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了最後一段信息,那來自冥冥之中的聲音消匿於無形。
不止如此。
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凝視,也隨着那冥冥之中的聲音一併消散於無形,就像不曾來過。
直覺告訴楚光,他們不會再見了……至少在他能預見的時間之內。
甚至於就連這次相遇本身,都是一件本不會發生的意外。
看着望着書櫃出神的楚光,小柒擔心地小聲提醒了一句。
「主人……您還好嗎?」
收斂了發散的思緒,楚光看向一臉擔心的小柒,伸出食指搓了搓它的秀髮,給了它一個安心的笑容。
「我沒事,只是剛纔……湊巧看見了一個自稱觀察者的傢伙。」
小柒茫然地看着他。
「觀察者?」
「嗯,」楚光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幾分耐人尋味的表情,將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綠茵茵的樹叢,「怎麼說呢?雖然是意料之外的見面,但也算拜他所賜,讓我看了時間線之外的另一種可能……同時也解答了我一直以來的困惑。」
按照觀察者的理論,多元宇宙和平行世界是同時成立的,而這個世界上還存在另外一個除了沒有他之外,與這片宇宙完全相同的宇宙。
這其實有點像着名的「無限猴子」理論。
即,假設讓一隻或者無限只猴子坐在打字機前隨機按按鈕,只要時間拉的足夠長,它們幾乎必然能打出一本《莎士比亞》。
當然,不只是《莎士比亞》,這其中一定也包含了《西遊記》或者其他。
包括《廢土oL》和「現實oL」的故事。
而事實上,觀察者所闡述的「無限」,正是這麼一種龐大的概念。
從原初宇宙的第一顆粒子的振動開始,熱寂就已經發生,並在意識體的誕生之後到達「大爆炸」的零界點。
從那一刻開始,物質的運行不再僅遵從原本的擴散軌跡,而是開始在三個最初意識體的干涉性下演化出了無限多的可能。
無限的宇宙由此誕生,並且是真正意義上的無限!
這無盡的平行宇宙中既有關於他楚光的故事,也有關於其他人的故事,亦或者沒有他但有其他人的故事。
而這些控制變量下的結果,還要疊加上無窮多的變量……
譬如聯盟還是那個聯盟,他也還是那個他,但他們遇到的先驅其實並不是此刻遇到的「靈能探索者」,而是觀察者口中那個打算毀滅本宇宙一切生靈的「最古文明」。
不同宇宙之間的差異既可以大到多一個文明或者少一個文明,也可以小到在特定的時間線段上多一個人或者少一個人,甚至於精確到這個人在某天某時某刻是否做了某件事情。
這些無窮的可能性都是由「意識」或者說精神來決定的。
並且與無窮的物質宇宙是一一對應的。
楚光試着設想了一個不恰當但足夠形象的比喻,那無限多的平行宇宙就好像無限多的打字機。
而觀察者口中的「三大意識體」則是能生無限多小猴子的公猴母猴。
至於分身投影存在於無限個宇宙的觀察者自己,以及它口中的同伴播種者……包括***掉的那頭「tAG.」,本質上都是「坐在打字機前的猴兒」。
它們的存在雖然加速了打字機的損耗以及報社的破產倒閉,但也讓原本半死不活的報社出現了盈利的可能性。
其中播種者和觀察者這兩種猴子的數量是最多的。
據說誕生於原初之光的它們和誕生於原初宇宙的三大意識體一樣無處不在,在無限多的平行世界都有自己的投影。
而且比後者有着更強的主觀能動性,以及更明確且具體的動機。
它們一個負責隨機敲下字母,一個負責「校對」,而加在一起的目標則是在每一臺打字機的墨水耗盡之前,儘可能的敲出「破界者」的故事。
每誕生一名破界者,就能讓兩臺或者多臺瀕臨報廢的打字機合二爲一。
畢竟這些猴子並不是完全隨機的摳字,而是會參考其他打字機上的「成功案例」,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對敲下相似內容的打字機進行微調,在原本沒有「破界者」的宇宙生成一個「破界者a」或者「破界者b」出來。
這種行爲雖然並不是每次都會成功,但確實增加了「破界者」誕生的概率。
至於「tAG.」和其他編號不定的虛空意識體,則是「搗亂的猴子」。
它們會隨機竄到某臺打字機前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將原本整齊的文字攪亂,產生或好或壞的結果,亦或者自己被鍵盤反過來暴打一頓,灰溜溜地從打字機前逃走。
它們或許有遠大的目標,也或許沒有。
譬如觀察者提到,先驅文明在長久以來對虛空的鑽研中,受了來自虛空的「不好的聲音」的蠱惑,以至於整個文明一頭扎進了虛空。
而聯盟科考團的第七研究所則啥也沒聽到,只偶然引來了一頭食慾旺盛的蜥蜴,還沒來得及吃幾口熱乎的,捱了一頓毒打便匆匆地撂下狠話就此別過。
至於聯盟腳下的這臺打字機,大概是被觀察者放棄過。
譬如,它選中的某個人或者文明,並沒有如它所願的去完成某個任務,以至於這裡的狀況在一系列蝴蝶效應的影響下,發生了徹底失控。
楚光不確定這所謂的徹底失控是否指的是人聯的崩潰。
畢竟從觀察者描述的那幾種可能性來看,不管廢土客們如何掙扎,最終似乎都死在了懸在頭頂的那柄達摩克里斯之劍下。
並且這一天,很可能早在人聯進入繁榮紀元之前就已經註定了。
不過因爲某些意外,原本不會出現的「破界者」似乎又出現了?
以至於虛空中的「外神」們都感到了意外。
不但觀察者重新湊了過來,就連那什麼不可名狀之霧也摻和了進來,甚至還讓他和本不可能遇見的觀察者發生了對話。
看着一臉懵懂的小柒,楚光淡淡笑了笑,接着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
「我其實一直以來都在困惑着,我們的玩家到底來自哪裡,以及那個世界爲什麼根本查不到關於我的任何信息……」
「甚至於我一度懷疑,‘現實世界"其實從一開始就是虛擬的,就像101號避難所中的世界一樣……存在的只是數據。」
「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小柒張了張嘴,吃驚地說道,「101號避難所的服務器已經是媲美理想城端點雲的存在了……404號避難所根本沒有那個算力吧?」
「而且也解釋不了信息實時傳遞的問題對嗎?」楚光衝着小柒笑了笑,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道,「所以這種解釋從一開始就是不嚴謹的,哪怕它看起來確實是距離真相最近的。」
毫無疑問,玩家們並不是虛擬機上的AI,而是真實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意識體。
要說爲什麼,因爲原初宇宙分裂出的小宇宙可是有無窮個。
一片森林裡找不到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但找到兩片幾乎相似的樹葉還是能做到的,頂多是多花一點時間。
雖然楚光並不清楚初代管理者具體是用了哪項技術來實現並維持這橫跨兩個世界的連續共鳴場。
也許是喝了什麼覺醒靈能的藥水,也許是和虛空中的什麼存在簽了協議,或
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方法。
但他卻大致能猜到,那傢伙做了哪件事情!
「這個世界上不但存在着另一個宇宙和另一個‘我",同樣也存在着另一個‘初代管理者"和那傢伙還年輕時的宇宙。」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定位的應該就是那個平行宇宙——」
「或者換一種說法。」
「他連接了過去的‘自己"。」
從早期的互聯網上徹底抹去一個人的信息?
這對於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土着」來說可能確實有點兒難度。
但對於那個創造了學院乃至整個繁榮紀元的「教授」來說,這簡直不要太容易。
毫不誇張地說,帶着全部學識降臨繁榮紀元前夜的他,恐怕比降臨蓋亞星球的夜十更接近「無所不能」的神靈……
……
滾滾黃沙席捲着大地,舊時代的遺蹟被潦草的埋葬在無人問津的沙丘裡。
就在聯盟與虛空中的觀察者匆匆一瞥並擦肩而過的同一時間,一場莊嚴肅穆的會議正在13號避難所的最深處進行。
這場會議有兩個主題。
一個是關於決定「天罰」之後的新世界以何種秩序運行,比如確定天人的戰後統治地位,以及歸順天人的避難所居民的政治權利等等。
另一個則是確定「天罰」降臨的具體日期,以及後續的行動安排,譬如接管「無人看管」的諸倖存者勢力的生產生活設施等等。
這其中即包括距離13號避難所最近的開拓城,拉文卡工業區,和相對較遠的黎明城工業區和北島工業區,也包括位於東海岸的理想城乃至威蘭特人在新大陸的沿海據點等等。
爲了避免生產資料的損失,他們打算制定一套迅速接管的行動計劃。
天人這邊派出了五名代表參會,全都無一例外是仿生人。
而避難所居民這邊則有足足十二名代表,其中一半是啓蒙會的成員,四分之一是13號避難所居民,另外四分之一則是來自大荒漠中的其他避難所。
雖說啓蒙會和天人是某種程度上的利益共同體,但這種迫於無奈的聯合顯然從一開始就是各懷鬼胎並貌合神離的。
天人的手上有啓蒙會最需要的那件「能在地球上玩消消樂」的武器。
而啓蒙會也有天人需要的東西——他們沒法獨自前往獵戶號,必須藉助一些「有形」的力量。
哪怕這些力量是陰溝裡的老鼠。
至於其他避難所居民,加入啓蒙會則各有各的理由。
有些像莊嵐一樣是被忽悠的,也有些是認同啓蒙會的觀點,而大多數人則是既不反對也不支持的態度。
畢竟——
爲什麼要反對?
中子羽流傷不到避難所分毫。
他們就算並不贊同啓蒙會和天人組織過於極端的做法,但想到那些噁心的廢土客、變種人以及廢土上其他所有一切麻煩都將化作煙塵隨風散去,他們也有足夠的理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整個過程不會有任何的痛苦,甚至於比在這個衰亡的世界上活着要舒服的多……就好像在溫暖的陽光中擁抱永恆的長眠。
如果還有來世的話,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重新投胎,大概也能生在避難所裡。
亦或者,生活在由避難所居民重建的「新紀元」。
那對於還在廢土上掙扎的生命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仁慈。
至少,他們自己是如此認爲的。
也正是出於這樣的理由,13號避難所才向啓蒙會敞開大門。
畢竟那
種裡三層外三層級別的防禦,除了他們自己把門打開,也沒有人能強迫他們敞開自家的大門,更遑論讓人進來改造自己的家園。
就這樣,「天罰」計劃在少數人的努力與多數人的沉默下有條不紊的進行。
甚至於如果不是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這場「天罰」早兩個月之前就該降臨了。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這個意外最終還是發生了。
「天罰」的時間表被一次又一次的推遲,並且可以預見的是這個月的發射安排又被取消了。
如今不只是那些依附於啓蒙會的外圍避難所勢力出現了搖擺的聲音,就連啓蒙會內部都人心浮動了起來。
也正是因此。
這場會議剛一開始,陰晴不定的表情便寫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臉上。
坐在會議桌首位的啓蒙會會長歸墟從會議開始之後就罕見的沒有說一句話,而是時不時地將目光投向那個被天人組織空降到這片沙漠裡的仿生人「天啓」。
這傢伙曾經隸屬於火炬教會,並且是火炬教會的先行者之一。
雖然他對這傢伙的本事不抱太大指望,但總歸這傢伙是唯一能聯繫上拉格朗日點空間站的人。
不止如此。
他還和聯盟在正面戰場上交過手。
雖然啓蒙會和聯盟也有過一些衝突,但幾次摩擦都是以小規模的軍事衝突爲主。
歸墟總覺得,這傢伙或許能發表一些有建設性的看法。
然而很遺憾,後者並沒有搭理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用無動於衷的態度將皮球踢了回去。
其實倒不是他不想搭理這位啓蒙會的會長,只是眼下確實沒有他們能做的事情。
他們需要的僅僅是等待。
就如拉格朗日點空間站的命令一樣,接下來他們什麼也不需要做,安靜的等待勝利就好。
這些有機體未免有些太心急了……
感受着那頻頻投來的視線,天啓的知性插件上不禁生出一絲厭煩的情緒。
或許是受到了天人組織的影響。
致力於追求更高等進化的他,還是頭一回對這些孱弱的肉塊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排斥……
就好像那是什麼髒東西一樣。
沉默在會議桌上持續了很久。
終於有人不想再無休止地等待下去,一名三十出頭的男人從會議桌前站了起來。
他叫馮志恆,是13號避難所的倖存者們推舉的第十一代所長。
當初正是他力排衆議,說服了對啓蒙會心懷顧慮的大多數居民,並將這羣致力於「重建戰前時代」的夢想家們迎了進來。
雙方起初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蜜月期,而啓蒙會的遷入也確實給13號避難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
然而隨着局勢不斷向着不利於啓蒙會以及天人組織的方向變化,13號避難所居民們的猜疑聲不斷,他在避難所中的地位也變得岌岌可危。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在這時候對啓蒙會的高層直接發難。
他用銳利的目光掃視着歸墟以及啓蒙會和天人組織的一衆高層,雙手撐在會議桌上,擲地有聲的問詢道。
「‘天罰"推遲了,而且是又一次……我想在進入會議的核心議題之前,先由啓蒙會的諸位解釋一下這件更關鍵的事情。」
會議桌上一片寂靜。
天啓不耐煩的輕輕嘖了一聲,似乎是想結束這場無聊的啞謎。
不過歸墟明顯比他識趣的多,很清楚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於是咳嗽一聲蓋住了他那不經意露出的不耐煩,迅速接過話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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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子魚雷的準備還需要一些時間,我相信下個月一定可以完成。」
然而,發出問詢的馮所長並沒有被這句話潦草打發掉,而是咄咄逼人地繼續問道。
「我想知道這個時間是多久?」
歸墟的眉頭狠狠抽動了,溫和的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這傢伙是不是太有點把自己當回事兒?
避難所權限對他來說確實是個麻煩,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如果有那個必要,他不介意替13號避難所換一個所長。
他相信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那個叫天啓的傢伙很樂意效勞。
面對那雙令人不快的視線,歸墟勉強做出和煦的笑容,正打算打個官腔應付了。
然而就在這時,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只見坐在他身旁不遠處的那個男人,忽然毫無預兆地站了起來。
那人絲毫沒有理會他臉上的錯愕,環視了會議桌一眼,接着用憐憫中帶着一絲冰冷的聲音,說出了那句令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始料未及的話。
「不用等了。」
「天罰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