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城市沉睡在黃灰色的晚霞之下,瀰漫的放射塵模糊了夕陽。
鱗次櫛比的高樓就像一座座墓碑,空洞的窗戶看不見一絲生機,也看不見昔日的車來車往與閃爍霓虹。
呼出的白霧在防護服的鏡面上凝成了白霜。
此刻尤爾總算明白,爲何在他前往地表之前,前輩千叮萬囑他務必穿戴好防護用具,也總算是明白送來的一千立方核燃料到底是爲何而準備的了。
他的喉結動了動,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
“……核冬天?”
趙飛宇看了一眼天空。
“遮住我們的不只是放射塵,還有軌道上的殘骸……就在半年前,我們的太空電梯解體了,而我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的。”
遍佈在大氣層邊緣的放射塵以及散佈在近地軌道上的殘骸,遮擋了大量照射到地表的可見光。
不止如此,工業規模、能量的使用以及生產方法等等一切,也全都退回到了繁榮紀元甚至更早之前。
這並不是簡單的熱值加減問題,這顆星球的生態系統原本已經適應了繁榮紀元的生產活動,而現在一切又粗暴的變了回去。
沒人知道當這顆星球重新適應一切得等到什麼時候,尤其是在這顆星球幾乎被塵埃掩埋的當口。
或許人類應該主動適應這劇烈的變化。
有趣的是,變種黏菌的生命活動沒有因爲輻射而受到影響,反而因爲全球變冷而收縮了活動規模。
多虧如此,人聯可以抽調更多的軍事力量部署至前線,而這場戰爭也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趙飛宇簡單地講述了他所瞭解的消息,以及錦河市正在發生的事情。
“人聯正在計劃籌建一個更高效的復興重建機構,以期望在最短時間恢復生產,同時着手處理氣候問題引發的人.道主義災難。”
“錦河市的難民定居點將變更爲聚居地,一些研究人員和工程師會協助滯留在當地、未能進入避難設施的居民展開重建工作……我們的管轄權也從中部戰時研究所劃歸到當地管理機構了,接下來大概會做一些疾病防治、藥品生產方法改良的工作。”
“雖然我個人認爲這是一件好事兒,但這恐怕也意味着重建會成爲一項以十年乃至二十年爲週期的長期工作……難搞啊。”
趙飛宇笑了笑,想緩和下沉重的氣氛,但看見那防護面具的背後沒有一丁點兒笑意,隨即也把笑容收斂了起來。
“……雖然很困難,但我還是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見尤爾依舊沉默着,他頓了頓,看向了遠處說道。
“我這裡有幾張去未來的船票——好吧,不賣關子了,是時效期五十年的休眠艙。人聯感謝我們一直以來的工作,抗輻劑的配方救了不少人,消輻劑也是……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可以去未來享福了。”
尤爾苦笑了一聲。
“去了又怎樣。”
趙飛宇的表情微微一滯,隨即笑着說道。
“去了……不會怎麼樣,但五十年後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只要睡一覺所有的不愉快都結束了,你不覺得很棒嗎?當然,也不都是好事兒,現在三年就是一個世代,和十幾個世代之後的小夥子交流,代溝恐怕比人和狗還大——”
“你信麼?”尤爾看着他,打斷了他的幻想。
趙飛宇陷入了沉默。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
沒有人統計過戰爭中直接或者間接死去的人,但光是看那一棟棟廢棄的高樓便不難猜到這一定是個天文數字。
回到繁榮紀元。
如果真有那麼容易,避難計劃中爲何會存在以百年爲單位進行冬眠的避難所呢?
見前輩陷入了沉默,尤爾繼續問道。
“你準備怎麼做?”
趙飛宇嘆了口氣。
“我打算留下來……”
尤爾沒有說話,而是安靜地聽着他繼續說下去。
“雖然現狀很糟糕,但有很多人需要我的研究,而且這個時代有我的家人、朋友,我總不能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未來。人的一生只有那麼長,剩下的時間我想和他們待在一起。”
頓了頓,他看向了尤爾。
“雖然這麼說有些自私,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去。”
尤爾直截了當地說道。
“因爲我比較孤僻麼。”
“不,不是那種原因,”趙飛宇苦笑着說道,“好吧,我實話實說吧,人聯那邊希望我們安排幾個研究員去未來,因爲如你所見,這並不是馬上就能結束的危機,如果五十年後一切都結束了當然是皆大歡喜,如果沒有……至少得有人帶着我們繼續往前走。”
尤爾沉默了很久,嘆了口氣。
“那我就替你去那個美麗的新世界看看好了。”
……
尤爾最終還是選擇去了未來。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
可能是心中對五十年後的世界還存有一絲幻想,也可能純粹是對現狀感到絕望。
無論去哪個時代都好,只要不是現在。
既然未來的人們可能需要他,而現在的人們也需要一個人去未來幫幫他們的孩子。
那就去未來好了。
反正他也沒有後代。
和父母之間的感情也很淡漠。
他那一代的年輕人都是如此,比起血緣、傳統,更在乎自我價值的實現以及能在精神上產生共鳴的靈魂。
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他坦然地躺進了休眠艙,就和無數前往未來的遠征者們一樣,開始了這場有去無回的時間旅程。
然而縱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事情的發展仍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也出乎了站在一旁靜靜旁觀着的楚光的意料。
當尤爾再次醒來,面對的並非是五十年後的廢土,而是將近兩個世紀之後。
“2320年……”坐在楚光肩膀上的小柒睜大了眼睛,小聲驚呼了句,“也就是說……他睡了足足191年?!震驚!”
“廢土紀元的191年……火炬剛從117號避難所出來不久那會兒麼,”說着的時候,楚光瞟了小柒一眼,“話說你不是已經把整段記憶都看完了嗎,爲什麼還會驚訝?”
小柒表情一僵,微妙地挪開視線看向了一旁。
“誒嘿……這樣比較有氛圍嘛。”
楚光:“……”
這有個錘子氛圍啊……
“好啦好啦,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快結束了……嗚嗚嗚,好想和主人再多待一會兒。”
“你不是天天都跟在我旁邊麼。”
“那怎麼能一樣!”
“有區別麼。”
“當然有!一個是在外面,一個是在裡面……唔,怎麼形容呢?”略加思索了一會兒,小柒眼睛忽然一亮,靦腆地笑着說道,“就好像主人進入了小柒的身體……嘿嘿。”
楚光:“……?”
靜止的畫面繼續開始流動了。
小柒擅自按下了繼續播放的按鈕,從休眠艙中坐起的尤爾茫然地看向四周。
和守在一旁的工作人員短暫地交談之後,他得知自己已經睡了將近兩百年,臉上的表情複雜的像是打翻了五味陳雜。
人無法履行超出自身壽命的諾言。
一羣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早該料到會是這樣,但眼下的狀況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五十年的冷凍期,承諾的退休金以及榮譽……所有的一切都隨着人聯的消失一併煙消雲散了。
他們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
誕生於這個年代的人們,將其稱爲廢土紀元。
事實上,在人聯之後還誕生了一個叫戰後重建委員會的組織,他的前輩爲那個組織效力過一段時間。
這座研究所的工作人員給他帶來他前輩的筆記,而他在上面發現了前輩留給自己的信。
“……尤爾先生,很抱歉讓你睡了這麼久。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在你八十大壽的那天把你解凍,但我又想起你說過的話,你想去的是美麗的新世界,那可能還得再等等……”
“現在是2174年,廢土紀元的第45個年頭,至於你什麼時候能看到這封信,我不確定……也許是2229年?但我希望最好是,從來沒有人睡過那麼久。”
“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就算替換了仿生學器官,但剩下的零件果然還是會衰老,而且最近的事情真是一團糟。五十年前那羣蠢貨還沒打夠,最近又打起來了……不出意外,戰建委解散了,現在是企業、學院和軍團,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
“啊,看到這些你可能會一頭霧水吧。從哪開始和你解釋呢……總之戰建委就是戰後重建委會,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爲了更高效的重建而設立的機構,你可以認爲它是人聯的延續,因爲它成功地繼承了人聯的所有臭毛病。當然,它也有好的地方,不過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了,最好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又一次結束了。”
“我也沒想到這輩子能有幸經歷兩次世界末日,現在我們和奇點城的倖存者們站在一起,就是之前研究所旁邊的那個難民定居點,現在已經發展的有模有樣了。幾天前從東海岸逃到這裡的研究人員加入了我們,我看了他們的研究……說實話,他們的想法簡直堪稱天馬行空。”
“我和他們的想法一樣,只要人還是人,就一定會無數次的重複人必然會犯下的錯誤……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所有問題,就只能讓人變成另一種強大、長壽、聰明而且溫順的新物種,他們稱其爲完型生命體!機會難得,給新人類加個貓耳怎麼樣?哈哈,開個玩笑別當真。”
“那些傢伙可真夠勇敢的,竟然將不穩定的實驗試劑直接用在了自己身上。不過效果意外的驚人,現在我們已經擁有了‘強健的體魄’,接下來該思考如何將更多優秀的品質刻在DNA上。”
“你可能覺得我瘋了,我其實也這麼覺得,但……這是身爲一名研究員的我,唯一能爲其他同胞們做的事情了。”
“研究的事情姑且放在一邊,說點開心的事情吧,奇點城的居民們表現出的團結讓我看見了希望。他們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放棄了幻想,決定做自己的救世主,冬天也有好轉的跡象,或許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外面多種一些糧食了……情況樂觀,也許再過五十年一切都會好起來。”
“很抱歉我擅作主張延長了你的休眠期,但請相信我是出於好意。我其實一直很愧疚,當初帶着剛走入社會的你去了錦河市,結果直到末日前的最後一天你都待在實驗室裡。可惜過去的日子已經沒法再回去了,但至少未來我希望你能活在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當面道歉,但想了想我還是決定用寫信的方式把這些事情說給你。”
“我已經太老了,沒法進行時間旅行,這封信可能是我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段信息。”
“祝你在新世界度過幸福的一生。”
“致我親愛的朋友。”
“——一位選擇留在過去的友人。”
將信從頭看到了最後,尤爾沉默了許久,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筆記和信一起收了起來。
現在的他,在這個世界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和這個世界剩下的惟一一條臍帶,恐怕也只有手中的這封信,和他的前輩未完成的那個研究。
站在他的身後,一位老人輕聲說道。
“你的友人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科研人員。”
尤爾轉過身看向了他。
“你是……”
老人輕聲說道。
“羅幹,來自117號避難所。”
聽到這個名字,楚光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過尤爾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更沒有因爲避難所這個詞而產生任何親切的情緒。
隔着兩百多年的時間……
哪怕語言沒有任何變化,哪怕同樣是人,真的還能算是同一個物種嗎?
“你認識我的前輩嗎?”
老人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
“我一出生就在避難所裡,前段時間才從那座牢籠裡逃出來,自然不可能認識一個多世紀前的某人。”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不過如果有機會見一面的話,我想我會和他成爲很要好的朋友。”
尤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爲什麼會這麼認爲?”
羅幹輕輕地笑了笑。
“思考本身便是帶有主觀色彩的行爲,科研更是如此,我瞭解了他的研究,進而瞭解了他這個人。”
“是麼……”
看着若有所思的尤爾,羅幹緩緩開口繼續說道。
“只要人還是人,就一定會重複同樣的錯誤……我們無比認同他的觀點,這一路上我們見過了太多無可救藥的愚蠢,要麼是生吞活剝的吃人,要麼是變着法子吃人。”
尤爾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訝,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外面已經變成這樣了麼。”
他一點兒也不奇怪。
倒不如說,當他得知現在已經是兩百年後的時候,他對外面的狀況就已經心裡有數了。
羅幹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我們不想悲觀的認爲這是刻在我們基因裡的詛咒,但我和我那些一起同行的夥伴們大多也累了。”
“從離開避難所之後,我們便一直在尋找能孵化出奇蹟的種子,第一站是巨石城,然後又是其他的聚居地……然而我們走了八百多公里,哪怕一丁點兒希望的影子也沒有看到,反而失去了不少優秀的人。”
“奇點城是最後一站,我們約定好如果這裡也不行的話,就放棄了。”
尤爾問道。
“那你們放棄了嗎?”
羅乾笑了笑說。
“差點兒吧……看到那些綠皮怪物的時候我們已經放棄了,就算那些老祭司們還留有一丁點兒人類的良知和對知識的尊重,單獨放走了我們,也改變不了他們墮落的事實。”
“研究所的外面是食人鬼……”尤爾看向了手中的信封,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前輩的研究失敗了嗎?”
不知爲何。
他的心中並沒有任何遺憾,反而……有些高興。
如此一來,他賭上人生做出的選擇便不算毫無意義,這裡雖然不是美麗的新世界,但至少還有他能做的事情。
就像現在。
這個“意義”就握在他的手心。
“我認爲不能算失敗,只是沒有完成,”羅幹繼續說道,“他給新人類塑造了強健的體魄,但也在他們的基因中埋下了暴力的種子,他打算在未來解決這個問題,但可惜這枚種子在他解決問題之前就發芽了……如果我們早點醒來,早點的遇到他就好了。”
“那個握着鑰匙的膽小鬼,總勸說我們再等等,讓我們去相信一個連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聯,就好像只要我們按部就班地遵守命令,把一切交給我們的孩子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一樣。”
“然後我們眼睜睜地看着火苗一點點熄滅,直到漫無邊際的長夜將這片大地吞噬,就算去再遠的地方也不可能會有奇蹟出現……無論是數光年外,還是數十年以後。”
說到這兒的時候,羅幹看向了尤爾。
“我們打算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旅行,繼續他的研究,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幫助我們。”
“完成那個未完成的完型生命體麼?”尤爾思忖了片刻,乾脆地說道,“明白了,我會幫忙的。”
羅幹驚訝地看着他,隨即皺紋縱橫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
將笑容收起,他鄭重地伸出了右手。
“感謝你的加入,通往新世界的船上又多了一位優秀的船員。”
“不客氣。”
尤爾握住他的右手,晃了晃。
“我的想法和你們一樣,如果睡了兩百多年都等不來新世界,再等兩百年也是一樣。”
“如果必須由我來做這艘船的船槳,我會去做的。”
這次握手之後,羅幹便和尤爾作別,跟着火炬的其他人去往了南方。火炬和當地的變種人達成了協議,“冠軍”生物製藥會幫他們研究讓變種人更強的義體,而變種人則需要履行協助他們實驗的義務。
奇部落的老祭司們都是奇點城的倖存者變的,由他們領導的始祖派對於知識和學者有着超乎尋常的尊重,而這也是從奇點城延續下來的傳統之一——很久以前有一羣技術人員幫助過他們。
世俗派的新生代變種人們雖然迷信着聰明人的腦花更好吃,但在見識了改造義體的強大之後,也是罕見的和始祖派的老傢伙們達成了共識——至少不吃那些研究人員。
實驗有條不紊的繼續進行。
當羅幹再次回來,已經是19年後——也就是2339年,廢土紀元的210年,楚光醒來之前的前一年。
感慨着這時間的滄桑,楚光忽然嘆了口氣。
肘尖撐着膝蓋,坐在他肩膀上的小柒側過臉看向了他。
“怎麼啦主人?”
楚光言簡意賅地說道。
“沒什麼,只是有點兒感慨,居然在一個小人物的記憶中看見了這片土地的滄海桑田。”
畫面繼續流動了。
這一次會面,羅幹已經將思維上傳到了電路板,而會面的地點也從現實中變成了存在於虛擬世界的“聖域”。
與此同時,羅幹還帶來新的消息。
他們已經在南邊建立了由火炬教會統治的神權國度。
在“聖域”的統治下,人們不必在爲無意義的事情爭吵,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成爲了這艘通往新世界的船上的划槳。
不止如此,他還帶來了南邊實驗室取得的重大研究成果——一種名爲納果的真菌生物。
“在心靈干涉裝置和納果的作用下,我們成功在一個行省的範圍實現了沒有紛爭的烏托邦。”
尤爾隨口問道。
“那完型生命體的項目呢?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羅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當然得繼續,舊人類的烏托邦只是階段性的成果,確保我們的實驗不會受到阻撓。”
“而我們最終要抵達的彼岸,是無需藉助納果與心靈干涉便能實現的和諧與共榮,這便意味着我們必須擺脫拘束我們靈魂的軀殼,成爲一種比人類更高等的生物。”
尤爾點了下頭。
“我明白了,那接下來我應該怎麼做?”
羅幹繼續說道。
“解決納果在低溫乾燥環境下難以生存的問題,我們需要把它散播到更遠的地方,而不是僅僅只在海涯行省的地界上。”
“我會給你提供一些樣品……現在的情況不同以往了,周圍的倖存者聚居地慢慢地都會加入我們。對了,從現在開始,你是教會的使徒,而已經進入聖域的我是先行者。”
“我對唸經不感興趣,這會佔用我寶貴的研究時間。”尤爾不耐煩地說道。
他最討厭的就是政治。
他並不需要什麼政治權利,他只想純粹的做他認爲值得的事情。
然而諷刺的是,他這一生似乎都沒有擺脫掉這個束縛,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就隨着腳下的小船一起沉浮。
不過所幸的是,這位新的上司很瞭解他。
羅幹哈哈地笑了起來和藹地說道。
“放心,只是名義上而已,這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
“有了這層身份,我們的計劃會順利很多,整個教區內所有聚居地都會配合你的實驗。”
“不管是怎麼樣的實驗。”
這一次,尤爾的臉上終於浮起了感興趣的表情。
“聽起來有點意思……”
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爲何他們會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不是因爲他們沒有機會去做好每一件事兒,而是因爲他們選錯了方法,試圖用人的辦法從物質的層面去重建他們的文明。
這個思路或許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繁榮紀元是人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個例,而正因爲它不常有,所以會被稱之爲奇蹟。
用人的方法重建天國,大概率會把人犯的錯誤再犯一遍。
但神卻不同。
用神性代替人性,便不會犯下人的錯誤。
當然,他很清楚這條路上一定佈滿了荊棘,會有人因此而死去,但就算不這麼做就能少死一些人嗎?
或許死的更多。
與其讓那些愚昧的傢伙爲了毫無意義的事情死去,倒不如讓他們死的有意義些。
尤爾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暢快的笑容。
“我明白了,交給我好了……對了,等再過些年,我也追隨你們去那個聖域吧。”
羅乾和藹地笑着,點了點頭。
“歡迎。”
尤爾微微頷首,退出了聖域。
俯視着他內心的獨白,站在一旁的楚光輕輕嘆了氣。
“這也太極端了。”
……
松果木農莊,趙府莊園的別館。
抱着機槍的戒菸打了個哈欠。
“我們得在這兒守到什麼時候?”
剛下線去官網論壇窺屏回來的方長隨口說道。
“地精兵團那邊好像把所有活兒都包了,變種人的援軍大概是來不了了,今晚應該會很安靜,不過也別掉以輕心。”
戒菸一臉難受地說道。
“靠!這狗東西連口湯都不給留的嗎?”
殺人之匕頭一擡。
“嗯?誰在叫我兄弟?”
好狗:“%¥#@!”
縮在火堆旁邊取暖的小羊,將小手伸向了火堆,用掌心和指尖探索着那溫暖的輪廓,自娛自樂地尋找着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燙的邊緣。
火焰將她的臉照的紅撲撲的。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
那些穿着盔甲的大哥哥們都是很好的人,不但把壞人趕走了,把茵茵和大夥兒們治好了,還給了她幾塊很香很甜的巧克力。
別館中屍體已經被清理掉了,雖然牆上地上的血跡嚇人了點,但看多了也就那樣了。
她現在很安全。
比任何時候都安全。
茵茵坐在她的旁邊,身上裹着一件毛毯,醒來之後便一動不動地坐着,誰和她說話都沒有反應。
小羊替她把巧克力收下了,沒有吃,都給她留着。
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
這時,那個身材高挑的姐姐走了過來。
看了一眼縮成一團、兩眼無神的茵茵,陳雨桐的臉上浮起了一絲關切和擔心,看向小羊問道。
“她好點了嗎?”
小羊輕輕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茵茵忽然把頭擡了起來。
“爸爸……”
“嗯?”
雖然沒聽清楚這小姑娘在說什麼,但看到她終於有了反應,陳雨桐立刻蹲在了她的旁邊。
“你現在感覺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茵茵搖了搖頭,繼續看向了陳雨桐,小聲地說道。
“我的爸爸……他還好嗎。”
陳雨桐陷入了沉默。
從這位姐姐的表情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茵茵的眼中滲出了淚水,用顫抖的聲音繼續問道。
“那……哥哥呢?姐姐……還有管家他們。”
那沉默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豆大的淚水從臉頰上落下,她抱緊了自己膝蓋,不住地抽泣着。
“……爲什麼。”
小羊摸了摸她的頭,小聲說道。
“別難過了……”
眼眶盈滿淚水的茵茵咬緊了嘴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朋友。
她想過幫她離開這座牢籠,但那是出於同情、憐憫或者說善良,而從沒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
父親不在了……
她以後該怎麼辦?
隱約看懂了茵茵眼神中的擔憂,小羊小聲地安慰說道。
“……那個,雖然我們家可能沒有這麼大的房子,但應該也挺大的,我會求求我的爸爸照顧你的。”
茵茵看向了她。
那冰冷的眼神讓小羊一瞬間覺得眼前的朋友忽然變得好陌生,陌生的甚至讓她感到了一絲害怕。
“你現在很得意是不是……你終於自由了。”
小羊錯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說。
茵茵顯然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更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遷怒於小羊。
明明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不過茵茵並不想爲此道歉,將脖子扭向了一旁。
看着這個鬧彆扭的孩子陳雨桐嘆了口氣。
老實說。
這個聚居地會變成這樣,她的父親至少有九成以上的責任,而且說是咎由自取一點兒都不過分。
他已經擁有了絕對的權力,但還想擁有更多,而這時候剛好有人把一個很香的餌拋到了他的面前。
對於自己的能力有着近乎傲慢的自信,他幾乎毫不猶豫地便咬鉤了,甚至還幻想着用手中的籌碼和千里之外的教會勾心鬥角。
卻沒想到人家甚至沒把他當成人,在實驗日誌上甚至都不配留下一個名字,只有一行潦草的編號。
但是……
她還是沒法不同情這個孩子。
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陳雨桐輕聲說道。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我們無能爲力的事情……這與我們的努力和選擇其實沒什麼關係,就算你們今天沒有誤入那個地下室,就算你什麼也沒有做,今晚的事情一樣會發生。”
“我不知道這麼說是否能讓你的心裡好受一點,但……至少不要爲難自己或者身邊的人,你們都是受害者,應該爲此負責的不是你們。你的朋友很勇敢的救下了你,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對她說聲謝謝。”
說着的時候,陳雨桐看向了小羊,柔聲說道。
“可以跟姐姐過來一下嗎?我可能需要你幫忙。”
小羊擔心地看了一眼側過臉不說話的茵茵,雖然不想把她留在一邊,但還是懂事兒地點了點頭。
“嗯……我會幫忙的。”
陳雨桐彎了彎嘴角,撐着膝蓋起身。
“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