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楚光所預料的那樣,這頭來自虛空的怪物並不是不可戰勝的。
不止如此,他還明白了另一件事情。
無論這頭怪物是來自這片宇宙的某個角落,還是先驅文明所謂的造物主宇宙,它們都不具備俯視這片世界的資格——
他們是互相俯視着的!
當他第二次掄起氮氣動力錘,以雷霆之勢轟在死亡巨蜥的肩頭,那猶如黑洞一般深邃的鱗片瞬間皮開肉綻,破碎的血肉如同霰彈飆向它身後的走廊和天花板。
“吼——!”
死亡巨蜥扭動着碩大的身軀,踉蹌的向後倒,一顆顆黃豆似的眼珠子寫滿了驚恐。
它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並不比其他小老鼠大多少的傢伙居然擁有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甚至不只是力量——
這傢伙的反應速度以及在面對它時的鎮定,都強的不像屬於這片宇宙。
難道——
他和自己一樣,也來自虛空?!
來不及繼續思考。
呼嘯的鐵錘裹挾着狂暴的氣流,轉瞬之間再次砸向了它的面門!
它試圖反抗,連續幾個扭身向後,躲開了這致命的一擊,接着喉嚨向前一涌,一口漆黑的濃痰噴向了那臺藍色的罐頭。
然而,它那點兒小心思並沒有躲過楚光的眼睛。
看着那飛來的濃痰,楚光手上動作沒有絲毫的遲疑,落下的錘子順勢砸在了地板上!
“轟——!”
狂暴的氣流瞬間釋放!
整條走廊就像被155毫米重炮轟過了一樣!
扭曲的鋼鐵與破碎的殘骸爆炸的轟鳴聲扯下,隨着狂涌的氣流向前掃蕩,只一瞬間便蒸發了那股黑色的痰液,接着勢頭不減地轟向了張着嘴的死亡巨蜥!
“嗷!!!”
那死亡巨蜥的臉上就像捱了一記大耳刮子,碩大的前半截身子竟是被那狂涌的氣流頂的立了起來!
前足脫離地面的一瞬間,這頭碩大無比的畜生立刻意識到了不妙,驚慌失措的想將身子壓下去護住相對柔弱的下盤。
然而,它的動作顯然是慢了一步。
藍色的盔甲洞穿了煙霧,就在它看見那雙鋼靴的一瞬間,如炮彈般的鐵錘已經轟向了它的腹部!
根本沒有躲閃騰挪的空間。
它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鐵錘橫掃過來,結結實實的撞在它的胸口。
“轟——!”
壓縮到極致的氮氣猶如無鋒的戰斧,在將它的骨肉砍斷之前,先一步四分五裂了它的臟腑!
這一次它連哀嚎都發不出來,如火車頭一般龐大的身軀便被扯成了兩截,伴隨着震耳欲聾的巨響砸在了支離破碎的地板上。
勝負似乎已分。
看着與身體分離的後肢,只剩兩條前足耷拉在地上的死亡巨蜥再也沒了之前那不可一世的勇武,淌着血的喉嚨裡擠出了恐懼的嗚咽。
“嗚——”
楚光俯視着它,不過卻沒有看到求饒的眼睛,而是看着那暗紅色的肉芽正從它的前半截身子涌出,扭動着向後生長,試圖把那丟掉的半截身子長出來。
至於那個與頭部分離的後半截身子,同樣長出了暗紅色的肉芽,只不過並沒有持續很久,扭動了一會兒也沒找到腦袋便放棄了。
與他所預料的一樣。
這傢伙的再生能力並不是沒有極限,這次生長的速度明顯比之前慢了不少。
不過這傢伙也是夠狠,被腰斬了下半身居然還能重新長出來。
生長所需的有機質是從哪裡來的呢?
“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怪物。”楚光盯着它,開口說了一句。
那頭畜生沒有回答,只是用一顆顆黃豆似的眼睛驚恐地盯着他。
那眼神彷彿在說,你他丫的纔是怪物。
不過楚光卻並不想和他爭論這個問題了,緊了緊手中的戰錘,邁出有條不紊的腳步走向了它。
“我想你也不會說人話。”
要是有靈能就好了。
不過,其實就算有靈能也未必能交流。
多瑪人能夠和蓋亞行星的植物交流是因爲他們生活在那片森林,到了地球上他們就未必能和低等智力的生物溝通了。
用物質主義的解釋便是,這種特殊的信息傳遞方式必須建立在共鳴的基礎上,而形成共鳴的方法有很多種。
就在楚光放棄了溝通的打算,掄起錘子準備將這怪物拍成標本的時候,那開合着的嘴巴居然口吐人言了。
“別……殺我……”
楚光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眼中浮起一絲意外的表情。
“你會說人話?”
看來這傢伙真被打急眼了。
“你們的……語言……很麻煩……會一點。”
似乎是爲了爭取時間,也似乎只是爲了離他遠一點,那蜥蜴扭動着上半截身子後退,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見過……不少……和你類似的東西……你是最強的……”
楚光輕輕擡了下眉毛,倒也不在意它的小動作,饒有興趣的盯着它繼續問道。
“你見過很多和我一樣的人?”
死亡巨蜥喘息着說道。
“是的……他們……有的……和你們一樣。有的,用刀劍,盔甲。他們……都說不同的話……”
這句話的信息量不小。
楚光微微皺起眉頭,盯着它說道。
“你的意思是,你去過很多世界?”
死亡巨蜥輕輕點了下頭,一顆顆黃豆絲的瞳孔寫着難以置信,錯愕地盯着他。
“是的……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沒去過?其他宇宙?”
楚光想說沒有,但很快又想起來這麼說似乎並不準確。
他何止是去過。
甚至原本就是穿越過來的,只不過肉身沒跟着一起過來罷了。
“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你要是把你知道的東西告訴我,我倒是可以考慮留你一命。”
死亡巨蜥忽然咧了一下嘴角,那樣子就好像面前的怪物忽然沒了威脅一樣。
不過,那也僅僅只是一瞬間。
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神又忌憚了起來,不願再多說一句話。
“……那我和你沒什麼可說的了……再見了……醜陋的直立猿猴……無毛的那種。”
這似乎是它能想出來最惡毒的詛咒,不過聽起來卻毫無殺傷力。
比起幾句無關痛癢的咒罵,楚光更在意的是它從先前的那句話中透露出的信息。
這傢伙的意思是……它去過很多不同的宇宙?
這聽起來有點荒謬。
不過楚光很快想起來南門二的事情,以及他自己的事情。
要說荒謬的話——
還有比“玩家”更荒謬的存在嗎?
就在他正思索着的時候,那扭動在死亡巨蜥傷口處的肉芽忽然停止了生長。
支撐着它再生的能量似乎終於耗盡了,也似乎是躲在它背後的某個存在認爲繼續撐下去已經失去了意義,它徹底的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楚光注視着它,微皺着眉頭,並沒有就此放鬆警惕。
畢竟誰也說不好,這會不會是什麼拙劣的障眼法。
飄蕩在周圍的塵埃漸漸落定,走廊的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音。
數名穿着重型外骨骼的玩家從電梯的入口趕來,身後還跟着兩名近衛兵團的軍官。
看着那一片狼藉的走廊、被大切八塊的三臺報廢動力裝甲、以及還有那頭斷了氣的蜥蜴,衆人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精彩。
有震驚,有錯愕,有錯過了隱藏任務的懊悔,還有難以置信的意外。
“臥槽!”
“我還沒出手呢!”
“boSS被秒了?!”
“光哥牛逼!!!”
“淦!我的機緣!!!”
“你的啥玩意兒?”
衆玩家七嘴八舌的吵鬧着,兩個npc軍官則是徹底呆住了。
顯然他們壓根兒沒想到管理者會在這裡,更沒想到這頭連五階段覺醒者都束手無策的怪物居然被這位大人解決了。
雖然出於職責他們想提醒管理者注意安全,但不管怎麼看這句話都顯得有些多餘了。
這時候,安全通道里傳來鎖鏈拉動的聲音。
隨着警報的解除,等候在安全通道內的研究員立刻升起了消防捲簾,返回了一片狼藉的走廊。
“我的天……這裡是炸了一枚核彈嗎?呃……楚,楚光?!”
看着站在“爆炸中心”的楚光,率先返回走廊的殷方整個人都傻了眼,張着嘴巴一時間不知該說啥。
解開了頭盔的面罩,楚光衝着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人,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研究所裡的人沒受傷吧。”
“沒有……”殷方搖了搖頭,注意到走廊上的三具屍體,喉結動了動,低下頭說道,“……抱歉。”
“沒什麼可抱歉的,把你的頭和胸膛擡起來。”
將手中的戰錘收在了身後,楚光看着臉上帶着慚愧的殷方和一衆劫後餘生的研究員繼續說道。
“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在面對前所未有的安全狀況時將人員損失減少到最小,這次撤離可以作爲其他研究所學習的典範,你們應該感到驕傲。”
殷方:“可是……”
“風險防範不是杜絕風險,沒有人能杜絕風險。如果每一個研究員都要爲未曾預料過的狀況道歉,爲職責之外的損失負責,那也別搞什麼研究了,都坐在辦公室裡寫報告最安全。”
走到了安全通道的旁邊,楚光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塵,用緩和的語氣說道。
“善後工作我會讓人處理,包括撫卹金和補償。別太爲難自己,如果我明確表示禁止實驗,就不會批准成立第七研究所了。”
先驅文明確實忠告過某人不要試圖打破第四面牆,但先驅文明又不是聯盟的爹。人類文明的命運最終還是得由人類自己負責,總不能指望一羣虛無縹緲的爹來兜底。
指望那玩意兒能真正負什麼責,還不如指望家人會來指揮一切。
這玩意兒就像核試驗,把原子能玩出花來的人警告沒核武器的人不要亂來,過來人的經驗確實得聽一聽,但把“不要亂來”理解成“別做研究”,那就純粹是鬼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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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光更願意相信,一個盒子只要在那裡放着,就一定會被人打開。
不是被人類文明打開,就是被這片宇宙裡的其他存在打開,最終的結果沒有任何區別。
人不可能真正意義上的逃避命運,大多數情況下逃避的只是選擇,把本該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命運交給別人來掌握。
看着重新恢復信心的研究員們,楚光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不過,目前出現的結果有點出乎了我們的意料,我希望你們針對已經發生的情況寫一份報告給我,另外針對這次襲擊對實驗設施進行改良。比如……配備必要的物理消殺手段。這次來的是異種,不排除下次來的是病毒,或者其他東西。”
“另外,最近近衛兵團在曙光城走訪調查時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異像’,目前暫時無法確定這些異像是否和穿孔儀的實驗有關,我希望你們協助近衛兵團展開調查。”
“明白!”看着管理者,戴所長鄭重點了點頭,接着吩咐穿着防化服的工作人員上前,回收趴在走廊上的那具屍體。
這怪物可是從穿孔儀裡爬出來的,想來應該就是所謂的“卡在牆上的存在”。
如果能夠提取到它身上的組織樣本,或許將有助於他們揭示虛空到底是什麼。
然後就在這時,意外卻發生了。
一名研究員通過滴管提取了少量的血液樣本,放在便攜式樣本分析儀下掃描,卻發現鏡頭中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起初他以爲是儀器壞了,於是又借來了同事的儀器,結果觀察的結果還是一樣。
無論他怎麼調整選項倍率,看見的都是純粹的黑色,別說是浸泡在液體中的血小板或者組織細胞,就連一丁點兒雜質都看不到。
“怪了……”
他輕咦了一聲,本着一探究竟的原則,將光學顯微切換到了射電模式,並將放大倍率從1000直接拉到了最大值——10萬!
在這個放大倍數下,他甚至能看見細胞核裡那些麻花狀的染色體。
然而令他錯愕的是,鏡頭中仍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見鬼了……”
如果說可見光的穿透力不夠,遇到了什麼阻礙倒是還能理解,但他都已經將可見光源切換成透射電子了,結果還是一片漆黑,這就有點特麼的離譜了。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就好像他觀測的東西壓根不存在。
又或者說,那是原子分割之後再分割的某種物質,以他們現有的觀測手段根本無法觀測。
這種東西在宇宙中當然是存在的。
譬如“暗物質”。
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不與電磁波發生任何形式的相互作用,幾乎不受引力之外任何作用力的影響。
人聯時代的學術界層提出利用“夸克膠子漿體”干涉引力子,再用引力子作爲探針掃描暗物質,然而很可惜這種想法過於超前,人聯的技術還並沒有牛逼到能夠用引力子來幹這種細活的程度。
不過相對的,雖然“夸克膠子漿體”並沒有在高能物理領域大展拳腳,但關於它的一系列研究產生的副產物,倒是被廣泛地用在了諸多領域上。
譬如相位炮、偏導護盾、反重力裝置以及標誌着人聯航天技術巔峰的超空間引擎等等,它們雖然用的是核聚變反應堆,但本質上都是使用的“夸克膠子漿體”作爲干涉引力子的媒介。
當然了,這些都扯遠了。
總之,當那名研究員發現這怪物的血液疑似某種“高密度”的暗物質之後,立刻帶着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跑到了殷方和戴所長的旁邊,將自己的發現彙報了一遍。
殷方和戴懷安都愣了一下,臉上也露出了活見鬼的表情。
“暗物質……這怎麼可能。”
那玩意兒雖然在宇宙中無處不在,並且總質量遠比肉眼可見的物質多的多,但密度卻極其稀薄,而且既不產生也不發射任何電磁波。
衆所周知,人的眼睛之所以能看見東西,就是因爲眼睛裡的感光細胞能夠區分特定波長的電磁波。
如果這玩意兒真是暗物質,那他們根本就看不見它。
並且由於暗物質不受強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的影響,這東西壓根就不可能聚集起來形成可觀測的穩定結構。
它會像流沙一樣,從一切肉眼可見的物體的表面直接穿過去,然後被引力帶去大質量天體的核心,接着分裂成一顆顆孤立的粒子,沿着重力曲面四散飛去,最終消匿於無形。
當然,這只是假設中的一種可能性,而事實上暗物質壓根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
就在兩人正錯愕着的時候,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試管中的黑色血液以及躺在分析儀培養皿中的液體忽然間變得透明。
不等衆人作出反應,它們就像失去了一切作用力的束縛似的,憑空消失了。
驚呼聲此起彼伏的傳來。
“這是……”
看着憑空消失的樣本,戴懷安整個人都呆住了,而站在他旁邊的殷方則是猛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具斷成兩截的巨蜥屍體。
那邊似乎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就在衆目睽睽之下,那碩大的身軀漸漸的虛化,輕盈,空洞……最終如崩塌的沙壘一般,化作塵埃遁入了一片虛無。
扶着牆站起的【波濤洶涌】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着那頭幹掉了自己三個好兄弟的怪物就像未曾來過一樣,憑空消失在了走廊。
“臥槽……”
這遊戲什麼時候還會自動清理屍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