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路是自己選的

爲什麼?

跪在廣場上的沃菲爾,雙目無神地望着天空,午後的陽光鑽過青腫眼縫,讓他感覺到無比的刺眼。

他寧可現在立刻下一場雪。

最好是能把他掩埋的雪。

清算結束了。

他們失去了在這座聚居地裡的一切。

聯盟並沒有開放籌碼和銀幣的自由兌換,雖然他的父親肯定有非常規的手段兌換一些,但數量肯定不多。Cr和第納爾就不用說了,交易所已經被查封,就算基修在理想城的賬戶裡還剩一點Cr,也絕對不夠一家人維持原來的生活。

錢都是小事兒了,失去權力纔是他最痛苦的。

沃菲爾寧可民兵團的人殺了他,死亡是最快的解脫。

把他的妻子、孩子、母親和那個沒用的弟弟一起殺了最好!

他會用自己的橫屍街頭,在艾麗莎的心中種下一顆仇恨的種子,也許這顆種子一輩子都不會發芽,但會反覆折磨她。

只要未來的某天她見過了新當局任何醜陋的一面,開始懷疑當初的正確,那她一定會去做些什麼,用所有人都無法拒絕的理由,高高地舉起另一枚籌碼,讓這座賭場重新開業……

自己的死能幫她逃過清算,而她還年輕,絕對比那幾個只有蠻力的傢伙活的久。

她流淌着墨爾文的血,而且足夠聰明,也足夠有辦法,甚至比自己更有辦法……

巨石城的國王們雖然死了。

但他們的家族能成爲新的王室!

一定可以!

“呵呵……”

沃菲爾想着想着,忽然笑出聲,又忽然啜涕了起來。

爲什麼?

爲什麼不開槍……

兩個民兵站在不遠處嫌棄地看着這條可憐蟲,廣場上的人已經散去了大半,只剩下他還賴在這兒一動不動。

葛妮思拉着基修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也跟着走了,沒有人敢靠近他,畢竟他剛被新當局的民兵揍了一頓。

沃菲爾感覺意識有些恍惚,忽然一隻溼熱的手帕貼在了他的臉上,把他恍惚的意識從黑暗的邊緣拉了回來。

“……哥。”

擦掉了他臉上的泥水和血跡,艾麗莎又心疼又害怕地看着他,小聲說道。

“對不起……我把家裡的財產全都列進了清單,但那本來就是咱們從別人的手上搶來的——”

“你沒必要道歉……”沃菲爾開合着青腫的嘴脣,喘息着說道,“你做的很對,如果我在外面,我也會這麼做。不過,下次別用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了,等你再大個兩歲就知道了,他們真想對你做些什麼,可不會只是把你罵一頓、揍一頓……”

艾麗莎悲傷地看着他。

“哥……我們爲什麼一定要……要那樣呢?”

她無法描述心中的感覺。

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哥哥對她寄與的另一種厚望——她壓根兒就不想去實現的厚望。

“爲什麼……”沃菲爾的眼中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

他確實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在人吃人的賭場裡吃了別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艾麗莎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道。

“已經結束了,這座賭場……和它的籌碼一起,不會再有黑卡了。從今往後,我們只擁護我們的憲法。”

沃菲爾忽然笑了,慈愛地看着妹妹,想伸手摸摸她的頭,但猶豫了下,又收了回來。

“父親在你心中寫了一本童話,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你一輩子也不要從那裡出來……可你卻從窗戶跳了出來。”

“我們是一家人,你能看明白的東西他怎麼會看不明白呢?但有些事情現在做根本沒有意義,只會把你們都害死,而就算成功了,一切也會變回去。”

艾麗莎輕輕搖了搖頭,認真地看着哥哥。

“以後的事情交給以後就可以了,我們只做好現在,至少現在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沃菲爾絕望地看着她:“你爲什麼就是不明白……童話永遠不可能是真的,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否則繁榮紀元爲什麼會消失?那些人早晚會變回去!早晚的事情!”

“您剛纔還說我們是一家人,我又怎麼會不明白呢,”艾麗莎輕輕抱住了哥哥,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沒關係的,我還年輕……等我像父親一樣老的時候,我的孩子也會替我看着的。”

沃菲爾的表情忽然抽動了起來。

三十多年來他從未哭過一場,此刻卻控制不住。

他的妹妹選擇了一條最艱難且沒有未來的路,至少他看不到任何可見的未來。而他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們的家族可能真的完蛋了。

看着還在安慰自己的妹妹,沃菲爾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心疼什麼,也許只是在心疼自己。

他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苦心孤詣地下了最後一步棋,卻被一羣比他愚蠢無數倍的白癡們弄成了笑話。

也許賭場真的不會再開業了。

跪在廣場上的他泣不成聲,久違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

同一時間,遠方之風大酒店正對着的大門前,踏着午後的日光走來了一羣可愛的人們。

他們帶了武器。

但更多帶着的是食物、棉被、以及熬過寒冬的希望。

這些避難所居民們從未忘記,站在這片土地上的倖存者皆是人聯的同胞手足,就算放射塵將避難所埋在了地下,他們也會一往無前地站出來,履行他們在旗幟下宣誓的使命。

況且這些物資本來有不少也是從巨石城白嫖來的。

比起他們從這座聚居地得到的東西而言,這點物資根本算不了什麼。

並且不只是巨壁內的倖存者們,巨壁之外的貧民窟裡的倖存者,聯盟也打算一併拯救。

玩家們給遠方之風大酒店旁邊的高架橋裝了個升降梯,將停在路邊的卡車上的貨物一車一車降了下來。

更多的玩家則在遠方之風大酒店的門口搭起了棚子,有組織地拉起了維持隊形和秩序的隔離帶。

他們大多都是生活職業玩家。

既然巨石城已經成爲了聯盟的第五座城,那麼現在正是刷地區聲望的時候。

從沒見過如此稀奇的場景,不管是貧民窟的窮人,還是巨壁大門前的廣場上擺攤的行商,都放下手邊的事情湊過來好奇地看起了熱鬧。

“聯盟想幹什麼?”

“這是要把巨石城吞併了?”

“哈哈哈,老子收銀幣果然是個天才的決定!”

“草!老子還收了些籌碼,指望新當局能讓它漲回來!簡直特麼虧麻了!”

完全不在意那些倖存者們的議論,玩家們也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打開喇叭播放預先錄好的錄音。

“有力氣幹活兒的來登記!沒有工錢,管飯,管住!”

“老人孩子到這邊!我們會統一安置!”

“靠!這人也太多了!”

“收留十八歲以上的知心大姐姐!我家還蠻大的,歡迎來我家玩,玩累了就睡覺,沒問題的——”

“草!隊伍裡混進來個傑哥!”

“拖出去!”

“啊啊啊,住手啊你們,我是來助人爲樂的!我爲聯盟流過血,我爲聯盟立過功,我要見管理者!”

不開玩笑的說,幾個蓬頭垢面的姑娘聽見還真想過去,蜷縮在塑料布里的小丫頭甚至掰着手指偷偷算起了自己的年齡。

畢竟那些藍外套們模樣確實不錯,也沒有臭烘烘的味道,真要是發生了什麼,也說不上是誰更吃虧。

最關鍵的是,穿着藍外套的人一定不會把人“吃了”,但其他廢土客可就說不定了。

有些行商看起來人模狗樣的,但也許把她們帶着離巨壁遠點,就直接當羊羔宰了。

更別說混在貧民窟裡的幫派,偶爾也會挑一些看着不錯的“羔羊”賣給外面的人。幸運的能到北邊的自由邦,成爲老闆們的賺錢工具,不幸的也許就上了掠奪者們的餐桌或者手術檯。

然而遺憾的是,這些藍外套們的紀律實在太嚴格了,嚴格到了令人埋怨的程度。

那個又哭又笑的傢伙很快被拖走了,彷彿是來鬧着玩兒的一樣。

好奇聚過來的姑娘們只能去隔壁的桌子前登記姓名,等待流民之家的安置了……

雖然玩家們做了一些事情,但幾百人對上十數萬人還是有些吃力,更別說巨壁之內還有五十多萬了。

現場一片亂糟糟的,讓人不禁懷疑他們到底能不能把事情真的辦好。

不過有人願意做些什麼,終歸還是很讓人感動的,一些人也願意站出來幫他們一起。

燃燒兵團和第一兵團進入了巨石城,和負責城防的巨石城第一千人隊完成了防務的交接。

老白帶着人去了軍械庫。

新的民兵團長喬伊帶着他們看了一部分武器,還有另一部分放在內城的倉庫和停機坪。

當看到裡面存放的武器之後,所有玩家都忍不住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臥槽!動力裝甲!”看着立在房間中的鐵疙瘩,戒菸驚喜地走上前去摸了摸。

殺人之匕笑嘻嘻地看着他。

“哥,想要不?”

戒菸用力點頭,激動地說道。

“想!我做夢都想!”

“有夢想是好的,”腎鬥士拍了拍他肩膀,“攢貢獻點吧,還有錢。”

戒菸:“#%¥@!”

一共三十套動力裝甲,全都是戰前款式,而且一多半都是和老白一樣的龍騎兵。

其中部分已經年久失修用不了了,但有殷方這個考古小能手,這顯然不是什麼問題。

不過這些收編的裝備都是任務道具。

雖然大概率也會出現在NPC商店中,但都是需要貢獻點才能購買的。

“媽的……”夜十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麼好的裝備白瞎給那些老爺們用了!”

“慶幸吧,我們來的及時,沒讓它們落到掠奪者們的手上。”

從動力裝甲上挪開視線,老白瞥了眼牆角那些貼着放射物標誌的箱子。

根據喬伊的說法,那是戰後重建委員會留下的一些微型戰術核武,體積只有保齡球大小,爆炸當量在1~10噸左右。橫向對比155mm火炮,根據炮彈類型,當量在10~45公斤左右。

現實中很難做出來如此小巧、甚至能當保齡球扔出去的戰術核彈,但這畢竟是遊戲裡。

毀滅比建設可要容易太多了,顯然在玩家們看不見的地方,管理者是做了很多未雨綢繆的工作的。

否則這頭爆炸的死鯨,至少能讓清泉市乃至河谷行省南部,動盪十年甚至二十年……

那個根本不是增加幾個野怪的問題,而是一波比嚼骨之亂更持久、影響更廣的危機!

“不過話說,他們竟然沒在暴亂中用上這些玩意兒。”夜十撓了撓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爲啥啊?”

無法理解!

一發戰術核彈下去,一條街的人都蒸發了吧?

狂風斜了這小子一眼。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一聽他這爹味兒的語氣就不爽,夜十翻了個白眼。

“我是恁爹!”

另一邊。

巨石城的大門口。

同樣是來執行援助任務,但和那些忙着做任務、賺貢獻點和聲望的玩家們不同的是,聯盟的NPC反倒是大多沒什麼幹勁。

需要澄清的是,他們在面對其他需要幫助的倖存者時都是很有熱情的,對那些從巨石城逃到聯盟的難民也沒甩過臉色。

但“上門服務”,是不少人沒想到的。

望着高聳入雲的巨壁,趙鼠嘀咕了一聲。

“爲什麼?”

楊二狗看了他一眼。

“什麼爲什麼。”

趙鼠指了指門口那些拎着手提箱的傢伙,又不像是在指着他們,更像是在指着他們背後。

“我們爲什麼要幫這些傢伙?”

兩人是貝特街的居民,很久以前在牛馬磚廠幹活兒,最高幹到工頭,連陸軍參謀瓦努斯都在他們手下勞改過。

後來聯盟成立,一切正規化,流民之家變成了半官方性質的援助機構,他們又一起去了流民之家,帶着那些擁抱聯盟的倖存者們繼續爲這棟大廈添磚加瓦。

趙鼠對巨石城不可謂不熟悉。

尤其是當他得知,那些幸運的傢伙們只要在廠裡打打螺絲,就能賺到和他們這些冒着生命危險在廢土上撿垃圾的拾荒者們“差不多”的工錢後,他們對這座腐朽的聚居地更加唾棄了。

巨壁本身就是一種邪惡的存在,它擋住的不只是黏菌,更是將無數倖存者一起拒絕在了門外。

貝特街、布朗農莊……所有一切封建或者半封建的倖存者社區,大多都是巨石城祖上留下的遺產。

這些都是他從《倖存者日報》上了解到的。

巨石城最先開始腐化,然後思想的瘟疫順着一根根籌碼維繫的紐帶,漸漸傳到了其他聚居地。

整個河谷行省南部都成了腐朽繁殖的溫牀。

當然了,整個廢土上比巨石城更腐朽的聚居地多的去了,只不過巨石城就在他們邊上,他自然也最討厭這裡的人。

尤其是這兒的倖存者也賊喜歡窮顯擺,背地裡一口一個藍地鼠,一口一個鄉巴佬。

別以爲他不知道!

趙鼠在心中呸了一聲。

“臭要飯的……”

連青麥餅都吃不上!

真特麼活兒該!

楊二狗瞪了他一眼。

“說什麼呢你!”

“我說的有錯嗎?”

趙鼠理直氣壯地繼續說道,“我們撿來的垃圾,我們種的糧食,都供養給了這羣玩意兒!現在他們捅出來的簍子,我們還得去幫他們擦屁股!依我看,倒是牆外面那些貧民窟裡的倖存者可以收留下,他們纔是真正無辜的,裡面的人就該在裡面做一輩子的牢!”

楊二狗皺眉道:“那是老爺們的錯,和普通人有什麼關係?他們連狗尾巴草都嚼不上,未必比我們過得好。”

趙鼠翻了個白眼。

“得了吧,他們活的可比我們舒坦多了。而且我們被盤剝的時候,他們也沒站出來替我們說話不是嗎?”

在工廠裡幹活兒,肯定比在野外拾荒、打獵安全,他們並不是什麼都沒享受到。

貝特街一百多年人口就沒怎麼漲過,平均壽命更是三十左右,從這個角度來講,貝特街居民們的壽命確實被城中的工人們偷走了。

“你說的沒錯。”

後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越來越大聲的爭吵。

盧卡走了過來。

看到這位老管家——或者現在應該說是城主,爭吵的二人立刻閉上了嘴默不作聲。

趙鼠心虛地主動道歉。

“對不起……我——”

盧卡看着這個年輕人,用緩和的口吻說道。

“你不用道歉,我理解你心中的憤怒,在看到布朗的時候我也動過殺心,恨不得殺了他全家和他的僕役。”

“我們當然可以把門給堵着,讓裡面的‘臭要飯的’幫我們生產東西,只給他們一口活下去的泔水,榨乾他們和他們往後幾代人最後一滴血……”

“但你指望那樣的聯盟能結束廢土嗎?”

“或者你換個角度想一想,不是威蘭特人的你,有一秒鐘指望過靠軍團來終結我們的廢土嗎?”

“整個沙漠幾乎都明裡暗裡站在了我們這邊,我們幾乎團結了我們能團結的所有人,甚至連我們的敵人都不敢面對我們,這不是因爲我們更強壯,也不是因爲我們拳頭是最大的。”

“而是因爲我們是聯盟,不是帝國。”

看着這個瘦不拉幾的老頭,楊二狗豎起了大拇指,嘿嘿笑着說。

“我就是這麼想的,但我不太會說。”

趙鼠撓着頭,還是沒聽懂。

他倒是不在意聯盟是不是聯盟,如果管理者想當皇帝他舉雙手支持,最好是能把餘家的小女兒娶過門,那他們這些老街坊們說不好可跟着一起享福了。

以前乾瘦乾瘦的小姑娘早就出落的亭亭玉立了,也很討那些避難所居民們的喜歡。

至少在他看來,比那個粗俗的傭兵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

盧卡拍了拍他肩膀,並沒有強迫他一定得理解這些東西,帶着大夥兒們繼續向前走去。

不管這些人值不值得拯救,但既然管理者說了那裡是聯盟的第五座城,那他們就是一條戰線上的戰友,那他就會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沒有理由。

而且他會代表聯盟,去巨石城做一些工友會和民兵團都沒有能力去做的事情,替他們補上一些不得不對現實做出的妥協。

包括暴亂中發生的一些刑事案件,包括沒能做徹底的一些清算等等。

內城的居民當然可以獲得外城居民的寬恕和赦免,畢竟黑卡被徹底廢除了,要清算到哪一步也是起義的居民們自己在起義綱領裡寫的,徹不徹底別人說了不算,也用不着別人來教。

但同樣的,一碼事歸一碼,要不要接受那些人加入聯盟,或者說只接受其中的哪些人,那就是聯盟的事情了。

受到相關責任人指控、並涉及命案的“犯罪者”不會獲得聯盟居民的身份,不管他是內城居民還是外城居民。

聯盟將在巨石城成立新的法庭,負責對案件進行公開公正的審理,五年追訴期內都可以補充新的證據。

如果那些犯罪者被確鑿的證據確認有罪,並且做出的補償無法獲得相關責任人的諒解。

那他們要麼以被監督者的身份接受勞動的改造,要麼如外城居民們說的那樣從這兒滾出去,去廢土上找適合自己待着的地方去……

不過話說回來,這麼做其實也是多餘。

大多數被赦免的內城居民根本不想留下來,也沒辦法留下來。

他們的身上已經揹負了原罪。

外城的居民沒有處死他們,僅僅是因爲他們在起義綱領中承諾過不大開殺戒,而他們也主動釋放了斯伯格,以及手上的其他“人質”們。

五十多萬人的聚居地說到底太小了。

每一個人都認得他們的臉。

他們在這座聚居地裡活着不會有任何的未來,吃個飯都有可能被廚子往碗裡吐口水,被端碗的服務員翻白眼。

這比殺了他們更讓他們難受,畢竟死亡只是一瞬間。

除非他們像外城居民慷慨的赦免了他們一樣,像那個叫艾麗莎的小姑娘一樣,自己去做些什麼贖罪,讓外城的大夥兒們都覺得這個人真的打算和他們做一家人。

但這太難了。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能力和機會去贖罪的。

離開了手中的權力,被剝奪了所有的財產,他們別說是自食其力的生活,甚至連活着都成了問題。

這毫無疑問是赦免。

但對許多人而言,卻更像是放逐……

……

巨壁大門前的廣場。

邦妮和庫米特便在猶豫着今後的未來。

她的丈夫希德死了,她孃家的人都是民兵團的高級軍官,幾乎在暴亂中死光了。

勝利者沒有趕盡殺絕,但不代表沒有死人。

得知巨石城將成爲聯盟的第五座城之後,她的另外兩個兒子已經果斷認罪,準備去聯盟的戰俘營勞改了。

表現良好也許三五年就能出來,說不定還能學一門手藝或者技術,重新去過普通人的日子。

但她做不到。

沒有了僕人,她甚至不會自己梳頭。

不只是她,她最寶貝的小兒子庫米特也是一樣,沒有人照顧什麼都做不了。如果沒有人照護她們,她們會像失去水的鮮花一樣枯萎……

想到以後的生活和僅有的二十公斤行李,邦妮的眼眶再一次忍不住地滲出了淚水。

“媽媽……”庫米特拉了拉她的手,想安慰她,但發現自己連怎麼安慰人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今後該去哪。

新當局沒收了他們的Cr和第納爾,他們根本買不起去理想城的機票,何況去了也沒用。

他們的手提箱裡只有一些衣服、睡袋、高檔的罐頭和有備無患的營養膏。

就在庫米特爲今後一片灰暗的人生感到絕望的時候,人羣中忽然鑽出來一個小胖子,賣力地朝着他們招了招手。

“嘿!這邊!”

被那滑稽的動作給吸引了注意,庫米特向他看去,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皮魯?!”

皮魯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像極了他的父親維佳先生。

“庫米特少爺!太幸運了,您總算出來了,我和我的父親等了您好久!”

他的旁邊站着父親的秘書阿隆。

他們之前打算買通民兵團的人把邦妮弄出來,但沒想到新當局居然把巨石城這個爛攤子整個甩給聯盟了。

這是他父親都沒料到的結果。

如果內城的居民也變成了聯盟的公民,那他們就永遠也沒辦法彌補那些遺憾了!

看着興奮的臉紅撲撲的小胖子,庫米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

“我已經不是什麼少爺了,別這麼說了……”

經歷了那堪稱人生轉折的一夜,他也是成長了一些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爲的。

“怎麼會?!您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庫米特少爺!”皮魯恭敬地微微行禮,還是和以前一樣。

庫米特心中不禁感動。

除了那些一窩蜂搶走他手中東西的窮鬼們,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有好人的!

“皮魯……我的朋友,你真好!”

“您這麼說就太見外了!”

皮魯憨厚地笑了笑,接着轉向了庫米特身旁的母親,看着她眨了眨眼,“還有邦妮阿姨,您還是和以前一樣風采動人,就像永遠都不會變老一樣。”

被這句話逗樂了,眼角掛着淚珠的邦妮,情不自禁地彎了彎脣角。

“謝謝,你這孩子真會說話……和你的父親一樣。”

皮魯一臉歡喜地繼續說道。

“說到我的父親,他在遠方之風大酒店爲你們準備了接風洗塵的宴會!他知道你們肯定不知道該去哪兒,還特意爲你們預定了下榻的客房。”

邦妮微微愣了下。

“維佳先生嗎?謝謝你們……爲我們考慮了這麼多。”

“那是當然,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皮魯天真地看着她,一臉認真地說道,“我老爹總告誡我,商人最重要的是信守承諾,他發過誓要對希德老爺永遠忠誠,那他就一定要做到。希德老爺的事情我們很遺憾,但幸好你們還活着,我們會替那位好人照顧你們的。”

邦妮的表情略微有些猶豫。

不知怎麼的,看着這個陽光開朗的小胖子,她的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惴惴不安。

維佳是那種人嗎?

雖然她總是勸說希德,善待那些幫他賺錢的商人,但希德從來都沒有把她說的話和她嘮叨的那些祖訓真正聽進去過。

不過……

她還是忍不住幻想。

或許維佳先生真的是那種好人,感恩於希德老爺一直以來的幫助,願意替希德照顧她們母子二人……

見又是一對內城居民打算徹底離開這裡,而且這次還是一對母子,站在旁邊的民兵小夥子終於看不下去了,用力咳嗽了一聲。

“喂,女士,前面可是廢土,你想清楚了!離開了這兒,沒有法律會保護你們母子。”

看着還在猶豫的貴婦人,小夥子忍不住勸了一句。

“如果你們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兒,聯盟會接納你們……並不是所有拿着黑卡的人都是罪犯,李斯特先生還是聯盟的居民呢。”

或許他不該畫蛇添足地說這句話。

邦妮本來有些心動想留下,但聽到他的後半句,心中便是一緊,情不自禁地抓緊了小兒子的手。

她當然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兒,甚至會給家裡每一位離開她成家的侍女包一個大紅包……

但庫米特不是。

她很清楚五年前的那場火埋葬了什麼,她的哥哥羅素還爲此和她的丈夫發過脾氣……

“媽媽……”

庫米特的眼中寫滿了恐懼,握緊了媽媽的手。

他不想去和那些掠奪者們待在一起。

聽說聯盟的戰俘營裡關着的都是廢土上的惡鬼,真的會吃小孩的那種……

或許他應該鬆手,讓他的母親去過正常的生活。

但他實在沒有那個勇氣。

就像他昨晚捧着S幣交易器在被窩裡縮了一晚上一樣,別說是放開母親的手,他連去見老父親最後一面都不敢……

兒子顫抖的手,最終讓還在猶豫的邦妮下定了決心。

輕輕拍了拍庫米特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氣,優雅地微微鞠躬,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一樣。

“謝謝,士兵先生,我們謝謝您的擔心和好意……但我們已經想清楚未來的路了,我們的命運不在這裡。”

“衷心感謝你們放我們一條生路,也祝你們能帶着理想繼續走下去。”

那民兵遲疑了下,看了天真無邪的皮魯一眼,又看了一眼旁邊那個面無表情的隨從。

他感覺這倆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確實沒有資格替別人做決定,甚至說不出什麼漂亮話來。

“你們保重……”

邦妮點了點頭,感謝地看了那士兵一眼,然後牽着兒子的手,跟着歡天喜地的皮魯朝着遠方之風大酒店的方向走去了。

他們放逐了自己,離開聚居地走向了廢土。

但這是他們的選擇。

看着母子倆走遠的背影,那民兵有些鬱悶,看向旁邊的老民兵嘀咕道。

“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希德老爺壞透了,他的兒子也又夠壞的,但他的夫人其實沒做什麼,甚至連門都很少出。”

老民兵瞟了他一眼。

“你懂什麼?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你管他們去哪兒做什麼?幹好你手上的活兒得了。”

路都是自己選的。

瞧那些失魂落魄、無人搭理的老爺和姑奶奶們,指不定有多少人羨慕着那兩位呢。

不遠處,葛妮思緊緊的抱着她的丈夫墨爾文,哭成了淚人。

墨爾文的嘴脣抖動着,輕輕拍着妻子的後背,說着安慰她的話,眼神卻寫滿了滄桑。

他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似的,皺紋深的能掛住雪渣,吹亂的頭髮中夾着數不清的白髮。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他的嘴裡喃喃唸叨,同時也在爲其他家人祈禱。

目送着庫米特離去的背影,基修木然地站在父母的旁邊,整個人像是失去靈魂的傀儡。

他想做一些什麼改變這座聚居地,所以纔不遠萬里從理想城飛回來。

但他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沒有臉面對他的父親墨爾文,也沒有臉面對他的大哥沃菲爾,甚至無臉面對艾麗莎……

他一直有機會贖罪。

如果那時候勇敢一點,沒有跟着大哥躲進內城,而是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找艾麗莎,也許他會被憤怒的暴民打死,但也沒準能和艾麗莎一起獲得人們的寬恕……

不過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後悔藥這種東西。

真要後悔,他就不該回來……

基修向前邁出了一步,墨爾文看見,立刻伸手抓住了他,死死地瞪着這個混球。

“跟我去自首!把你做過的事情向新當局坦白清楚!聯盟不會殺了你,他們會給你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來不及了。”基修搖了搖頭。

見他這幅窩囊的樣子,怒火攻心的墨爾文一巴掌甩了過去,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

“啪——!”

一聲脆響。

基修沒有躲,任由這耳光抽在臉上,空蕩蕩的腦袋被那爬滿皺紋的手拍的往旁邊一晃。

見他沒一點兒反省的樣子,氣在頭上的墨爾文擡起手還想打,卻被他的妻子用力抓住了。

“夠了,”葛妮思瞪着模糊的淚眼看着他,“別打他了,基修還是個孩子,我來勸他吧……”

“混賬東西!”墨爾文瞪着基修怒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聽你老子一句話!”

爲什麼所有人都要和他對着幹!

希德就算了,他的兒子竟然也是如此!

基修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又掉下了眼淚。

“對不起了老爹,我辜負了你的栽培……我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就像你看到的那樣。”

他頓了頓,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端點雲上的朋友們是對的,我和他們一樣,我們都是愛念經的懶鬼,但不同的是,他們心裡有逼數,知道自己唸的經會害了別人,所以從不教廢土上的人該怎麼做。而我不同,我不但覺得自己是對的,還覺得自己學回來什麼寶貝,應該讓大家都用上……”

愣愣地看着忽然陌生起來的兒子,墨爾文顫抖地聲音說道。

“你要去哪?”

“去廢土。”基修平靜地說道。

“你瘋了!?那是吃人的地方!你以爲自己是靠着兩條腿走到理想城的嗎?是我給你找的傭兵!你這個廢物活不到明天早上!”墨爾文氣的七竅冒煙,上去想按住這個混小子,結果被厚到膝蓋的雪給絆了一跤。

沒有去扶趴在雪地上的父親,基修退了一步,慚愧地看着不知何時兩鬢染上斑白的他。

“我理解您的苦心,坦白罪行接受改造是我最後的機會,但我已經沒有臉面去面對這座聚居地的任何人……他們寬恕了我,但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我這種無能又自大的人渣就應該去廢土上捱揍,在哪條不知名的臭水溝裡腐爛發臭,那兒纔是屬於我的地方。”

“永別了,請告訴我親愛的妹妹,她那個混蛋的哥哥已經死了,不必爲我這樣的爛人贖罪,她應該幸福的生活在美好的新世界——那個您悄悄寫在她心中的童話裡。”

“我覺得聯盟其實是個好地方……不過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

他朝着巨壁微微鞠了個躬,緊了緊手中的手提箱,轉身背對着熙熙攘攘的廣場和絕望的父母,步履闌珊地走進了呼嘯的寒風……

……

黃昏時分。

聯盟的救助站在巨石城中展開,巨壁內側的大門前支起了一口口大鍋,勸住了想要逃出城的人。

一天五十萬斤糧食,也纔不到25萬銀幣,何況省着點,其實吃不了這麼多。

比起看着這座聚居地爛掉的代價,這點錢不算什麼。

而且現在都是一家人了。

聞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氣,別說是那些餓肚子的窮人們,就連看大門的衛兵都咽起了唾沫。

“居然是粥……”

“我還以爲是營養膏……有營養膏都不錯了。”

“讚美聯盟!讚美管理者!”

“我的孩子有救了……”

被凍得縮着脖子的人們小聲嘟噥,一些人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淚,一雙雙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對熬過冬天的希望。

如果不是餓極了,沒有人願意吃那些死去的人。

哪怕只是一碗米湯,也能讓他們想起身爲人的矜持,自覺地在隔離帶之內排起了長隊。

工友會的大夥兒們在洛維特的號召下,自發地幫忙維持起了秩序。

他們大多沒什麼文化,看起來也不太聰明,只會一句口號——去做波爾該做的事情。

他們崇拜的對象甚至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傢伙,但他們的行動力和熱情卻意外的驚人。

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勝利與奇蹟的鼓舞下,那個不存在的波爾在他們的心中已經變成了一種信仰——

比大角鹿神更純粹、更接近地面的信仰!

連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都忍不住多看那些工友們兩眼。

他們毫不懷疑,如果給這些人一把槍,這些人絕對比那些拿錢辦事兒的傭兵們能打。

哪怕這些人從來沒上過真正的戰場。

“大家不要擠,都有份哦!”

繫着圍裙的鴉鴉右手握着大勺,左手握着喇叭,得意地翹着嘴角喊道。

“青菜蘑菇肉末粥!藤藤小屋贊助的美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的度過寒冬!我們會在來年的春天讓大家穿上漂亮的新衣服,過去的不愉快就留在過去吧。”

沒什麼人搭理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熱氣騰騰的鍋上。

不過鴉鴉倒是自娛自樂地吆喝着。

她的人聯語不太標準,正好趁這個機會練練!

藤藤紅着臉瞪了鴉鴉一眼,恨不得把她也給丟進鍋裡涮了。

“你,你夠了!好好做事情,別說多餘的話……”

她是來刷地區聲望的。

地區聲望對戰鬥職業玩家沒什麼用,但對於熱衷模擬經營的她來說用處可太大了!

而且這種稀少的特殊服務器活動,還能解鎖平時日活解鎖不了的成就。

獲得勳章的地方並不只是戰場,用管理者的話說,這也是某一種意義上的戰場。

不過哪怕拋開這些不談,她也挺喜歡做這些事情。

廢土上的倖存者們對善良有着樸素的理解,一碗熱粥或者一件小事兒就能讓他們感動的淚流滿面。

而她在這個過程中也會收穫到精神上的滿足,付出的代價也不過是一點躺在牀上“做夢”的時間罷了。

看着紅着臉的藤藤,鴉鴉調皮地擠了擠眉毛。

“有什麼關係嘛,本來就是你贊助的鴨,我只是順便給你的藝術品打個廣告!”

見她又要編一些離譜的廣告詞,藤藤漲紅着臉說不出話,把臉藏進了那奶白色的霧中。

除了跑來湊熱鬧玩的損友鴉鴉,穿着女僕長裙的店員花花,也在一旁熱心地幫着忙。

那個熱心腸的小不點兒老闆,幾乎成了她心目中的偶像。

聽說巨石城發生了這麼大事兒,她二話不說便放下手中的事情決定要去幫忙,連店都關了!

真是個善良的人!

一想到藤藤小姐的慷慨義舉,花花便感動地無以復加。

在她的眼中,404號避難所的居民們,簡直就像大角鹿神派來幫他們這些廢土客們的小天使一樣……

不遠處的攤位。

端着一碗滾燙的熱粥,肯特低着頭,唯唯諾諾地謝過掌勺的廚子,心裡頭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那天晚上他躲在家裡沒出門,外面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並沒有影響到他那間漏風的屋子。

趁火打劫的傭兵和士兵都是衝着那些距離內城比較近的屋子去,根本不會去工業區的貧民窟。

他實在架不住睏意,合上眼睡了一覺,然後外面的天就亮了。

起牀之後的他本來是想去維佳老爺的工廠幹活兒,但去了之後便發現,那裡已經被查封了。

查封它的正是工友會。

那羣蹲監獄的小偷現在當主人了。

看着那一箱箱從庫房裡搬出來的凍肉和蔬菜,肯特的心揪緊的疼了一下,卻沒敢上去問這些食材都搬去哪,轉了一圈便混進工友會的隊伍裡幫忙去了,還混到了一隻紗布做的袖章。

大多數工人並不認識他,反倒是挺喜歡這個賣力的夥計。

看着那些小巷子裡拖出來的屍體,肯特心中無比的慶幸,得虧那天躲在家裡,否則自己可能就躺裡面了……

蹲在街邊喝了一口飄着菜渣和肉末的米粥,肯特感覺胃裡暖暖的,心中卻越來越堵了。

爲了讓自己好受點兒,他嘀咕起來。

“呵呵……你們搞砸了一切,又得到了什麼?”

“說什麼不會成爲史蒂芬老爺,那個洛維特不是當上了工友會的會長嗎?民兵團的團長是喬伊,不過是另一個趙團長,一羣新的老爺罷了……而我還得吃聯盟的糧食。”

他越想越氣,悶了一口熱粥,心裡不解氣地呸了一句。

聽見了他的嘀咕,一位工友挪了下屁股,笑着坐在了他旁邊。

“夥計,你怎麼能說我們什麼也沒得到呢?洛維特說了,我們會有一部所有人都遵守的憲法。”

“聯盟的憲法嗎?”肯特斜了他一眼,哼哼了一聲,“別做夢了,換了一羣老爺罷了。”

那工友錯愕地看着他,眼神忽然變得憐憫起來。

肯特討厭那眼神,但忌憚他的袖章,即便他自己也有。

“我知道你是誰了。”

肯特心中一緊,面色蒼白,魂都快被嚇沒了。

他心中藏着一個秘密,是他帶着亞力克和菲利斯,把斯伯格從啤酒館的門口抓走送進了監獄。

雖然沒有看到帖在牆上的通緝令,但他可以確信,工友們一定都在偷偷地找他,一旦找到他就會把拖進小巷子裡秘密處決掉。

“誰?”他嚥了口唾沫,顫抖地問道。

那工友聳了聳肩。

“肯。”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

……肯?

那又是誰?

新的謎語嗎?

肯特一臉茫然。

就在剛纔的一瞬間,他體驗了一把做過山車的感覺,尤其是當旁邊這位工友吐出前半個音節的時候。

“我們得到了一部所有人都必須遵守的根本法,而你卻說我們什麼也沒得到。或許在你心裡,壓根兒不認爲那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肯特憤怒的漲紅了臉。

“難道不是嗎?整個聚居地全亂套了!都是你們,害得我沒了工作!如果不是那個叫斯伯格的蠢貨非要唱反調,如果不是你們寧可去信一個幹他孃的波爾,又寧可去聽一個小丫頭說的話,我們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向鄰居乞討!”

“你就當這樣吧。而且你說得對,乞討確實不好,我們會還這個人情。”工友嘆了口氣,不打算和他多解釋,自顧自地說道,“洛維特說,我們不可能說服所有人,這纔是人生的常態。一定會有人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和角度批評我們,但這不重要。他們說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

“他讓我們監督他,發現他哪天開始幫着那些欺負我們的人說話,就狠狠地揍他一拳,往他臉上吐痰,這纔是重要的事情。”

看着憋氣到幾乎窒息的肯特,那工友用抱歉的語氣調侃道。

“你還是走吧,這兒不適合你,真的。你甚至不如你的維佳老爺,他做買賣不是沒有風險,而且還得時不時舔一下希德老爺的鞋。你也不如艾麗莎,她站出來就已經承擔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承擔的風險,你昨晚又幹了什麼?躲在被子裡哭鼻子?”

“而現在,你坐在這裡端着碗,然後在那兒陰陽怪氣——‘哦,泥腿子可辦不成什麼大事兒,你們不過是換了一批老爺’、‘哦,一個小丫頭懂什麼’、“哦,都怪你們害的我沒了工作’。沒錯,你說得對,我們害了你,我們明天就完蛋了,你快跑吧。”

“要不去紅河鎮如何?那兒你可以用你那用不完的力氣,哼哧哼哧地幹上二十四小時,絕對不用擔心大夥兒們攔着你賺錢,他們會很貼心地幫你把外面的異種和掠奪者擋着。”

笑着拍了拍這位肯的肩膀,工友喝完了碗裡的粥,起身去廚房還碗去了。

一會兒,他還要去工友會幫忙。

他們已經團結了起來,並且取得了勝利。

那麼他們就會繼續團結下去。

至於未來的事情……

那就未來再說吧。

如果洛維特沒做好,揍他一頓就是了!

……

另一邊,聯盟的登記處掛着一張牌子,上面寫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兩行字兒。

一些內城貴族們和他們的狗腿子也在這兒排起了隊伍。

對於想留在聯盟的人,他們可以在這裡把罪行講出來,在聯盟的幫助下找到當事人謝罪,並請求寬大處理。

聯盟會在報紙上給他們的照片打碼,刑期二十年封頂,態度好也就三五年,吃完牢飯可以重新做人,積極表現可以爭取減刑。

當然,他們也可以選擇把秘密裝在心裡,像個老鼠一樣躲起來,祈禱未來不會有人拿着證據指認他們。

聯盟的工作人員確實沒有歧視他們,不過那看人渣一樣的表情確實有夠嚇人的。

豪斯本來不想過去,但看到城門口的聯盟士兵,忍不住哆嗦了下,最終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時不時有人離開隊伍,也有人加入進來,終於輪到了他。

豪斯不敢耽擱,緊跟着前面那個灰頭土臉起身的貴族姥爺,戰戰兢兢地搓着手,坐在了木桌前。

將寫的滿滿當當的紙翻了一頁,工作人員給他遞了一杯熱水,面無表情地說道。

“說吧,你殺了誰?怎麼殺的,幾個人,多少歲。”

“我……我沒有殺人,我對天發誓!”被這簡單粗暴的開場白嚇了一跳,豪斯連忙舉起了右手,顫抖地說道,“絕對沒有!”

大角鹿神在上!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個被聯盟士兵帶走的貴族。

這傢伙到底幹了些啥?!

工作人員愣了下,表情古怪地盯着眼前這個人,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了。

站在一旁的聯盟士兵也是一樣,皺着眉頭瞧了他兩眼。

“嘿,你有點眼熟……我在那哪見過你?”

“豪斯!”

生怕說完了不算自首,豪斯的臉上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蜷着的身子彷彿縮得更渺小了。

“我……我全都坦白!但請給我一個解釋和贖罪的機會!”

不等那工作人員說話,豪斯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一個人如果總是說混賬話,那說明他心裡其實是知道答案是什麼的。玩過報紙上的猜謎遊戲嗎?全對不容易,但全錯也不容易。”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罵過你們的管理者,也罵過你們,但我……打心眼兒裡並不討厭你們,我甚至忍不住爲你們的勇氣鼓掌,但我不得不幫老爺們說話。”

“我的邏輯也許有些混亂,但沒關係,你聽不懂,但管理者一定懂我的意思。我之所以用力的咒罵你們,只是想你們快點打過來,早點把這個賭場關掉。畢竟希德老爺管着,這兒肯定是沒救了,但換成曙光大人來管,肯定是有辦法的!你看,你們果然打過來了!其實這也有我一份功勞!”

這些話都是豪斯的肺腑之言。

自打瞭解了聯盟是個什麼組織之後,他毫不懷疑管理者是真正的善人。

這個廢土上竟然真的有白癡之外的好人!

如果他真是奸商,明明可以不踩那個加速的油門,和墨爾文勾肩搭背,裡應外合,把債務遊戲繼續玩下去,讓巨石城的居民存款變成負的,那這兒的人們才真是完蛋了。

老爺們可以去理想城享受,而那些窮鬼們得一直爲聯盟幹活兒,幹到死爲止,並仰着聯盟的鼻息活着,翻身做主將再無可能,騎在他們頭上的老爺得從千把個人變成二十多萬人。

換成北邊的布格拉自由邦,西格瑪先生一定不會剋制,但管理者大人剋制住了,甚至慷慨地將他們拉到了同一條戰線上……這是最讓豪斯震驚且詫異的。

那位大人是真的打算結束廢土!

他是真的將巨石城的倖存者也視爲倖存者!

讚美聯盟!

讚美管理者!!!

自打聽說那位大人稱《工人報》是進步的聲音,豪斯便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人。

畢竟,他是這個賭場裡少數醒着的人!

何況連那個半路出家的斯伯格都能被請去做客,換成自己的話,管理者一定會把他奉爲座上賓!

幾個工作人員和士兵面面相覷.

他們起初繃住了臉上的表情,但聽到豪斯說“他也有一份功勞的時候”,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豪斯愣愣地看着他們,不明白他們笑什麼。

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坐在這裡坦白罪行,這些傢伙卻把他當個笑話看!

他的臉越漲越紅,捏緊了拳頭,卻不敢發作,只能把拳頭藏在袖子裡。

“你們……到底想怎樣?我可以當面和管理者解釋——”

工作人員卻不解釋,笑岔氣地說道。

“你是來逗我們笑的嗎?不是我瞧不起你,來這兒登記的都是掛着人命的案子,我們可沒空聽你講笑話,雖然你講的還湊合。”

另一名工作人員憋着笑,調侃了一句說道,

“你要是覺得自己有什麼功勞,那就去找工友會或者民兵團邀功吧,他們纔是揭竿而起的人。讓你失望了,我們壓根兒沒把你們當個威脅,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老鄉的份上,我們甚至懶得來一趟。”

穿着外骨骼的士兵伸出手,把呆愣住的豪斯從桌子前拎了起來,領到了隔離帶的外面。

士兵拍了拍他肩膀,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滾吧,管理者可懶得搭理你,不過我確實挺想給你的屁股來一腳。如果不是我還在上班,我肯定已經這麼做了。”

聯盟有聯盟的紀律,好歹穿着軍裝的時候不能揍人,爲一個小丑搭上他的榮耀不值得。

那士兵回到了崗位。

豪斯失魂落魄地站在街上。

看着那些排着隊坦白罪行的真正的惡人,他有那麼一瞬間,恨不得自己被聯盟的士兵抓起來關進牢裡,甚至是拳腳相加一頓。

不在乎是最大的傲慢。

原來人家根本懶得搭理他。

就連僅僅成立了不到一年的《工人報》都能算進步的聲音,而他喊了十幾年的廣播卻都沒被對方正眼瞧上一眼。

他這輩子都幹了些什麼……

“他不要我……”

人生彷彿失去了意義。

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豪斯雙目無神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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