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的。
……
許盛這話說得毫不掩飾, 把試探和那點不爲人知的小心思攤出來,悉數擺在邵湛面前。
——我是故意的。
話音落下,緊湊如心跳般熱烈的蟬鳴也跟着安靜一瞬, 蟬鳴消去過後那股燎原的火好像真的燒了起來, 熱烈又不顧一切地席捲而來。
剛纔被邵湛牽過的指尖熱得發燙, 許盛被燙得無意識縮了縮手指, 他繼續毫不掩飾地說:“剛纔在電影院裡……不止是牽手, 我還想對你幹很多事。”
學校裡很安靜,太安靜了。
許盛心跳很快。
他看的那份攻略上的表白部分羅列了很多先決條件,什麼試探對方的心意, 不要着急,安靜等待時機。
這些條規在這一刻全都作廢, 許盛一個字都記不得了。
管那些條條框框幹什麼, 根本憋不住, 他有自己的方式。
倒是有一條誤打誤撞撞上:在有紀念意義的,獨特的地方表白。
這個牆, 確實是非常有紀念意義。
許盛半蹲在牆上,彷彿看到兩人初遇那天,他從倉庫坐了很久纔回來,帶着自己也說不清的抗拒和迷茫翻到這堵牆上。
打雷那天,世界重構, 他成了“邵湛”, 而邵湛成了他。
他們無限接近過對方, 用對方的身體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種模樣。
許盛事先完全沒有做好表白的準備, 這會兒完全是臨時起意蹲在牆上“作案”, 怎麼說他也是見過大場面、動不動就當着全校師生進行檢討發言的人,最著名的綠舟檢討更是聚集了好幾所學校。
但這位平平無奇的檢討小天才現在卻發揮失常。
邵湛站的位置剛好逆着那點微弱的昏黃光線, 許盛強迫自己不要躲閃:“我……”
他“我”了一個字之後,緊張得“我”不下去,思緒一團亂,想說的話太多,一窩蜂涌到嗓子眼卻又失了聲。
許盛緩緩閉了閉眼,感覺整個人都像喝醉了酒一樣,燒得晃。
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才勉強恢復之前那幅裝腔作勢的散漫樣子。許盛那張臉的確很有迷惑性,不止邵湛在心裡暗暗貼過“玩弄感情”標籤,當年康凱見他第一面也是這個感覺,他長得就不像好學生,眼尾微微往上挑、撩人得很,偏偏看着還像是漫不經心一樣。
從來沒有玩弄過誰感情的許盛動作不自然地扯了扯衣服領口,腦子裡炸完一波之後總算給殘存的理智騰出一點空間,他難得認真地說:“我觸犯過的校規很多,零零總總幾十條,現在可能要再加上一條,校規第三十五條,學生在校期間禁止早戀。”
然後許盛像兩個小時前,約邵湛你去看電影的時候那樣喊了一聲“哥哥”。
“哥哥,要跟我一起犯個規嗎。”
“不知道你給不給機會,不給機會也行,我這個人很擅長死纏爛打……我接着追你。”許盛說到這裡,又低聲補了一句,“雖然你有點難追。”
許盛說難追,主要還是因爲邵湛給他出的那道函數題。
這簡簡單單一道題,體現出學霸和學渣之間的鴻溝。
許盛甚至真的停下來認真地想了想,要是邵湛以後接着往他臉上甩題,扔過來一道又一道看着都頭疼的題……他,他就忍着。
……只要題是邵湛給的,也不是不可以寫。
爲了喜歡的人,這點犧牲算什麼。
媽的。
許盛在心裡說,我自己快都被自己感動了。
許盛身後的那片霓虹燈剛好在這一瞬間變幻顏色,轉變成煙火的顏色,盛放在漆黑的夜裡,恍若夜空裡映出萬千燈火。
時間彷彿又過去很久,許盛大概明白那些考生考試出成績之前爲什麼緊張,他渴望聽到邵湛的答案,又忍不住退怯,直到邵湛說:“沒必要追我。”
許盛愣了愣。
沒明白這是這什麼意思。
沒必要追,他是被拒絕了麼?
邵湛現在腦子裡也亂,他向來理智,就算以前當校霸那會兒,也冷靜得不行。他那股恣意囂張地勁往內裡收,表面不露聲色,也不會因爲誰挑釁就跟其他人一樣上頭撩袖子打架。
有一回楊世威帶着人過來鬧,南平中學跟臨江制度不一樣,沒有混合版,只有“尖子”班和差生班,雖然尖子班的人成績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差班是全校老師最頭疼的班級,根本管不住,上課的時候底下學生幹什麼的都有。
邵湛偶爾翹課,上課中途光明正大從後門走進來,金凱之後就坐在後排鎮着,輕易不鬧事,反而成了差班裡最好帶的那類學生。
楊世威來找事那天,班裡亂翻天,邵湛佁然不動,不緊不慢結束一局遊戲才把手機一扔,冷聲問:“鬧夠了嗎。”
“三秒鐘,滾出去。”
許盛這回的直球是真的直了,沒飄,也沒自動過彎。
打得人猝不及防。
他是真的把自己全部的小心思,所有壓在心底無法控制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坦誠得要命,邵湛感覺像是有隻格外大膽的貓狠狠地在他心底撓了一下。
其實邵湛在他說“故意”的時候,之前在電影院裡的暗自揣測有了答案。
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正在追的人其實也在追自己,這種概率小得不可思議,像得到了一個珍稀寶藏。
心臟跳得比任何時候都熱烈。
邵湛中途想說“你先別說話,我有話跟你說”,試圖搶先一步,但許盛這發球打得快很準,直接不管不顧地一股腦倒完了。
他之前是想過只要許盛走一步……
但他其實早就想通了,連那一步都不捨得讓他走。
要是許盛還是解不出那道函數題,他就摁着他畫,畫完問問他“知不知道哥哥是什麼意思”。
只是沒想到許盛不光走了那一步,並且直接跑向他。
霓虹燈又閃了一下。
邵湛說:“我不用你追。”
許盛剛纔情緒有一瞬間落下去,以爲是拒絕。
這種落下去的感覺像是走樓梯不小心踩空一樣。
然而邵湛第二句話說完,許盛發現,好像……又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不用我追,”許盛頓了頓問,“……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很好追,但只限於你。”
邵湛說着朝他走過來,凌晨風颳得更大了,他眉眼凌厲,身上那件黑色T恤襯得整個人異常冷,明明也是冷質感的聲調,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渾身發熱:“不用追我,早就是你的了。”
也不用他邀請。
他早就單方面犯了規。
他又何嘗不是故意讓他牽的手。
就算許盛沒開口,邵湛懷疑自己最多也就忍到進寢室樓。
許盛腦子裡懵了一瞬。
“嗡”了一下之後,“砰”地炸開。
剛纔踩空的感覺和難以形容的情緒這會兒形成了強烈反差。
如果風再大些,他可能都能飛起來。
“你以爲給你題是真的想讓你做題?”
邵湛沒有明說“白癡”,語氣裡隱隱有這個意思,他說:“讓你畫的函數圖像是心臟線,本來想表白用的。”
許盛渾身血液沸騰,差點蹲不穩,但是聽了邵湛後面的話,又在血液沸騰的間隙回憶起畫了兩小時函數圖像沒畫出來、還對邵湛說算了吧的自己。
許盛的體溫降下來一點:“…………”他都幹了什麼蠢事?
“上次想抱但是沒抱成,”邵湛已經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問,“所以這次可以抱你回去了嗎。”
許盛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上次”是哪一次。
是慶功宴上他說過的胡話。
當時邵湛只是很剋制地靠近他,掐着他的腰,抱了一瞬。
許盛:“你當時就……”
邵湛:“比那個時候還要早。”
氣氛很好,表白成功的喜悅差一點就衝昏了許盛的頭腦,他在腦子裡放了一陣煙花之後,理智詭異地上線。
許盛:“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跳下來,會不會有雷。”
邵湛:“……”
這堵牆雖然有紀念意義,但是也很危險,許盛不會忘記就是當初在這裡聽見了第一聲雷響。
許盛謹慎地說:“要不然還是別抱了吧,換個地方,剛和男朋友確認關係第一天就打雷,不太好。”
“…………”
許盛最後自己跳下來,不知道是跳牆跳的,還是心跳本來就跳得那麼快。
兩人回寢室樓的時候剛過兩點,一樓窗戶虛掩着,進去之後才把窗戶重新鎖上,寢室樓裡異常安靜,從樓外邊看過去還有幾間寢室點着燈,應該是爲了備戰期中考,每到這種臨近考試的時候,學渣臨時抱佛腳,學霸溫故知新。
臨江六中期中考試時間安排比普通學校更晚,由於複習和學習新課的模式所致,期中考和期末考之間只剩下一個月左右。
期中考也是各類考試的重頭戲,難度直接對照高考難度。
許盛基本不復習,但是邵湛還要兩套卷子要刷,許盛一點也不介意確定關係之後把時間花在看男朋友寫試卷上:“我去你寢室?”
邵湛笑了一聲:“你來我寢室幹什麼。”
許盛的手還被他抓在手裡,他實行了剛纔在電影院裡想了很久的事情,手指緩緩往下移,從邵湛指縫間插進去:“你寫題,我看着你寫。”
事實證明許盛就是一個學習殺手。
自己不學,還容易妨礙別人學。
許盛曲着腿坐在他邊上,還時不時撩撥他,邵湛哪兒還有心思寫題。
他乾脆把試卷放一邊,勾着筆在草稿紙上把之前給許盛的那一串函數又寫了一遍,然後對許盛說了一句:“過來”。
許盛擡眼。
“握筆,”邵湛把筆遞過去說,“想看心臟線嗎。”
許盛握住筆,邵湛握着他。
邵湛這回沒有故意留最後一步讓他自己畫,引着他從頭到尾畫了一遍,許盛頭一次發現他印象中死板的文化課、令人頭疼的數學學科,原來還能這麼浪漫。座標軸上的那顆心臟躍然紙上,碰撞出一種理性到極致的感性。
寢室早已熄燈,寢室裡唯一僅剩的光線全靠桌上那盞USB檯燈。
許盛突然好奇:“要是我一直沒有畫出來,你打算怎麼辦。”
“換一種你這智商能跟上的方式,”邵湛擡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說,“跟你告白。”
許盛突然被嘲諷:“操。”
雖然許盛願意陪男朋友到天亮,但顯然男朋友不想他熬夜。
“回去睡,別熬着,”邵湛說,“睡我這也行。”
“操,”許盛撐着下巴,趴在桌上說,“頭一回脫單還不允許人多興奮一會兒。”
邵湛抓到關鍵詞:“頭一回?”
許盛擡起頭:“你也覺得我帥是吧,帥成這樣還單身確實是沒理由,追我的是不少,不過我沒喜歡過誰……你以爲呢?”
邵湛心說他家男朋友長着這樣一張臉,居然還是頭一回。
他驚訝一瞬,很快想開了:
這要不是頭一回,球也不可能打成變化球。
邵湛:“聽話。”
邵湛這人,一旦願意哄人,就有奇效。他跟許盛這種張口就來不太正經的性格不一樣,就是冷着纔有效果,許盛完全招架不住。
昨天放學的時候老孟說過,明天早上第一堂課就是隨堂考試,現在時間都接近凌晨兩點半,再待下去幹脆別睡了。
許盛抓着手機往寢室門口走,邵湛送他出去。
許盛正準備擰開門鎖,手剛搭上去又停住,倚着門問了一句:“聽話有獎勵嗎。”
邵湛正好走到他跟前,聞言俯下身,說話時逼近他,鼻樑差點碰上,呼吸都纏繞在一起。
他乾脆擡手、手掌落在許盛耳邊,幾乎是一個把人圈在懷裡的姿勢,掌心抵在門板上:“有,你想要什麼獎勵。”
他實在是離得太近了。
比起邵湛近在咫尺的臉,還有邵湛湊在他耳邊呼吸,似乎就湊在他耳垂那兒,呼吸交纏間,心率也跟着失去平衡,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又被輕而易舉挑撥起來。
充電式檯燈電大概是沒充滿,撐到這會兒略顯勉強,燈光弱下去,有種下一秒就要罷工的趨勢。
事實上它也確實“不負衆望”——燈光越來越縹緲,幾秒鐘後十分乾脆地罷了工,一絲光都不肯再施捨。
許盛眼前一黑。
隨之而來的是少年陡然間逼近時帶起的微弱的風,混着些許熟悉的薄荷味兒。
邵湛喉結攢動,從電影院到牆邊,整顆心都被這人捏在手裡玩了個遍,不再掩飾一路積壓的欲-望,邵湛的吻很重——幾乎是發了狠似的撞過來。
少年情動,青澀,又不得章法。
邵湛另一隻手掐在許盛腰上,體溫隔着布料傳過來。
所有感官被眼前這片黑無限放大,唯有脣上的觸感異常清晰。
“表白被你搶先,”邵湛鬆開他、後退之前在許盛下脣上咬了一口,然後又不捨地湊上去再安撫性地親了一下,說,“這個就別跟我搶了。”
-兄弟?
-還活着嗎。
-約出去有沒有成效,你那夜場電影真的能行嗎。
康凱時刻不忘關心兄弟的戀愛進程,他隔了幾個小時,見許盛遲遲不回覆,還以爲兄弟涼了:沒事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棵草會更好,他要是看不上你,那純粹是他沒眼光,咱以後讓他高攀不起。
康凱:別爲了點兒女情長的破事就自閉啊,回個話。
康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你們不會還在做題吧?
許盛看到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
他關上寢室門回覆:追到了。
許盛發出去之後又覺得不對,於是躺在牀上補了兩句。
-也不算追,我跟他兩情相悅。
-總之他現在是我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