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湛對同學信息不甚瞭解, 但他經常幫各科老師批作業、統計分數,遇到過的名字幾乎過目不忘,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整個高二年級組裡應該沒有叫康凱的人。
而且如果是學校裡的人, 也不會說“你趕緊來一趟”。
那麼只剩下一種情況, 許盛手機聯繫人列表裡這位備註名叫康凱的人, 是校外的。
應該是朋友。
聊天框裡, 聯繫人邊上那行‘正在輸入中’斷斷續續閃現。
康凱:你再不來我真的要死了。
康凱:反正明天就是週六,你出來一趟也沒事,兄弟, 我吊着最後一口氣等你!
康凱:給你一小時,六點前沒到, 你就給我收屍吧。
邵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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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老師辦公室裡。
“邵湛, ”周遠佈置好題目,又伸手去夠邊上的水杯, “你先把這十道題抄下來。”
“哦,”許盛垂着頭站在邊上,反應兩秒才擡起頭,“……抄?”
許盛現在是邵湛,邵湛不管說什麼老師都能主動給他找臺階下, 周遠說:“難道你能背下來?你記憶力好, 要是能背下來那也行。”
不好意思。
背不了。
許盛只能硬着頭皮拿起邊上的筆, 被周遠盯得, 他的手不由地微微顫抖起來。
邵湛之前給他買的那疊字帖, 他有一陣沒練了。
堅持很難,但放棄很容易, 放棄之後,許盛那字早就又拐了回去。
或許是那段時間受到的束縛太多,他的字……
甚至比之前更草,更狂野。
在周遠灼灼的目光下,許盛隨手拽過邊上的A4紙,尾指抵在紙面上,儘量字跡端正地寫下三個字“第一題”。
好在周遠只看了那麼一眼,邊上電話響起,周遠伸手接起電話:“喂,顧主任,哎,您說。”
許盛鬆一口氣,手上速度加快,想爭取在周遠掛電話之前把所有題目抄完,然後趕緊離開這間辦公室。
再在辦公室裡待着,他怕自己沒命活着回去。
許盛雖然大部分時間都不交作業,或者交上去就寫一個“解”字,但初高中生涯裡總有幾科老師脾氣過於暴躁,架不住那些老師老爲了作業這事找他談話,也會找同學抄抄作業。
他字本來就連筆連得字形都看不出了,因此抄作業的速度奇快。
沒想到現在這項技能用在抄題目上了。
許盛很快抄到最後一題。
周遠也有聊完要掛電話的意思:“今天就開始實行是吧?行,那我知道了。”
許盛加快速度,把最後幾個字連起來抄完,水筆筆尖落在句尾,在句尾點了一個點。
“啪”。
周遠把座機電話掛上,坐下,他掐了掐鼻樑,對許盛道:“是這樣的,顧主任剛纔和我說……”他說這話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個極爲瀟灑的點,於是話說到一半又頓住。
饒是許盛手速再快,終究也還是慢了一步。
許盛心說,邵湛,我已經盡力了。
周遠張張嘴:“你……你這字……”
“老師,”許盛把筆放下,在腦內瘋狂搜索關鍵性信息試圖求生:“……其實我最近還在練狂草。”
周遠:“?”
許盛直起身,抓着抄好的題目退後一步:“上回在辦公室裡,孟老師不是問過麼,問我的字是怎麼回事。”
周遠想起來了,確實有這回事,當時邵湛考試考了不及格,試卷上的字還寫得很飄:“你還在練?”
許盛說:“我想過了,我不能因爲這個字體不適合我就選擇放棄,放棄很容易,但我選擇堅持。”
周遠:“……”
許盛:“我會繼續練的。”
這倒也不必。
本來寫得一手好字,沒事練什麼狂草。
但周遠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沉默兩秒,決定略過這個話題:“是這樣的,剛纔顧主任打電話過來,說全部競賽生今天放學之後都要去三號會議室開會,剛好你在這,我就不另行通知了,你現在就去吧。”
周遠說完,又喝了一口茶,擡頭髮現“邵湛”還站在他跟前,沒動彈:“你愣着幹什麼,顧主任他們已經到會議室了。”
許盛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得異常稀薄,薄得幾乎令他喘不過來氣。
競什麼生?
競賽?
許盛緩了一口氣,纔想起來邵湛還有這麼一層身份。
邵湛之前參加過不少競賽這事他倒是知道,學校榮譽牆上掛滿了他的名,獎狀多得貼不下,被稱爲臨江六中之光。
許盛其實無數次經過過那堵名譽牆——他以前不光翻後門,有段時間前門附近的攝像頭壞了,高一那會兒他還會在顧閻王眼皮底下翻前門。
從高高的圍牆上一躍而下,正對着的就是榮譽牆。
他沒有仔細看名字,但也看到過烈日陽光下照着的一排排獎章,並且無數次和獎章名字的人擦身而過。
許盛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
等許盛從辦公室裡出去,纔看到“自己”發過來的消息。
十分鐘前。
S:我在教室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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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放學後的學生散得最快,人羣往外涌去,也有不少停留在學校附近、聚集在校外商業街上閒逛的同學,被校門口喧鬧的人羣襯得校園裡異常冷清。
許盛回教室的時候,邵湛正背對着講臺坐在課桌上,兩條長腿曲着,搭在地上,大開的後門竄進來一陣風,少年身上那件T恤微微揚了起來。
邵湛這個人不愧是前南平校霸,隨隨便便往那一坐就比許盛平時展現出來的架勢更強烈。
有同學從隔壁班收拾好東西出來,路過七班門口,不由地往裡多瞥了“許盛”幾眼。
許盛趕到之後,邵湛這才擡眼。
兩人同時出聲。
——“你朋友找你。”
——“競賽生要去會議室開會。”
說完。
兩人雙雙沉默。
一時間,不知道是誰的遭遇更慘一點。
許盛抓抓頭髮:“我哪個朋友?讓他自個一邊涼快去,沒空理他。”
邵湛解開手機屏幕,將手機翻個面,把聊天框對着他:“這個姓康的,他說你再不理他,只能去幫他收屍了。”
手機屏幕上。
康凱:求你了,救救我吧。
康凱:你不是答應了會幫我的嗎。
……
“……”許盛粗略看了一眼,想起來那天晚上隨口答應下會當康凱指導人的事情,“……操。”
許盛想到康凱那個瘋起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德行,頭疼道:“你得去一趟。”
邵湛:“地址。”
許盛:“地址我等會兒發給你。”
現在這個情況,手機和微信號更沒辦法換回來,不然很容易被康姨他們發現,於是許盛又說:“換手機的事情等回來再說。”
“你那個競賽又是怎麼回事?”
競賽的事情孟國偉早在綠舟基地那會兒就開始找邵湛談了。
也當時只詢問了一下邵湛的意向,並沒有告知確切時間和流程內容。
邵湛:“應該只是單純開會,目前還沒有接到任何競賽通知,競賽生都不在一個班,有時候會組織起來訓練。”
只是單純開會的話那還好些。
許盛放下心。
眼下最緊急的情況就是邵湛去見康凱,邵湛一理科生,能對着康凱指導什麼?
許盛還沒提,邵湛倒是主動問起,他從桌子上下來,腳蹬地站直了,又把對話框懟到許盛面前:“解釋一下,他,誰。”
關於畫室的事情,許盛不方便說太多,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主要是現在這情況、他馬上還要作爲“邵湛”去參加競賽生大會,時間緊急。
最後許盛只說:“康凱……他是畫室裡認識的、朋友,我小時候上過美術……興趣班。”
情況也差不多確實是這樣。
邵湛眉頭一挑,又問:“還有呢。”
許盛不知道他這個問題的重點在哪兒:“還有什麼?”
邵湛說話時眼底那股冷意和語氣一塊兒沉下來,逼近他時,許盛只覺得對方的氣息離自己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瞳孔裡倒映的景象,雜着細碎的光:“沒有其他關係了?”
教室裡值日生做完值日後,風扇就停了。
只剩從走廊上穿堂而過的風。
許盛試探着說:“他偶爾會跪下來喊我爸爸,算麼?”
邵湛:“……”算了。
最後兩人商定好,邵湛先過去,能拖住康凱就儘量拖住他,許盛這邊也儘量找機會從競賽會議上抽身出來。
競賽會議果真和邵湛說得差不多,例行組織大家坐在一塊兒講講題。
顧閻王在臺上慷慨激昂:“又到了我們愉快的競賽訓練時間——”
許盛全程低着頭在臺下襬弄手機。
-下車了嗎。
而另一邊。
邵湛按照許盛給的地址,走進小區,透過門縫能看到門裡牆上貼着的畫,還有擺放散亂的畫架。
-到了。
他剛回復完許盛的消息,門裡正好走出來一個人,個子不高,手裡拎着藍色的水桶,低着頭見有人擋在他面前,這才擡起頭。
康凱水桶裡的水跟着一晃:“盛哥?”
邵湛壓根不認識他,更談不上多親近,他往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後勉強“嗯”了一聲。
康凱手裡還拿了支勾線筆,他激動道:“你等會兒,我去換個水,你先到裡面等我。”
邵湛目光粗粗略過畫室裡那幾排畫架,都沒有剛纔還在畫畫的痕跡,排除之後,只剩下右手邊的隔間,隔間裡燈也開着,進門第一個位置、還未乾透的顏料盤擺在桌上,並且沒有看到水桶,顏料盤上散落的筆和剛纔出去的人手裡抓着的顏色一樣。
邵湛在這個位置邊上,拉了張空椅子坐下。
果然,不多時,康凱提着水桶回來了,他指指面前的畫架,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你幫我看看這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