去取,直到幾人實在受不了那勾人魂魄的香氣,纔有人陸續屈尊邁開腿走上前去,伸手從那鋪着潔白餐布的長桌上取下了餐盤。
一名身家上億西嵐幣的伯爵懷着將信將疑的心情,笨拙地用叉子將一塊軟爛似湯的紅燒肉扒拉進勺子,然後緩緩送入口中。
那一瞬間寫在他眼中的震撼,就如同在瞻仰着陛下的宮殿一樣,亦如同清泉市的倖存者們初見那巍峨的開拓者號一樣。
肥而不膩,入口即化,軟糯香甜……
這到底是……
什麼肉?!
失魂落魄的表情出現在了他的臉上,同時也出現在了不少和他相同身份的人臉上。
總感覺輸了……
滿意地欣賞着那一張張表情精彩各異的面孔和那些狼吞虎嚥地人們,方長從侍者遞來的托盤上取下一支香檳。
這是那位巫馱·西嵐的珍藏之一,產自遙遠的凱旋城。
那些威蘭特人釀酒的本事確實有一手。
他朝着衆賓客們遙遙舉杯,卻像是在致敬另一位遙遠的朋友,和那從宴會廳中央吊頂上灑下的一束光輕輕碰了下。
“乾杯!”
……
宴會正式開始了。
一樓的自助餐主要是NPC們,二樓則是開放給了在港口一帶活動的玩家,百越公司的股東、員工以及合作單位的人員都可免費入場,散人玩家意思意思交個50銀幣的門票也就夠了。
就在賓客們可勁兒地造着的時候,從後廚走出來的西紅柿炒蛋累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罵罵咧咧了一句。
“媽的,真是累死老子了。”
他一個三十多級體質系都給累成了這幅鬼樣,要不是覺醒者怕不是得被活活累死。
有一說一,這兒不愧是文明的鹽鹼地,當地倖存者對食物的理解就是將配料搗碎了煮成糊糊,然後把能加進去的主料一股腦的丟進鍋裡燉熟。內容的豐富和食物的口味取決於一家之主的經濟能力,一般越有錢的家庭食物越怪,口味也越豐富。
哪怕是這種主要對外賓營業的酒店也是如此。
雖然當地人吃的津津有味,但燃燒兵團的弟兄們都紛紛表示遭不住,在這兒待久了寧可吃午餐肉都不願意出去下館子,要麼就是頓頓都跑去港口存檔點附近的營區食堂解決。
爲了改善當地駐軍的伙食,也爲了給當地人注入一點小小的聯盟震撼,方長便將他喊過來教這兒的廚師們做菜。
結果光是爲了教會那十幾二十個笨手笨腳的憨批切菜,就差點兒沒把他給氣出高血壓來。
他多少是有些體會到牛馬羣的弟兄們教那些民兵們打仗的感覺了。
旁邊幾名大徒弟見他坐下,連忙跑過來給這位大爺揉肩捶背,就連凱旋酒店的老闆都腆着笑臉跑出來,親自給他倒了杯茶。
“辛苦了老爺……哦不,先生,嘿嘿。”他突然想起這些人不喜歡老爺這個詞,於是臨時改了口。
“鐵人”大爺親自教他家的廚子做菜,這消息傳出去怕是夠他的凱旋大酒店火到明後年去了。
而且這段時間他算是開了眼。
原來幾樣普普通通的食物還能玩出這麼多古怪的花樣,光是一塊豬肉都能做出上百道菜。
別說這些鐵人老闆們給了錢租他的酒店,就是不給錢白用他的廚房,他都覺得值了!
西紅柿炒蛋接過水喝了一口,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你們之前的客人到底是怎麼吃下去的?就那些玩意兒?”
那老闆愣了下,一頭霧水地摸了摸後腦勺,不明白這問的到底是什麼話。
憋了半天,他才委屈地憋出來一句。
“先生,以前……以前我們也沒把生的端上來啊。”
西紅柿炒蛋:“……”
好傢伙。
敢情原來弄熟了就行了!
……
觥籌交錯,杯盤狼藉,不知不覺宴會進入了尾聲。
一個個賓客挺着滾圓的肚子邁出了凱旋酒店的大門,那一個二個快撐死的呆樣,足以說明他們對食物的滿意。
坐在二樓的窗邊,看着那些挺着滾圓肚子從酒店中離開的一衆賓客們,肉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如果這些傢伙少吃一點兒,就能有更多人吃飽了。”
“!”
尾巴下意識地把嘴裡的烤串拔了出來,但見肉肉的目光落在窗外,又悄悄地塞了回去。
端着茶杯輕輕吹了一口,斯斯將它放回了茶托上。
“不會的哦,會餓死更多人。”
“我們也不行嗎?”肉肉從窗外收回了視線,看着月亮發呆的芝麻糊也好奇地看向了她。
斯斯隨口說道。
“連管理者都不行,也許能直接調數據的策劃可以吧,但我們顯然做不到那種事情。”
肉肉不解問道。
“爲什麼?”
斯斯思索了片刻。
“你餵過土撥鼠嗎?”
芝麻糊笑眯眯地舉起了手。
“我餵過!小小的很可愛呢。”
肉肉也點了點頭,毛茸茸的臉上仍然寫着不解和困惑。
往茶杯裡放了些砂糖,斯斯繼續說道。
“那些傢伙可一點兒也不小,也不可愛,它們對同類是最兇狠的,即使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它們也能爲食物撕打起來。如果最能打的那隻不吃飽的話,其它土撥鼠是根本沒有機會搶到遊客的食物,只能等待飼養員的投喂。”
“而人類,是一種遠比其他動物更加狡猾的動物,就算我們像飼養員一樣把食物發到當地每一個倖存者的手上,也一定會有更高、更胖、更強壯的那個人,用威逼利誘,甚至是我們想不到的辦法,從其他更弱小的同類手中把糧食弄走。”
“無論是建立哪種生產關係,形式上的結果與實質上的結果我們都得從中選擇一個先後。要麼我們用‘正確’來規範他們明面上的行爲,讓他們在模糊的規則邊緣試探,要麼我們設置一個明確的規則,讓他們在規則的範圍內充分發揮自己的本能。”
肉肉還是不太明白,嘀咕着問道。
“不能一起要嗎?”
兩件事情似乎並不矛盾,至少在她看來是如此。
只要將所有正確的事情全都寫進規則裡不就行了嗎?
就像凱麗一樣將魔法附加在子彈上。
斯斯聞言不禁扶額,正頭疼着該如何用通俗的說法解釋這個深奧的問題,一口將滿嘴美食嚥下的尾巴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嗝——!肉肉已經是成年人了呢,不錯不錯,確實只有小孩子才做選擇題。不過現實另當別論,這裡可是遊戲,那種好事兒阿光是不會白白便宜你的,搞不好代價在你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悄悄支付了。”
“誒?!”
看着一臉煞有介事的阿尾和一臉呆相愣住的肉肉,斯斯愣了下,隨即莞爾一笑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的。”
說起來遊戲還真是一件偉大的發明。
難怪比起曆法和算數,原始人們更先學會的是圍着篝火跳舞……
……
酒足飯飽的不只是那些NPC們,玩家們也吃的滿嘴是油,二樓的廁所前甚至排起了長隊,一些忍不住的傢伙乾脆去了一樓。
覺醒者的胃口那是相當驚人的,尤其是四階段的體質系和力量系,平時代謝雖然不算誇張,但真要是敞開肚皮吃甚至能吃下半頭牛。
至於多出來的那些質量……
只能通過強大的消化系統不停地往外排了。
在一樓的宴會廳中喝得微醺,掙扎在掉線邊緣的方長揮舞着食指,胡言亂語地和身旁的老白吹着牛。
“這一頓至少給我們的計劃拉來了上億銀幣的投資,等那些傢伙回了銀月灣之後,這個數字搞不好能翻個幾倍……到時候不只是金加侖港,薯條港的建材來源也解決了。”
扶着這個東倒西歪的傢伙往存檔的地方走,老白開了句玩笑說道。
“加侖港賺錢加侖花,一分別想帶回家對嗎?”
方長嘿嘿笑了笑,動了下脖子。
“沒錯!咳,當然不包括我們……只不過我們要的不是那一堆沒什麼卵用的紙片,而是更值錢的東西,爲什麼不將它們變成更值錢的東西帶回去呢?當地人不但不會恨我們砸了他們陛下的鍋,還會對我們感恩戴德!”
老白開了句玩笑說道。
“換以前你估計把他們腰子都賣了。”
方長翻了個白眼。
“說什麼蠢話,我沒賣過謝謝,而且就算考慮過,我也只是考慮過可再生的那種。而且什麼時候這主意變成我出的了,不都是那幫狗東西天天在論壇上吵着要把肉肉和垃圾君的皮還有體質系的腰子賣了刷錢麼,我只不過是做任務的時候順便替他們聯繫了個買家。”
當然,最後因爲那買家同時也接掠奪者的生意,於是就被他們當成野怪給刷了。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頓了頓,他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道。
“其實吧,比起從銀月灣吸引的‘外商’和在那一帶活動的生活職業玩家,我更想把堆在銀行裡的一千多億西嵐幣給花出去,總靠那種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鬧,怕是等帝國自己破產了我們都花不完。”
“偷偷摸摸的?”老白疑惑地看向他。
沒記錯的話,帝國應該對他們實施了禁運纔對,已經沒有貨物能從永流河的內河口岸輸入進來了。
“你不知道嗎?”
方長同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埋着腦袋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我還以爲你知道來着。”
就在兩人朝着存檔點走去的同一時間,聯盟與帝國的停火線上,一夥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趁着夜色的掩護,悄悄向着帝國陸軍的陣地接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