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見,漆黑的戾炎在熊熊燃燒,輻射出燒盡森羅萬象的熾熱洪流。
——能看見,巨量的能量在急速之間向着一點聚集,然後就化作扭曲的黑暗。
在複製體鄭吒的背後,一個幽邃的深井就此無聲無息地展開,不知熄滅了多少來不及遁逃的蟲羣生命之火。所過之地光芒不存,只餘一片虛無。
彷彿宇宙本身產生了缺陷,所有的維度和所有的次元都朝着一點縮退收束,頭也不回地奔向不可逆轉的終末結局。滅絕的終末肆意扭曲着時空,明明是漆黑的輝,卻令一切的光都黯然失色!
原本遮天蔽日熄滅羣星,似能破滅整個星河的殺意洪流,那自遙遠宇宙之外降下的聖人之怒竟凝成一束。如同長鯨吸水一般,不由自主地向着複製體鄭吒身後張開的黑色漩渦投去。
……然後,似泥牛入海般,再無蹤跡與動靜。
怎麼可能?
儘管心中滿是對聖道的讚美之詞,幾近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蟲羣意志的思維中仍是生出了這一荒謬絕倫的結論,那可是偉大的,無所不能的“神”之怒,爲何會連一點效果都沒有出現——
不,不是沒有出現,而是起到了負作用。那黑色漩渦在吸收了聖道之怒後,反而猛然擴張,將那如淵似海的重力和熱力皆暴漲十倍百倍,瘋狂地捕捉着周圍的一切,彷彿要將可觀測宇宙的一切都吸入進去!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這便是我的原暗-宇宙終結了。”
無需言語表達,複製體鄭吒便捕捉到了蟲羣意志那逸散出的“情緒”。
戾炎最爲擅長尋找敵人心中的弱點,並以此爲機乘虛而入灼燒對方心海,乃至於種下不可逾越的心魔種子,令敵人連身心都化作他的俘虜。
只是如今使出“原暗-宇宙終結”的複製體鄭吒,卻毫無將眼前敵人收下當狗的心情。因爲對方早就變成了純粹“聖道”的載體,甚至於他現在說的話,都只是在滿足自己初次實驗嶄新招數的自得之情:“宇宙中最爲狂暴的,連時空也能扭曲的力量……黑洞。”
當物質坍塌到了極致,就是名爲終焉星體的黑洞,時空曲率大到光都無法從其事件視界逃脫的天體;恆星坍縮後,演化爲體積無窮小、密度無限大,能將一切都吸入的終焉天體;亦是將所有能量,所有事象乃至物理法則都徹底吞沒的特異點!
“事實上,我很滿意這一次的經歷,因爲我不僅能夠毫無顧忌地在這個宇宙實驗自己完成後的新招數,還首次見識到了屬於高級聖人的‘聖道’。”
這位宛若神祇又似惡魔的男子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傲然立於黑色漩渦前方,視線卻彷彿凝望着另一個宇宙。明明身後的黑色漩渦散發出令人恐懼的強大引力,卻沒有動搖他的身體分毫,彷彿他與這漩渦融爲一體,自成一道不可分割的存在:“理解了你背後代表的聖道,我才能知道該如何去毀滅。那麼,作爲我對你背後那個多元宇宙蟲族之祖,以及高級聖人‘主宰’的迴應……”
“我便爲你,以及你所象徵的宇宙之理,降下萬物終結的終焉。”
——逃。
——惟有逃。
在複製體鄭吒話語出口的一個剎那,可以說黔驢技窮的蟲羣意志便升起了這個唯一的念頭。那是埋藏在基因深處的,最爲深切的恐懼,以及相應的求生慾望。
——那麼,逃得掉嗎?
這根本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心念一動,戾炎自生。就在上一個念頭剛剛結束,下一個念頭尚未產生之刻,蟲羣意志便發現了一件事情……自己的思考時間,被拉長了。
這是一個相當簡單的道理,異常強大的引力可以扭曲時空,自然能夠封鎖空間的變動、遲緩時間的流逝,甚至……這象徵着終焉的黑洞還能吞噬時間線的分歧與蟲羣逃脫的可能性,令萬物迴歸於漆黑成爲註定的結局!
這就是黑洞,引力重到連光也能吸入的,不可觀測的存在。
此時此刻,被東皇鍾搖動的聲響凍結在半空中的蟲族,已然恢復了自由行動的權力。但它們好似電影中被放慢了數百數千倍的喜劇演員般,動作的幅度甚至不詳細去看,根本感應不到。
還沒等它們徹底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複製體鄭吒背後的黑洞就開始突兀旋轉起來,化作螺旋,將這近乎無窮無盡的蟲族大軍無情地拖入這黑洞之中,貢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與血肉,化作黑洞的力量。
——然後,操控着黑洞的男人,豎起了自己的食指。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能量,在這一刻向着複製體鄭吒的指尖收束,化作了一星半點深沉似墨,靜靜燃燒的火。
很奇妙吧?明明是黑洞的聚合體,最終凝聚出的卻是這一團毫不起眼的,連火苗都算不上的寂靜漆黑之火。但唯有複製體鄭吒自己才知曉,這一刻他終於踏破了第四階的極限,以自己極限壓縮後凝聚出的這一縷,以火焰爲型卻如原暗沉重,宛如來自九幽淵獄的業焰劫炎般的“原暗之火”,徹底接觸到了唯有初級聖人才能夠領悟的,屬於四大元素的層面!
“就此終結吧。”
複製體鄭吒將目標轉移向了蟲羣意識的本體,那經由聖道昇華後,本該存在於更高維度上的集合意識體。
只是,複製體鄭吒並未如楊雲的“光風”一般接觸高次元領域,亦不同於鄭吒的“燭龍光陰體”那樣改變自身的基因,使得自己如魚得水地主動融入高維時間流當中。相反,這個男人巋然不動的立於宇宙的表層,放出無窮重力,宛如無形的惡魔之手,在歪曲時空的同時,更撕扯着高維度和次元,使其朝着自身跌落!
不是不想,而是不願。或許“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是一句充滿智慧的格言,只可惜它對複製體鄭吒而言從不適用!
惡魔自有自己的戰鬥方式,亦有屬於自我的驕傲。比起一路提升自己站在與敵人同一水平線上,他們更樂意折斷對方的翅膀,將高高在上的存在自天空拉下,再以絕對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將敵人送入地獄!
在時間產生變化的同時,空間也相應被黑洞的力量所扭曲收縮。隨着一點火星赫然跨越空間,蟲羣意識的本體就這樣在連自身都無法反應的剎那,投入了那燃燒着的黑暗星火!
“轟!”
血肉,細胞,分子,原子,電子……彷彿連鎖反應般,順着蟲羣意志爲延伸,無數融合匯聚的小型黑洞在這片宇宙空間內瞬間產生又瞬間湮滅,時間和空間以向內坍塌,物質和能量也充當了火焰燃燒的燃料。
這漆黑的火焰如同夜幕下的死神,在包圍了整個星系的深邃虛空中肆虐。它無差別地吞噬一切,無論是有形之物還是無形之物,都在這漆黑的能量之火中焚燒至盡……
最終,皆盡化爲虛無。
……
“他的進步很大。”
頭頂東皇鐘的複製體楚軒於遠方注視着複製體鄭吒以“原暗-宇宙終結”將蟲羣意志盡數毀滅的場景,收回了自己那毫無感情的目光:“與上一次的僞聖位是被沒有自我意志的深淵位面給予不同,這一次賜予蟲羣意志位格的,是一尊現如今還存活着的高級聖位。”
惡魔隊的智者此刻赫然站在一條身披紫色外殼、背生血色光翼的七首十角獸身軀之上,這在古代傳說中被稱呼爲“相柳”的怪物雖被戾炎燒燬,但殘留下來的細胞卻在複製體楚軒的研究之下,與凌空懸閣中的初號神“昊一”碎片相結合,最終化作了眼前的怪物。
而正是憑藉着相柳那操控時間的異能,昊一的空間之力,以及先天靈寶“東皇鍾”的力量,複製體楚軒才得以在波及整片空間的黑洞撕扯餘波中連一點影響都沒有受到,甚至還有空隙點評着複製體鄭吒的“原暗-宇宙終結”:“若以‘聖’的標準來看,那麼現在的鄭吒在力量上已經達到了‘第五階’,距離真正的聖人,也只差多元宇宙冊封的聖位罷了。”
“不,還差得很遠。”
而在複製體楚軒的不遠處,沒有使用任何法寶或技能,只是在體表覆蓋了一層瑩瑩綠光的伊耆搖了搖頭:“對入微的掌握,對宇宙的理解,對自我道路的印證……差得太多太多了。”
伊耆就這樣單憑一己之力輕鬆抵禦了黑洞的強大吸引,甚至連衣服都沒有產生絲毫褶皺,就好像那那股足以吞噬一切,終結萬物的毀滅之力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清風拂面:“雖然他在力量方面已然進入了‘聖’的層次,但他將心靈之光與四大元素結合的理解卻未能跟上,尚處於相當粗淺的階段。”
“神兵利器,血統技能,天地萬物,宇宙星辰,一切有爲法當作如是觀,世間之事皆爲常事。既取‘宇宙終結’之意,那向着這方面努力便是。”
就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話語般,伊耆隨隨便便地伸出手來。而下一秒,他那如白玉的手掌上便燃起了被一縷幽深的暗綠異火。
它灼熱燃燒,就彷彿是永不枯竭的生機活力;它沉重坍縮,就好似是芸芸衆生的因果業力;它螺旋轉動,就宛若不斷進化的基因螺旋;它亦吞噬萬物,就如同生物爲了生存而演化出的飢餓本能。
複製體鄭吒以自身的心靈之光進一步壓縮而成的“原暗之火”,此時竟被伊耆輕易效仿,創造出性質類似的存在!
儘管兩者之間的顏色有所差別,給人以視覺上的差異感。但無論表現的形式如何變化,其內裡所蘊含的意義卻不會改變……綠與黑,同樣指向了宇宙間那些最基本、最純粹的力量,也即是象徵着“火”的能量具現化。
“雖然立意頂尖,但究其本質,也只不過是以原暗之火製造出爲數衆多的微型黑洞,從而利用物質方面的連鎖反應導致湮滅罷了。”
毫不在意地吐露着那些在“聖”的領域中也難得一見的秘密,伊耆也不管在一旁靜靜傾聽記錄的複製體楚軒。即便他知曉事後當對方將這些話語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複製體鄭吒時,那個明顯相當滿意於自己這一招“原暗-宇宙終結”的男人會是如何的火冒三丈。
“這最多算是一種技術,並沒有那麼特別。倘若是真正的強者,便輕易可以做到物質的坍縮,以此將天地之力盡數匯於一點製造出黑洞,就連現如今的我也可以輕易再現。”
“或者換一種說法,鄭吒所做的事情本質上就是單純的製造出黑洞,去以龐大無匹的力量扭曲時空、崩壞物質乃至磨滅抵消掉對方的聖道,這之間沒有任何複雜的道理,依舊是他最喜歡的,以絕對之力壓服對方的那一套。”
“若他能將萬物終結之意盡數融入這一招,將每一縷戾炎都凝聚爲原暗之火,再以此推動原暗,把黑洞從單純的物理現象演變成萬物終焉的化身,那便可以憑藉一己之力重煉地水火風,改寫時空物能的基本定義,到那時纔是真正的宇宙終結之刻……”
伊耆用另一隻手的手指輕輕一點,綠色的能量之火便化作了不斷旋轉的漩渦黑洞,開始將四周的一切不斷吸入:“但現在,他還處於‘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階段,尚不可稱之爲‘道’。”
“那麼,何爲道?”
以研究者的身份問出這個哲學上的問題,在他人聽來似乎有些滑稽。但若問出這個問題的人是複製體楚軒,那一切就都有了合理性方面的解釋:“現在的鄭吒,還差在哪方面?”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便是。”伊耆輕笑一聲,手掌一握,那墨綠色的能量漩渦竟然就被捏成了一顆青綠的蘋果:“同樣的一顆蘋果,對他人來說不過是平平無奇之物,但對於無法感受到味覺的你來說,蘋果鮮豔的顏色,卻是唯一可以令你感受到生命之美的性質。”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哪怕是不存在感情的你,亦會賦予事物以獨特的意義。而把這份意義展現,譬如用一首詩讓所有人看見月光就會想起故鄉的哀思……一般人稱之爲藝術,而對我們來說,這就是在踐行己身之道。”
“原來如此,賦予事物以意義,以心寄物,由物見心,把自身的心情思念皆寄寓於時空物能,這就是聖人之道。”複製體楚軒輕輕點頭,然後罕見地說道:“……有些太過高深了,無論是對不願意承認感情的他,還是對尚未獲得感情的我。”
“路需要一步一步走,飯也要一口一口吃。”
伊耆笑了一笑,將手中的蘋果遞向前方:“偶爾吃一顆青澀的蘋果,不也挺好麼?”
“還是算了。”看着伊耆的動作,複製體楚軒堅定的搖了搖頭:“那種用黑洞搓成的東西,你還是餵給相柳吧。”
“哈……”
伊耆聳了聳肩,自行將綠色的蘋果化作虛無,又拿出了一根小黃瓜,一面傾聽着位面之外那不知何時響徹多元宇宙的鐘聲,一面低聲抱怨了一句——
“真不給我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