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懺悔錄
幾個男人又就着銀監會剛出臺的《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收購信託公司不良資產業務指引》高談闊論了半天。
付瑛傑忽然提議道:“別人都說搞金融就像賭博,說來不怕各位見笑,我這人平日裡不好吃煙喝酒,就愛個‘起長城’,這會兒手癢,不如我們來幾局,麻將既是國粹,也是博弈嘛。”
沈6嘉自然不能不給面子,淡笑道:“我讓人拿一套好一點的麻將牌過來。”說完和岑彥耳語了幾句,只見岑彥乖覺地點點頭,便快步出了包廂。
“夏行長也賞個臉,一起玩兩把?”付瑛傑又熱絡地邀請夏商周。
夏商周恰巧在想着該怎麼打發周允非先回去,付瑛傑的這個邀約簡直就有點瞌睡送枕頭的意思,當下他便一口應承下來。然後又給周允非打了個電話,說要和朋友打麻將,飯錢記在他賬上,又說了一些抱歉的話。
伍媚瞧着夏商周打完了這通電話,心中冷笑不已,如今的夏商周也是那種大腦溝回等同於九曲十八彎的小腸的物種了。
可惜她的神情看在沈6嘉眼裡完全就是目不轉睛。沈6嘉這才驚覺自己整晚對伍媚的關注度似乎已經突破了一個正常數值。爲什麼會這樣?他明明很看不慣她的行事作風。沈6嘉頭一次陷入瞭解不開的難題裡,他可以輕易算出兩個十一位的手機號碼相乘的結果,卻搞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這樣“不正常”。
岑彥很快捧着一個錦盒進了包廂。是他剛去找九重天的經理蔣一煒弄過來的。在這一點上不得不佩服莫傅司的眼光獨辣,他在九重天的頂樓設置了一個並不對外開放的禮品特賣處,只有熟人和常客才知曉。從翡翠麻將牌到金箔撲克,從九龍窠的大紅袍到印尼的天然貓屎咖啡,從黃田凍印章石料到九眼端硯,幾乎可以滿足交際應酬裡任何一位難伺候的主兒任何癖好。
果不其然,付瑛傑摸着冰涼的白玉麻將牌,讚不絕口。
夏商周入了座,也知情識趣地跟着讚了兩聲“好東西”。
三缺一,付瑛傑這才問宋淳熙:“小宋,你來不來一局?”
宋淳熙擺手道:“我不打,我坐在一旁看便是了。”一面搬了椅子坐在了夏商周身側。
真是好一幅紅袖坐看打麻將的畫面啊,伍媚勾脣一笑,饒有興致地在二人之間看來看去。
“伍總監?”付瑛傑又看向伍媚。
“既然宋組長不肯上場,那我也就也先當看客好了。”伍媚笑笑,她沒有坐,而是倚着沈6嘉的椅子站着。
付瑛傑大笑:“兩位美女在側,我怕沈總和夏行長要打不動麻將牌了啊。”嘴上這樣說着,眼睛卻在銀監會的人裡找牌搭子。
衆人都知道他們定然是要玩籌碼的,沈夏二人或許會給付瑛傑幾分面子,卻未必會給自己面子,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誰會嫌錢多的脹腰。於是一個個都縮着脖子,只裝喝高了,醉眼迷濛,打不得牌。唯有政策法規處部的副部長孔鄴民不慎和付瑛傑有了對視,只得硬着頭皮來做這倒黴的散財老童子。
四個男人分四方坐定。唯有夏商周和沈6嘉身畔有佳人作陪。
沈6嘉精於算牌,但遺憾的是此時完全不在狀態,一時便落於下風。他正要將一張九萬打出去時候,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伍媚忽然欠身過來,伸出她那白膩修長的手,按住了沈6嘉的手背。
女人的指尖又輕又軟,就像一片雪花在他的手背緩緩融化。沈6嘉只覺一顆心猛地一頓,手背上又如同有小蜘蛛爬過,又酥又麻,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沈總,這張牌可打不得。”伍媚嘴就在沈6嘉的耳側,吐氣如蘭。
對面的宋淳熙不覺皺眉,這女人真是輕浮,這些沒羞沒臊的事虧她幹得出來。卻渾然忘了自己也正沒臉沒皮地挨着夏商周坐着。
沈6嘉這才留意到自己的牌型,這個九萬丟出去,就難成清幺九了。
伍媚已經收回自己的手,又恢復成倚靠他的椅背的姿勢站定。沈6嘉收回神思,重新發了牌,一掃先前的頹勢。
付瑛傑打趣道:“伍總監真是偏心,也不替我們點點張子。”
伍媚輕笑:“部長大人哪裡需要我來張點子,您的牌運好得很呢。”
付瑛傑頓時被捧得哈哈大笑起來,肚子上的肥肉都跟着顫了起來,“伍總監的這張嘴啊,真是甜死人不償命。”
沈6嘉卻無意間看到站着的伍媚一直在偷偷活動腳腕,知道她大概是站累了。他不動聲色地起了身,面無表情地說道:“伍總監,你替我打兩圈吧。”
伍媚凝視住他,甜甜一笑:“那沈總,輸了可算你的,贏了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
還是這般愛財,沈6嘉不由失笑,“贏了都歸你。”他的語氣裡帶着一絲自己都未覺察的縱容。
伍媚立刻眉開眼笑地坐了下來。沈6嘉則揹着手站在她旁邊。
洗牌、摸牌、砌牌、發牌,伍媚的動作又快又穩,還非常優雅。沈6嘉卻注意到她摸牌時總是會有很細微的勾手動作。蹙蹙眉,他凝神細看。
不看則已,一看他才發現伍媚居然會在摸牌之前在手心裡先藏一張不要的牌,摸牌的時候她一次摸兩張,將不要的那張放在牌頭,造成只摸一張的錯覺。這樣一來,幾把便將牌換掉了,不贏纔怪。要不是他恰好站在她身後,又目力驚人,不然決計發現不了。不過她也知道見好就收,並沒有搶付瑛傑的風頭。
夏商周只是偶爾將視線投注到對面的伍媚身上,她白皙的手指和白玉麻將牌幾乎分不出界限,而虎口的那粒紅痣總是可以輕易讓他心旌搖曳。
幾圈下來,各有輸贏。不消說,付瑛傑自然是最大的贏家。只可憐了孔鄴民,一張長臉幾乎成了苦瓜。
“好了,今晚時間也不早了,就散了吧,感謝沈總的熱情招待,還結交了夏行長這位小友,真是不虛此行啊。”付瑛傑意氣風發地做了總結呈詞。
一行人魚貫出了包廂,伍媚眼尖地注意到沈6嘉一個眼風之後,岑彥將一張支票揉成團,不着痕跡地塞到孔鄴民手裡。
相必是孔部長今晚散出去的財又收回來了,伍媚低下頭微微一笑,沈6嘉這呆瓜倒是很會做人嘛。眼角的餘光又掃到桌上凌亂的麻將牌,呵呵,正部級出差都是單人單間,待會兒自然有人將這副牌拾掇好了送上門去。
銀監會的人就住在九重天的客房部,送走了他們,岑彥開車送喝得爛醉的紀書楷回去。沈6嘉、夏商周、伍媚三人則一起去地下車庫取車。
“作死的,誰紮了我的車胎?”伍媚的奧迪Q7的兩個輪胎都被放了氣,傾斜在一邊。
聽到她的話,沈6嘉和夏商周都一齊停下腳步,折身查看情況。
沈6嘉蹲下來看了看癟癟的車輪,“不是被扎,是氣芯被拔掉了,車輪表面沒有劃痕。”
“我打電話讓監控室看一下地下停車庫的監控錄像吧。”不等伍媚答話,夏商周已經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半晌,夏商周面帶遺憾:“伍總監今日車停的實在不巧,這邊的探頭壞了之後一直沒有修好。要不伍總監坐我的車回去吧。”
“我送她回去。”沈6嘉忽然開了口,聲音竟然也是少有的強硬。
伍媚的心驀地一跳,朝夏商周一笑:“多謝夏總的好意,我就搭沈總的順風車好了。”
夏商周有風度地一笑,坐進自己的英菲尼迪裡,走了。
伍媚才坐進副駕駛的座位,就聽見吧嗒一聲,沈6嘉給邁巴赫齊柏林落了鎖。
“沈總,你——”話音還未落,沈6嘉已經冷着臉盯牢她。
“到底爲什麼來晟時?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沈6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森冷。
伍媚眉頭好看地一皺:“沈總,我不懂你的意思。”
“好,那我把話說的更明白一點。”沈6嘉沉聲說道,“傍晚我們一起開車來的這裡,當時我的車旁明明有空位,你卻偏要停靠的更裡。你早知道那裡的攝像頭壞了吧。”
“沈總該不會是認爲是我自己把自己的車胎氣給放了吧?”伍媚掩嘴笑起來:“那我斗膽問沈總一句,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的動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是有人故意針對你,不會只是簡單的放氣;如果是有人無意爲之,你的車停的位置如此靠裡,這兒也有的是好車,犯不着單獨放了你的車胎氣。何況你看見車胎沒氣時便篤定地問出是誰紮了你的車胎,所以我沒法不認爲這事根本就是你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沈總這一番分析真是入情入理、絲絲入扣,叫我這麼一個弱質女流實在是百口莫辨。”伍媚面上依舊帶笑,心底卻恨不得把蘇浙個不省事的傢伙給抽死,她都吩咐了要把車胎側面給劃破了,這樣只能換胎,無法補胎,才符合遭人報復的模樣嘛。
“弱質女流?”沈6嘉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繼續揭她的底:“一瓶裝滿白水的五糧液、打麻將時出老千,像你這樣心機深沉的女人,十個男人都不是你的對手,還叫弱質女流?”
聽到這裡,伍媚收了笑意,垂下了眼睫,不再言語。
車內的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嘀嗒。有水珠狀的液體忽然滴落在石榴紅的裙襬上,立刻暈成一塊橢圓的水漬。
她哭了嗎?沈6嘉從來沒有想過伍媚會哭。在他印象裡,這個女人最擅長的是笑。心底莫名其妙地涌起了後悔之意,沈6嘉頭一次有些束手無策了,他沒有絲毫哄女人的經驗。
“我承認我來晟時是有目的。”伍媚忽然擡起臉,淚水瑩瑩地望着沈6嘉:“但是沈6嘉,你真的不知道我爲什麼來嗎?”
這是她頭一次喚他的名字,不是沈總,而是沈6嘉。沈6嘉覺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簡直要從腔子裡蹦出來一樣。
伍媚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說道:“沈6嘉,我是爲了你而來,不管你信不信。”說完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放我下去,既然你這麼討厭我,我明早就會上交辭職報告。”
我是爲了你而來……我是爲了你而來……沈6嘉的大腦死機一樣,只剩下反覆迴盪着的這樣一句話。
伍媚見他沒有動作,自己探身到駕駛位的門板上去開車門鎖。沈6嘉來不及思考,已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收回剛纔的那些話,對不起。”
“這叫什麼?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伍媚冷笑。
沈6嘉難得焦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翻來覆去就是“我錯了。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真是笨蛋,連軟話都不會說。伍媚臉上這才鬆緩下來,開了金口:“快點開車,我要回家。”
這個瞬間,沈6嘉似乎模模糊糊明白了古代的那些昏君。舒了口氣,他發動了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