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要做太子!(求首訂)
“如此,豈不亂了陛下的謀算?”
未央宮,鳳凰殿。
太子詹事竇嬰同皇長子劉榮,恰好也在聊這個問題。
當劉榮提及‘朝堂可以早做籌謀’,甚至可以早一步排兵佈陣,以做針對性預防時,竇嬰那溫潤如玉的隨和麪容,隻立時涌上一抹詫異。
“陛下推動《削藩策》,本就是爲了儘早逼反劉濞,以免吳國繼續積蓄力量。”
“——丞相‘抱病修養’,朝堂帝-相不合,也同樣是爲了讓劉濞放心大膽的起兵。”
“如此狀況下,若朝堂先一步調兵遣將,萬一嚇的劉濞不敢起兵……”
對於竇嬰的這個疑問,悠閒躺靠在搖椅上的劉榮,只滿是面帶輕鬆的含笑一搖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朝堂削藩是如此,劉濞舉兵,亦是如此。”
“——齊系、淮南系諸王,當已多半答應劉濞一同舉兵。”
“楚王、趙王,更是已經開始着手,爲日後真正舉兵的那一天做準備。”
“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都到了非反不可的這一步,若吳王劉濞當真臨陣退縮,那日後,也就別想再糾集關東諸侯了。”
···
“劉濞此時退縮,基本就是放棄舉兵作亂,自絕於關東諸宗親藩王,並洗乾淨了脖子,將脖頸伸到了廷尉的屠刀之下。”
“其他宗親諸侯,就算沒有被長安朝堂秋後算賬,也會從此不再聽信劉濞的任何一句話。”
“所以,哪怕是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劉濞也肯定會舉兵,去爭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因爲舉兵,尚有一線希望;”
“退縮,則是十死無生。”
淡然道出詞語,見表叔竇嬰若有所思的點下頭,劉榮含笑拿起身邊的茶碗,假做低頭抿茶之態,餘光卻也暗暗打量起這位太子詹事。
早先,對於竇嬰‘早晚都會是君臣,不必太過疏離’的態度,作爲皇長子的劉榮,是有些敬謝不敏的。
不單是因爲擔心犯忌諱,也同樣是出於一些其他方面的考量。
但現在,情況卻有所不同了。
劉榮自閉太廟一事,等同於向天下人攤牌:皇長子劉榮,就是要做儲君!
無論是誰擋在皇長子面前,都無法讓皇長子退卻絲毫!!
哪怕是當朝太后,皇長子也敢拼着豁出命去,從老太太頭頂上,揪幾根枯發下來!!!
或許這樣的說法誇張了些,但毋庸置疑的事實是:太廟一事,已經將劉榮的個人立場,毫無遮掩的擺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既然都已經明牌告訴天下人:我就是要做儲君太子,劉榮自也就沒必要繼續‘避嫌’,與太子詹事竇嬰保持距離了。
雖然也還是要稍微注意一點,不能真的把自己當成竇嬰的‘君’,但私下裡的正常交流、往來,卻是不用再刻意避諱。
便如今日,竇嬰照常派了人,試探性的詢問劉榮:要不要請表叔我,到你鳳凰殿去坐坐?
劉榮當即答覆:侄兒這便動身,於宮門外相迎……
“朝野內外都在說,表叔這個太子詹事,當是做不了幾天了?”
在竇嬰身上打量片刻,見竇嬰終於從思緒中回過身,面帶贊同的點下頭,劉榮只含笑道出一語。
便見竇嬰頓時眉開眼笑起來,雖滿臉喜意,嘴上卻也沒忘自謙道:“不過是沾了太后的光,佔了外戚之身的便宜罷了。”
“最終結果如何,也還是要看陛下的決斷……”
看着竇嬰口是心非,明明樂得齜牙咧嘴,嘴上也還是要說‘具體還要等通知’,劉榮不由也一陣搖頭失笑。
靜坐片刻,方自顧自道:“早自宗周之時,以外戚掌兵、治軍,便已是列國君主習以爲常的事。”
“——有時,是將功臣幸爲外戚,也有時,是助外戚掙取武勳。”
“至我漢家,太祖高皇帝有呂澤,孝惠皇帝有張敖;”
“呂太后有諸呂子侄,先帝,則有軹侯薄昭。”
“到父皇這裡,便當是表叔了?”
輕鬆寫意的一問道出口,劉榮順勢伸了個懶腰,旋即在搖椅上側躺下身,面帶調侃的望向表叔竇嬰。
而在劉榮這玩性十足的目光注視下,竇嬰也難得羞澀的低下頭去,竟是一陣含笑無言。
——劉榮方纔說,竇嬰這個太子詹事快做到頭了,當然不是在說竇嬰即將被罷官。
而是作爲當今天子啓的母族外戚:竇氏一族最年富力強,也最有能力的佼佼者,竇嬰必將在肉眼可見的未來——在那場必定會爆發的吳楚之亂中,成爲天子啓最爲倚仗的外戚!
按照慣例,有至少八成的可能,是假天子節、拜大將軍。
便是剩下兩成,也左右不過車騎將軍、上將軍之類,並不比大將軍差上多少。
無論是外戚大將軍,還是車騎將軍、上將軍,竇嬰都將藉此得以掌兵,從而獲得漢家臣子最不可或缺的一項履歷:武勳!
有才學,有能力,再補齊‘武勳’這一不可或缺的履歷,接下來,便是靜待時日,以封侯拜相……
“於平亂之事,表叔,當已有成竹在胸?”
左右叔侄二人已經明牌,各自在心底把對方視作日後的君上/臣下,劉榮說起話來,便也少了許多謹慎。
這一變化,自也是讓竇嬰滿心喜悅,面上卻是笑道:“陛下尚未有任命,臣又不過一介儒生……”
本能的要開口客套,話說一半,竇嬰又不由面色稍一滯。
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劉榮,片刻之後,又意味深長的笑着昂起頭。
“可是關於平亂一事,殿下對臣,有什麼要交代的?”
卻見劉榮聞言,只滿是無奈的搖頭一聲長嘆,手指更是朝着竇嬰一陣輕點。
片刻之後,方自搖椅上坐起身,面色也稍一正。
“侄兒,不過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孺子。”
“對於軍陣之事,是斷不敢有胡亂置評的。”
“只是對於表叔日後的處境,侄兒思慮再三,還是覺得要提上一嘴。”
便見竇嬰聞言,面上笑意也被斂回大半,象徵性坐直了身,擺出一副正襟危坐,豎耳聆聽的架勢。
劉榮卻是深吸一口氣,對身旁的葵五使了個眼色,待院內被肅清,才略有些嚴肅道:“表叔的姓氏。”
“——竇氏外戚,是父皇的母族,按理來說,是能爲表叔帶來許多方便的。”
“便如此番,若非這個‘竇’姓,表叔縱是腹有經綸韜略,身負項籍之勇,也很難被父皇委以重任。”
“但正所謂:成也此,敗也此。”
“這層外戚的身份,對錶叔而言,即是助力,也是阻力……”
劉榮話說的隱晦,傳到竇嬰耳朵裡,卻也足夠直白。
“公子的意思,我明白。”
隨着劉榮這番隱晦的提醒,竇嬰本就嚴肅的面容,也旋即帶上了滿滿的鄭重。
目光也已從劉榮身上移開,憂思重重的撒向身前不遠處的地上,神情嚴峻的點下頭。
“外戚的身份,讓我得到了陛下更多的信重。”
“但特同樣是外戚的身份——尤其是竇氏外戚的身份,會讓陛下對我生出許多猜疑。”
“尤其太后如今,與立皇太弟的想法愈發強烈,陛下雖虛與委蛇,卻斷不可能這麼做。”
“我若是掌了兵,再僥倖立得些武勳,那別說是陛下了——便是我自己,都要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
“若太后讓我支持樑王,我自是不會遵從。”
“可即便不從,陛下也絕不會因此,而覺得我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手握重兵,立下大功,卻被君主猜忌;”
“再加上個‘竇氏外戚’‘太后族侄’的身份,我竇嬰便是當真問心無愧,彼時,也只怕是……” 竇嬰話說的平淡,但心境卻絕不像此刻,所表現出來的這麼平穩。
這個問題,其實已經讓竇嬰苦惱許久了。
作爲竇氏族人,竇嬰天然享受着‘外戚’身份帶來的一系列特權。
就拿此番,吳楚之亂爆發之後的事來說;
——若是換一個外姓朝臣,過去從不曾在軍中履任,更不曾立有半點武勳,卻被天子啓直接拜爲大將軍、車騎將軍這樣的頂級武職?
嘿!
朝野內外不說要鬧翻天,也起碼會有百八十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老臣跪在宮外,齊聲喊出一句:悠悠天子,何薄於我?!
往小了說,這是天子啓任人唯親,寒了朝野內外忠誠良將的心。
往大了說?
這就是天子啓昏聵無道,急需吳王劉濞撥亂反正,取而代之的明證啊!
但竇嬰有一層外戚的身份,這一切,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軍國大事,兵家重地!
——朕不信親母舅,難道要信你一介外人?
就這一句話,便足矣讓天子啓昂首挺胸,坦然面對天下人悠悠衆口。
在原本的歷史上,長平烈侯衛青也同樣是基於此,才得以略過‘從大頭兵開始一刀一刀砍’的升級之路,幾乎是第一次穿上軍袍,便直接被漢武帝拜爲車騎將軍。
人家是外戚~
是皇帝的親戚~
別管能力如何,會不會領兵,能不能打勝仗——起碼作爲親戚,總比外人更值得信任,也更值得委以兵權。
正如劉榮方纔所言:漢家,甚至是更早的春秋戰國時期的列強,也都有以外戚掌兵的傳統。
而竇氏外戚當代子侄,又確實只有竇嬰這一人能拿得出手。
但和劉榮方纔所提及的周呂侯呂澤、宣平侯張敖,以及諸呂子侄、軹侯薄昭一樣:作爲外戚,竇嬰在享受外戚身份帶來的政治特權的同時,也同樣要揹負這個身份,爲自己帶來的諸多弊端。
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外戚,天然屬於太后陣營,而非皇帝。
就拿竇嬰來說,便是一個不認識竇嬰,甚至不知道村外發生的任何事的老農,在聽到‘竇嬰’這個名字時,恐怕也會問上一句:姓竇的?
和當朝竇太后,是一家子不?
再考慮到眼下,東宮竇太后與立皇太弟的心愈發堅定,甚至愈發急切;
天子啓礙於樑國的特殊性,不得不給出一個曖昧的態度,用時間換空間。
在這兩方之間,竇嬰想要成爲忠臣——想要做漢家、漢天子的忠臣,卻又無法擺脫姓氏,以及生來便有的‘竇氏外戚’‘太后族侄’的身份……
“這,是我沒辦法決定的事。”
“——出身於竇氏,這是我無法改變的事。”
“如果陛下日後,果真要因爲我身出竇氏,而斷定我是太后與立樑王的馬前卒,我除了竭力自證之外,也是沒有其他辦法的。”
聽出竇嬰語調中的無奈,劉榮目的達成,卻也不忘當即追問道:“表叔打算如何自證?”
“要知道儲君皇太弟,可是關乎宗廟、社稷的大事,父皇不可能不再三慎重。”
“便是表叔做了些事,亦或是去言勸祖母,父皇,恐怕也很難信任表叔。”
便見竇嬰聞言,先是滿臉滄桑的搖頭苦笑一陣;
過了許久,又似釋然般,含笑發出一聲長嘆。
“如果有必要,我會在太后向陛下發難的時候,站出來阻止太后。”
“不過,這不是爲了爭取陛下的信任。”
“——而是我原本就想,也原本就打算這麼做。”
“至於太后是否會因此而惱怒,陛下是否仍舊會覺得我竇嬰‘不足以信重’,對我而言,卻是沒那麼重要了。”
···
“作爲臣下,要做的事或許有千般萬種,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頂着外戚的身份,在長安享了這麼多年的福,我這腐儒,也總該到了要報效陛下的時候……”
“如果可以幫陛下平定叛亂,並阻止太后與立樑王,便是捨去性命又如何?”
“能留名青史,爲後世人所敬仰、尊崇——這難道不是比苟活於世,更值得我追求的事嗎??”
這番話,竇嬰說的坦然。
坦然到坐在搖椅上的皇長子劉榮,都是不由得一陣失神。
竇嬰這番話,以及這幅‘置生死於度外’的姿態,讓劉榮莫名感到熟悉。
愣愣回想許久,劉榮才終於回憶起來:去年,劉榮在另一個老臣的身上,也曾看到過這等高風亮節。
那人名曰:申屠嘉。
爵號:故安侯;
官拜,漢丞相……
“今日,本是想借表叔這層擔憂,達成我自己的一些謀算。”
“卻不曾想表叔,竟是這般……”
“呵;”
“搞得侄兒我,竟都有些自慚形穢了……”
劉榮本就不是個見人說鬼話,見鬼說人話的性子。
作爲皇長子,劉榮本就更傾向於堂堂正正的陽謀,而非蠅營狗苟的陰謀詭計。
便是偶有無奈,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見竇嬰如此坦蕩,劉榮自也不再遮掩,索性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也不出劉榮所料:在劉榮這同樣足夠坦蕩的表態後,太子詹事竇嬰,只抱以一陣意味深長的微笑,旋即便對劉榮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而劉榮,也不負竇嬰所望。
“皇祖母要與立皇太弟,侄兒這個皇長子,便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含糊其辭了。”
“——侄兒生來便是皇長子,也是生來,便非要坐我漢家的儲位不可的。”
“無論是爲了侄兒自己,亦或是母親、弟弟們的安危,乃至我漢家的宗廟、社稷之安穩,侄兒,都必須坐上儲君太子之位。”
滿是坦然的說着,劉榮也終是將那好似粘在搖椅上的屁股擡起,站起身,負手上前兩步。
望向表叔竇嬰的目光,更是已然帶上了無盡的堅決,甚至是一往無前的決絕。
“侄兒,要做儲君。”
“每一個阻止侄兒這麼做的人,都是侄兒的敵人。”
“——想要先一步搶走儲位的人,亦然。”
“而表叔,卻並非是這樣的人。”
···
“表叔身出竇氏,卻想要做我漢家的忠臣,又必定會在將來,成爲儲君太子的潛邸肱骨。”
“侄兒不得其位,不謀其政,尚還不能以君自居、以待臣之禮對待表叔。”
“但對於表叔的困境,以及自己想要得立爲儲的目的,侄兒,倒也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想法,以供表叔參詳。”
一番話道出口,劉榮只暗下稍吸一口氣,靜靜等候起了竇嬰的答覆。
而當那抹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笑意,再次出現在竇嬰那儒雅、隨和,又不乏陽剛之氣的面龐之上時;
皇長子劉榮,也終於吹響了向儲君之位——向太子之位正式發起衝鋒的號角。
“吳楚亂平,樑王必攜潑天之功入朝,夥同東宮,挾父皇與立儲君皇太弟。”
“屆時,表叔領兵在外,或許會得到父皇的密詔,也或許不會。”
“但若是表叔搶先一步——在父皇沒有發去密詔之前,搶先上奏請立儲君太子,那表叔‘竇氏出身,不可輕信’的疑點,便可以在父皇那裡被抹除。”
“從此往後,父皇不會再覺得外戚竇嬰,是竇氏與立皇太弟的急先鋒,而是會視表叔爲儲君太子的扶立功臣、肱骨心腹!”
···
“父皇也將藉此,得以名正言順的冊立儲君太子,絕了樑王叔的心思,並以‘竇嬰領兵在外,挾兵權而逼宮’應付皇祖母。”
“而侄兒我,也可如願住進太子宮……”
“——表叔以爲如何?”
“表叔以爲,如此,可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