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驪珠有些驚訝裴燮對風顏謝突然而來挑釁的語氣，看着他站起身走到風顏謝面前，兩個各具風姿的男人毫不示弱的互相對視着。一個冷傲，一個妖嬈；一個靜雅清素，一個奢侈華貴；一個風華正盛，一個深沉滄桑。但同樣橫眉冷對着，沒有人肯先退一步。驪珠看着他們兩個嘆了一口氣，轉身要走，卻被兩人同時扭頭叫住。
“珠兒……”
“珠兒……”
“我想等你們商量出一個結果，願意平靜的坐下來談談，我再回來比較好。”驪珠攤開手有些無奈道。
“他既然是前來請求帶走你的，就應該客氣些。”裴燮率先轉過身去，坐回了他的位子上，恢復了那變幻莫測的表情，用手支着自己的一側臉頰，，看着站在那裡的風顏謝。驪珠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樸素的風顏謝，因爲微服而來，所以難得他脫下了一身榮華富貴。
“我不過是遵循禮節來告知你一聲。你不要把我的禮貌當成一種自以爲是的籌碼。”風顏謝冷冷道：“珠兒本身就是我的王妃，我要帶走她，根本不需要請求任何人。”
“但你忘了她不是嗎？”裴燮的聲音帶着嘲諷：“你說的再怎麼深情厚誼都不能掩飾其實現在的你根本不愛她，你愛的只是那個鐲子而已。我憑什麼把師姐爲我留下的迦葉讓給你帶回去。如果我想，你知道的，我甚至可以帶回另一個屬於我的鶯娘。”
“鶯娘不屬於你，她是我朝的孝賢公主。”風顏謝依舊聲色堅定地反駁着。
“你知道她屬於，你問問這個你名義上的妻子，是不是這樣？她們的師傅是我的師姐，師姐去世了，她們就是我的了。”裴燮從容的笑着。風顏謝沒有問驪珠，只是看着裴燮：“她們，不屬於任何人。我說過了，鶯娘是我朝的公主，而驪珠是我朝的王妃，她們不屬於任何人。她們可以做她們想做的任何事。”
“是嗎？”裴燮冷笑了一下：“如果你的妻子選擇留在我的身邊呢？”
“珠兒……”風顏謝突然回頭看向用驚訝眼光看着自己的驪珠。
驪珠愣了一下，隨即應道：“恩？”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離開我，我忘記了。但是我知道，你離開我，一定是我做的不對。”風顏謝頓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忘記你的，我只知道，在我沒有見到我的妻子時，我的生命也如同失去了一部分。我不斷地彷徨，尋找。錦衣玉食，權傾天下都不能使我更加快樂。珠兒，那天在山洞裡我扯下你的面紗，看到你的眼睛。雖然到現在我依舊什麼都不記得，但是我知道，那滲透至靈魂的孤獨和寂寞都是因爲沒有這雙眼睛。當時，我就向上天許了一個願……”風顏謝頓了一下：“如果你是我那失蹤已久的王妃，爲了換回你，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從王位到財產，任何東西，只要你。”
驪珠的脣微微一動，眼淚不由自主的溢出了眼眶，她捂住了嘴，以免自己哭出聲來。那個多麼驕傲的小王子，誰也不願意低頭的十皇子，竟被她逼到如此謙卑。
“珠兒？”風顏謝看着捂着嘴的驪珠，剛想靠近驪珠卻被裴燮突然插入的
話止住了腳步：“珠兒，我要親耳聽你說，你要和他回去？”
“師叔……”驪珠放下手，聲音略微哽咽道：“您知道的，一開始我回天朝就是爲了找他。他是我的丈夫，我們相差四歲……”驪珠雖然看似是對裴燮說着，但事實上目光已經看向了風顏謝：“在我十二歲，他七歲那年，我們患難相遇。我在山中撿到他，這邊是命運。在我成爲迦葉之前，在我救死扶傷爲己任之前，在我發誓用廣博的心胸愛這個天下所有需要幫助的弱者前，我就與他相遇了。那時候，他把手掌伸在我的面前跟我約定，以蘭花爲印記，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小蘭兒。”
“珠兒……”風顏謝看着慢慢走向自己流着淚的驪珠，一時間握緊那隻手心有着傷痕的手。他不記得手是怎麼傷的，不記得什麼時候傷的，他相信九哥哥關於他手傷的那個幾乎接近於不可能的解釋，只是因爲他內心的心痛讓他不忍去回憶，去認真的想這個傷痕。而現在他親耳聽到驪珠說，一時間不知所措。
“是命運指引了我們再次相遇。那時候他救了我，拿走了代表着我身爲驪珠的象徵，不是迦葉，是驪珠，那曾是皇家賜予的千峰翠色回到了他的手中，指引我們再次相見。他按照約定回來娶我，爲我戴上象徵着他心的鳳鐲。我因爲嚮往自由而忽略了心中的動搖與愛意。我成爲他的妻子，看着他爲了我，從那個聰明獨斷的親王變得溫柔體恤。我不愛血腥殺戮，他便不再用重典；我不愛權利傾軋，他便不再允許任何朝臣入府；我不愛錦繡富貴，他便在陪我時洗盡鉛華。師叔，他那樣深刻的愛着我，我依舊狠狠的將被背叛的利刃賜向我們約定的印記上，我以爲這樣我就能不辜負我童年時就愛上的白家少年，我以爲這樣就能假裝自己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我以爲這樣纔是自由。”驪珠在風顏謝面前停下，看着他一向冷清的眸子，浮動起一絲略微痛楚的光。驪珠微微擡起手，撫上了風顏謝的面容：“我離開他，害他甚至無法起身，他爲我在長兄面前承擔了所有的罪責，讓他的哥哥來找我。他以爲我死了，幾乎撒手人寰。他知道我還活着，便立刻不顧一切的趕去找我。他知道我還活着，他便也活了。我不想害他，我想讓他忘了我，我以爲這樣會比較好，我不值得。我驪珠充其量不過是個醫術好一些的女醫生，我不能爲皇室傳承血脈，我桀驁不馴，我甚至傷害了他，背叛了他。但是師叔，我錯了。您愛着師傅，您應當知道，所謂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他忘了我的一切，卻還能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如同初見時的愛上我。無論多少次，即便我死去，相信也必是如此。這個世上他只愛着我，不問緣由，不問結果。師叔，珠兒還要如何，纔能有如此愛着我的人……”驪珠已然雙手捧住了風顏謝的面頰，看着那雙永遠清冷的眼中，流出一滴淚，滑到了自己的指尖，微笑着說道：“小蘭兒，我回來了。從今以後，再也不放你一個人……”
“珠兒……”風顏謝也擡起手，那隻掌心帶着她逃離自己時留給自己的印記：“無論忘記以前的事情多少次，我都不會忘記，我愛着你。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我愛着你。分離和遺忘，甚至死亡都不能阻止……
”
裴燮看着他們，手微微的握緊。很多年前，師姐決意嫁給風默的時候，自己也求她，求她不要拋下自己。他的容顏能傾倒天下所有的女人卻惟獨不能迷惑師姐。她最先愛上那個妖冶詭異的風荀，繼而被他的絕情所傷。自己陪伴了她許久卻依舊抵不上風默的強悍堅定。曾經的他也是個溫文的少年，但就是因爲這樣的溫柔，讓風默搶走了他一生的摯愛，師姐說要嫁，他便放手了。如果當時他堅持，師姐或許不會因爲愛人的懷疑心碎而糟蹋自己的身體早逝。直到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宮廷陰謀詭譎，他守着與她的諾言，保護那個男人的妹妹做雲燦的皇后，照顧皇后的兒子，到後來尋找失蹤的太子，比對自己身爲貴妃的姐姐還要用心。他的一生，都因爲懦弱的愛着她，而讓他擁有天下盛產至寶的雲燦，心卻窮困的一無所有。師姐去世前才肯寫信告訴他，當年，她決定嫁給風默前，問他時，如果他阻攔了，那麼她就會留下。被風荀的瑰麗多變一時迷惑，她看不到自己身邊始終陪伴的小師弟。然而當她再回到小師弟身邊時，她的小師弟不再如她離去般挽留她。她認爲他恨着自己的背叛，於是她嫁給了風默。她本來決心就此忘記一切，她那真正天下第一美人的師弟一定能找到配得上他的女子。她本來已經決定要愛上自己的丈夫，卻被自己丈夫充滿猜忌的愛推向了深淵。如果當年師姐有驪珠的勇氣，亦或他有風顏謝的執着，必定不至於如此今世無望，他生難求吧。
“好吧。”裴燮，終於開口了：“我會遵守與師姐的約定，輔佐雲昭然。而你，既然做了決定，就回去吧。”黑眸中的金瞳閃過一絲讓人察覺不到的孤寂與憂傷：“不是十王妃，不是迦葉，也不是天下首富的女兒。只是風顏謝的妻子而已。”
“謝謝師叔。”驪珠當即跪下，按照對師傅行的大禮向裴燮行禮。而那個只對天地君王低過頭的風顏謝，微微躬身，對着裴燮一禮。驪珠看着自己一向孤傲的丈夫行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樣子。倒是裴燮微微一笑：“你如此愛她，這本是應當的，無須道謝。如果師姐在的話，必然也會是這樣的決定吧。”
“師叔……”
“不要再說了。珠兒，回去吧……因爲沒有勇氣，我錯過了師姐，一生孤寂不過償還師姐爲我曾經的傷心，這也是應該的。你無需在說什麼了。”裴燮似乎在一瞬間收起了身上所有的僞裝，溫柔的樣子彷彿是少年時代那個永遠春意盎然的裴燮，若蘭的小師弟：“師姐說她不願再見我了。那麼活着，我便不見她吧。等到我死了，會告訴陛下，讓你帶我離開，將我葬在師姐的身邊。自此永久相伴，再不分離。如同我們當年在山中共同成長，相互偎依。那時我在聽她叫我一聲小師弟，也就能閉上眼了。”
驪珠被風顏謝牽着離開時，最後看了一眼微笑着送走自己的裴燮，然後回過頭，閉上眼睛，淚水落下。風顏謝低聲問道：“怎麼了？捨不得國舅嗎？”
“不……這是師叔自己的選擇。”驪珠睜開眼睛勉強笑了一下：“我很慶幸，我的勇敢。”
風顏謝握緊了她的手，也展開一個微笑：“我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