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現在在泰西人心中的形象,就是一個靜靜坐在河邊的智者,等待着敵人的屍體,從水面緩緩的飄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大明的商船是仗劍行商,不是四處燒殺搶掠,多數都是自保,如果朝廷向新世界開拓,大明智者的形象就會被打破,變爲一個可怕的戰爭機器,讓人警惕。
這顯然不利於商貿,所以禮部對於這種轉變是有顧慮的。
大明皇帝曾經對泰西特使說:搶不如種,這四個字就是大明目前的基本方向。
生產大於劫掠,是大明的經驗也是大明的優勢,放棄這種經驗和優勢,對於國朝而言,首先要拋棄就是高道德的短期劣勢和長期優勢。
藉助商品優勢製造貿易順差,完成白銀流入,這麼做有個顯而易見的好處,那就是大明產業規模會擴大。
產業規模的擴大可以增加大明的就業,能夠有效緩解大明流民過多的困局;產業規模可以保證商品優勢,讓大明的物質充裕起來保證民生;產業規模可以促進技術發展。
這些好處在開海風向轉變之後,必然蕩然無存。
同樣,白銀流入受制於人,終究不是長久之策。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也從沒有什麼兩難自解的辦法,總要付出些什麼,才能得到什麼。
當然這個問題,並不是那麼的迫在眉睫,因爲大明白銀的流入,能夠基本保障使用,朱翊鈞看着手中的奏疏,思考了許久,最終還是將奏疏畫了個對號,下章內閣了。
先做好準備,一旦出現了白銀流入困難的情況,就要想辦法動手了,哪怕是不要泰西的市場,也要將銀山掌控在大明的手中,這就是朱翊鈞在這一刻的選擇。
理由也很簡單,大明是當下世界最大的供貨商,同樣也是世界最大的消費市場。
維護好大明市場的穩定和健康,遠比維護友邦友誼和遠在天邊的市場重要的多,如果真的走到了二選一的地步,朱翊鈞選擇大明。
大明商舶正在進行新航路的開拓,吸收白銀的速度將會大大的增加,短期內這根弦兒,不會崩斷。
萬曆十一年的新政,仍然是以普查丁口和廢賤奴籍爲主,二月初二龍擡頭,朱翊鈞起了個大早來到了文華殿,準備參加每日的廷議。
“潞王還沒來嗎?”朱翊鈞眉頭緊皺的問道,御門聽政,朱翊鏐又遲到了,過了年之後,朱翊鏐一次也沒來文華殿,朱翊鏐在用行動告訴皇帝,隨着皇長子逐漸長大,潞王不想也不能再聽政了,雖然朱翊鈞一再要求,但朱翊鏐還是沒到。
儲君聽政這件事是祖宗成法,自洪武十年朱標聽政,到仁宗皇帝朱高熾常年監國,儲君聽政是爲了培養國君,大明這麼大個天下,沒有絲毫經驗的太子突然坐上皇位會出亂子的。別說國朝了,一個稍微複雜些的項目,外行人指手畫腳,對項目而言就是天崩的局面。
馮保低聲說道:“沒,從通和宮離開時,潞王府的長史奏聞說,潞王殿下還沒起呢。”
“嗯,以後不用叫他了。”朱翊鈞想了想還是決定給潞王放了長假,朱翊鏐在有意的淡化自己,沒有皇子的時候,他是儲君,陛下膝下有子,他大婚之後,一直在慢慢將自己淡出朝堂。
道爺南巡時,四歲太子監國,陛下有意南巡,到時候,讓朱常治監國,大臣輔佐,他朱翊鏐可以跟着陛下南下,看一看江南水鄉的溫婉。
朱翊鈞選擇了尊重朱翊鏐的意見,讓他跟萬國美人好好玩耍吧。
張居正、王崇古等人帶着廷臣們走進了文華殿內,在見禮之後,開始了每日的廷議。
“會試將近,各地舉人們對算學考的內容叫苦不迭。”禮部尚書萬士和奏聞了一個情況,會試考的算學,有點太難了,各地的發展不同,文化興盛程度不同,教育資源不公平,而舉人千里迢迢入京,望着算學只能徒嘆奈何。
算學這種東西,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因爲佛祖也不會。
海瑞愣了下說道:“萬曆八年恩科的時候,我記得,京堂國子監考的還不如南衙國子監,京堂儒生有名師教授,但是他們不學啊。”
海瑞談到了上一次恩科的現象,京堂學子平均水平還不如南衙,甚至不如浙江,可有不少的舉人抱着儒家禮法的大旗,高喊着算學是妖妄之術,拒絕學習算學,他們不學,朝廷也不理會他們,考不上進士,是自己的事兒。
大明的賤儒廣泛存在,可不是胡說。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考卷已經定了,要難都難,算學,三才萬物總經綸,朕看了國子監倫堂彝倫堂的試卷,並不是很難。”
“不必再議了。”
朱翊鈞已經圈定了算學試題,沒有再更改的可能了,萬曆八年的算學還是招差法,現在已經到了微分、積分、微分、積分互相計算。
難是難了點,但是學還是能學的會的。
“最近京師出了很多的掮客,打着各部堂上官、大學士、輔臣的名義四處活動,誆騙入京學子,順天府丞沈一貫發現後,告知刑部,詢問辦法。”王崇古說起了京師最近的亂象。
海瑞理所當然的說道:“抓唄,這還要詢問刑部,刑部還要拿到文華殿上來廷議嗎?”
“關鍵是,這裡面恐怕會真的有各位明公的家人。”王崇古知道海瑞爲人,對這些腌臢事不太懂,他乾脆明說了此事,有人是打着堂上官在活動在行騙,而有的人,則真的是堂上官的遠方子侄、家人等等。
“這樣。”海瑞一愣,王崇古的話喚醒了他痛苦的回憶,海瑞當時三次科舉不中,實在是讓他扼腕痛惜,現在他是特賜恩科進士,也算是全了少時的不甘,他疑惑的問道:“這是最近纔有的嗎?以前我沒有聽聞過此事。”
海瑞以爲這個現象是最近才發生的,因爲他考科舉的時候,沒有這種掮客找上門來。
王崇古思索了下說道:“掮客主要是圖財。”
幾乎是直接明說,海瑞窮的叮噹響,哪個掮客會找到他門上?掮客們當然奔着大魚去的。
“這樣。”海瑞當然聽懂了,他從來不認爲窮是什麼恥辱的事兒。
張居正眉頭緊蹙的說道:“抓吧,一體抓了,送綏遠戍邊,招搖撞騙,胡作非爲。”
“順天府查到大將軍府上的黃公子也在其中,說是京營銳卒看護算學考題,可以拿出一份來拓印。”王崇古一臉繃不住的說出了爲何沈一貫會爲難,在沈一貫看來事涉大將軍府要慎重,但王崇古很清楚,大將軍府哪裡有什麼黃公子,那是皇帝在冒名頂替!
此言一出,廷臣們都看向了皇帝,連戚繼光都是一臉的迷茫,陛下玩的這麼大嗎?甚至開始科舉舞弊了嗎?他這個大將軍也沒必要自污到科舉舞弊的地步吧。
大將軍府的黃公子是皇帝這件事,算是在廷臣之間的公開秘密。
“可不敢亂說!朕沒有!”朱翊鈞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他整天冒名頂替打着黃公子的名號四處行走,現在好了,冒充到他頭上來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王法了!
朱翊鈞看向了趙夢祐說道:“趙緹帥,現在立刻馬上把這個人給逮了!仔細詢問清楚,到底是何人在作亂!反了他了!”
趙夢祐俯首說道:“臣遵旨!”
受過專業訓練的廷臣們,用盡了全力,才讓自己繃住不笑出來,陛下那個出離憤怒的樣子,實乃是有趣至極。
假託明公名義四處行走的掮客,九成九都是騙子,剩下那1%,還是明公們的遠房親戚,甚至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一面,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可能誅九族的時候,都不在名冊上那種。
真正的掮客,知道科舉的厲害,方方面面所有人都盯着,恨不得用顯微鏡去找問題,哪裡有什麼操作空間,各府的掮客們,也會四處行走,但大部分的人接觸不到,甚至能爬到知府、布政使這一級的時候,纔有可能接觸到。
比如張居正全楚會館的大管家遊守禮,遊守禮就是遊七的大名。
“抓抓抓,全抓了,送綏遠!”朱翊鈞拍了板,定了這件事的處置結果,入京參考大不易,即便是舉人有朝廷給的官給配驛,但一路入京,還是需要許多的資財去支撐,這進了京再遭遇騙子,很影響會試時的心態的。
“去歲八月起,晉人清查本家應免丁糧,並將親族異姓影射者,通行首革,共革過冒免人丁四萬三千七百八十人,糧六萬三千八百八十石有奇。”王崇古說起了自己對晉黨的重拳出擊。
爲了配合大明的普查丁口政策,王崇古在晉黨內部展開了內部清查,大明有功名在身,親族異姓託庇免四差銀、免賦稅這種事,是慣例,而現在王崇古將晉黨上下仔細查了個遍,把這些冒免人丁全都給劃去了。
增加稅賦的同時,也是做出了堅決對隱丁說不的態度來。
“王次輔什麼時候開始做的?”張居正看着王崇古,眉頭緊蹙的問道,他居然偷偷進步!
王崇古現在真的不拿晉黨當回事兒了,根本就是摁着晉黨的利益,刷自己的名望,他現在的根基是官廠團造和工兵團營,還有陛下的聖眷,底氣硬的很。
而晉黨呢?只能聽命,甚至要仔細配合,王崇古可以沒有晉黨,但是晉黨不能沒有王崇古。
就那些指望着王崇古從指頭縫兒裡漏一點消息發大財的晉商們,就離不開。
“元輔這話說的,不能做嗎?”王崇古終於在忠君體國這件事領先了一次張居正,別提心裡有多痛快了,若不是在文華殿上,他都要笑出來了。
全楚、全晉會館互相摻沙子,彼此都有對方的人,兩個會館做了什麼,按理說是瞞不住的,但王崇古讓王謙去做的,王謙是御史,還是王崇古的次子,辦事的權限還是有的,而且做事機密,自然悄悄進行。
張居正搖頭說道:“那倒不是,就是咱們想一塊去了,我也剛剛完成了清查隱丁,冒名影射者,大約只有兩萬五千三百四十人,錢糧三萬餘石。”
“嗯?元輔什麼時候做的?”王崇古大驚失色,他是故意讓王謙瞞着,偷偷的做,張居正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也在偷偷進步!
張居正笑着說道:“王次輔這話說的,不能做嗎?”
“做的,當然做的。”王崇古嘆了口氣,這趁着科舉,給陛下獻禮,獲得聖眷的打算落空了,但王崇古立刻振奮了起來,張居正不會跟他分聖眷,該是他王崇古的聖眷,一分一毫都不會少。張居正缺這點聖眷嗎?只要張居正不是明火執仗,跟着戚繼光一起造反,要奪了皇帝的鳥位,張居正的聖眷是不會損失的,不會損失也意味着不會增長。
張居正和戚繼光不會那麼做,歷史一次次的證明了,得位不正這四個字,就是王朝繞不開的魔咒,但凡是得位不正,最終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張居正、戚繼光不想以後被人指着罵:類司馬懿也。
在所有人看來,張居正清查隱丁,冒名影射者是應該的,而王崇古幹這些,是忠君體國的表現。
汪道昆有些尷尬,譚綸走後,他成了浙黨黨魁,這楚黨和晉黨廝殺,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汪道昆壓根就沒準備,他一臉迷茫,這個時候,就顯得他汪道昆很呆。
科舉臨近,意味着又一批的進士誕生,進士在稅賦、勞役、司法上享有特權,那麼圍繞着進士,就會有親族異姓影射者的出現,所以王崇古和張居正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這個時間對內開刀,就是告誡新晉進士,大明已經變了。
“好好好,很好,傳令各總督巡撫,嚴督所轄優免定例冒名之事。”朱翊鈞聽聞終於露出了個笑臉,他看着王崇古笑着說道:“次輔也不要吹求過甚,招致人心怨懟。”
“臣謹遵教誨。”王崇古俯首說道。
從數字上來看,楚黨的冒名優免的人比晉黨要少得多,可是楚黨的規模比之晉黨還要龐大,張居正得勢,楚黨自然會擴大,晉黨的問題顯然更嚴重,王崇古對內開刀也是怕引火燒身。
得虧是提前做了,否則張居正完成了清查冒名優免,他王崇古沒做,就陷入了絕對被動之中。
這也是王崇古知道自己鬥不過張居正的原因,很多事別說做錯了,沒做到前面就是被動。
這就是張居正在朝的政鬥格局,收買李樂已經是王崇古最後的掙扎了。
汪道昆左看看右看看,尋思着浙黨還是解散算了,楚黨黨魁和晉黨黨魁都沒對浙黨動手,浙黨就已經落於人後,雖然大家都不提,但汪道昆還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裝糊塗,恨不得立刻隱身。
“山東河南總督凌雲翼奏聞。”張居正說起了河南的事兒,河南地面藩王遷入京師了,那麼河南地面的清丈和隱丁問題,凌雲翼打算重拳出擊。
“工兵團營共計四營,分設坑冶採煤鍊鐵,現在已經安置流民四萬八千有奇,凌部堂奏聞,要對河南地面徹底清丈和普查丁口。嚴督各縣官查明見存人戶填注黃冊。”
只要聽說過凌雲翼名字的人,都知道他要怎麼動手,忍了這麼久,都是爲了大局考慮,等到藩王離開後,凌雲翼準備大展身手。
“凌雲翼劾河南布政使周有光、參議章復舉,姑息包庇奸猾兼併,苦累小民,理當褫奪官身功名,革罷爲民。”張居正看着廷臣們開口說道。
布政使、參議二人被革,意味着河南官場還要繼續地震。
凌雲翼知道自己是什麼人,陛下啓用他去河南,就是讓他打硬仗,啃硬骨頭的,朝廷已經對河南緩慢的清丈徹底失去了耐心。
天下清丈是國策,河南地面紋絲不動,稍有進展,糊弄朝廷,糊弄皇帝,糊弄天下,別的地方看到了,清丈的成果可能會出現倒退的跡象,所以,河南地面必須清丈,酒囊飯袋,尸位素餐者,是保護他們,不讓他們犯下更大的錯誤。
凌雲翼彈劾的內容充足且詳實,顯然是早有準備了。
朱翊鈞綜合了廷臣們的意見,結合凌雲翼的奏疏,最終開口說道:“周有光和章復舉的確有包庇,但凌部堂到河南後,便不敢再犯,押解入京徐行提問吧。”
河南清丈老大難,周有光等人,貪是貪了點,但放在快活碑林裡,就很不起眼了,還不至於流放或者斬首的地步。
“河南地面人地矛盾最爲尖銳,傳旨凌部堂不宜吹求過急,朕等得起,他可以慢慢來。”朱翊鈞給了凌雲翼支持,放寬了時間限制,這樣一來,凌雲翼也可以從容些,河南清丈一直鬧騰了百餘年,一直到雍正年間,田文鏡下狠手,才徹底釐清。
凌雲翼也不用着急,畢竟他的客兵只有一千五百人,這是最能打的精銳,可相比較千萬丁口的河南,真的鬧出大亂子來,他手裡的武力不足以震懾。
“山東地面的耆老們上了一本很奇怪的賀表。”萬士和麪色古怪的說道:“大抵就是山東地面的耆老,請凌部堂回去。”
“他們瘋了嗎?”朱翊鈞呆滯的問道,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廣州地面的耆老們獻賀表,恭喜凌雲翼高升,讓凌雲翼永遠不要再回兩廣了,結果不到半年時間,就被王家屏給折騰的痛不欲生,鬧着要請凌雲翼回去給他們一個痛快。
現在輪到山東地面翻燒餅,思量凌雲翼的乾脆利落了嗎?
“現任山東巡撫王一鶚,是個讀書人。”萬士和儘量委婉而簡練的陳述了其中的緣由。
凌雲翼他殺人,但王一鶚誅心!
王一鶚在山東幾乎每個市集前立了一塊碑,正面寫着‘遭禍冤狗碑’,背面則是寫着兗州孔府逼迫陳大壯的父親爲狗送殯的天下奇聞,這個碑文是用俗文俗字寫的,內容詳細的描寫了陳大壯一家的悽慘。
只要這個碑文立着一天,整個山東地面的鄉賢縉紳們,就只能謹小慎微,絕不敢稍微露出一點爪牙來,兗州孔府還在的時候,山東地面望族多依附其生存,現在孔府倒了,但王一鶚依舊用這狗碑震懾鄉賢縉紳。
王一鶚此舉,無疑是給孔府的棺材板,釘了一顆穿心釘。
凌雲翼的威脅是十分直接的,就是明晃晃的刀子,只要配合,就不會有事,但王一鶚這碑一立,鄉民再蒙受什麼屈辱,就不由的會想起陳大壯的悲慘。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若士必怒,伏屍二人,血濺五步。
陳大壯選擇了信任皇帝,兗州孔府遭到了清算,這是正義得到了伸張,即便是百姓受了冤屈,不走極端,也會訴諸於官衙,這也是王一鶚的目的,皇帝、凌雲翼不顧身後名,在山東打下的堅實基礎,不允許被破壞。
“王巡撫是有些辦法的。”朱翊鈞聽聞也是點頭,這可是他力排衆議做的人事任命,至少到現在爲止,沒有讓他失望,這就是徙木立信,只要王一鶚這信立好了,山東地面在大方向就不會出差錯。
“山東耆老無不懷念凌部堂。”萬士和頗爲感慨的說道。
凌雲翼在的時候,這也不滿那也不滿,覺得明晃晃的刀子嚇人,凌雲翼走的時候,彈冠相慶,恨不得放兩萬響的鞭炮,現在知道王一鶚這種讀書人的軟釘子,更難下嚥。
廷議的內容主要是大明各地的變化,王家屏在廣州建了一個大型的造船廠,預計在年底之前,就可以投入使用,能造五桅大船,這也是申時行從松江造船廠支援了兩名大工匠,三百名工匠,才能搭臺唱戲,相應的安南的糧食和木料入廣州市舶司後,也會更多供應松江府。
松江府已經完全脫離了小農經濟,蛻變成爲了商品經濟,這是萬曆維新的橋頭堡,人口還在虹吸,需要的糧食越來越多。
張居正當年執行的政令,加大對安南國的糧食進口,已經初步有了效果,因爲大明糧食旺盛的需求,安南國越來越多的糧食開始流入大明。
地畝產量是有數的,安南國去年夏天造了水災,糧食歉收的同時,糧食出口還在快速增長,安南已經有了亂起來的趨勢。
廷議還在繼續,趙夢祐帶着緹騎開始抓捕大將軍府‘黃公子’了,因爲有順天府丞提供的消息,所以找到人並不困難,順天府丞沈一貫有點膽戰心驚,緹騎來抓人,會不會代表着朝堂要發生劇變?大將軍府和皇帝要是鬧起來,那可是天崩地裂之事。
沈一貫一聽,才知道,原來掮客黃公子是假的,這纔算是放心下來。
“朝廷怎麼知道黃公子一定是假的呢?這要真的是大將軍府門下的呢?”沈一貫面色爲難的說道,他還是有些擔心,萬一是真的,該如何是好。
趙夢祐想了想說道:“大將軍府沒有黃公子。”
“嗯?”沈一貫眉頭一挑,本來他以爲是戚繼光在文華殿上和黃公子進行了切割,但一想到平日裡戚繼光對黃公子的縱容,又不太像如此輕易切割的樣子,沈一貫皺着眉頭稍微思忖了一番,聽明白了趙夢祐的意思,猜出了之前黃公子的身份就是皇帝。
敢假冒奉國公府的人,還不被大將軍追責,那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陛下藉着黃公子的名字微服私訪。
真假美猴王,真美猴王聽說有人假冒自己,那指定被氣得不輕。
趙夢祐帶着緹騎風馳電掣的趕完了太白樓,在包廂裡行騙的黃公子直接摁下,押入了北鎮撫司的天牢之中,而沈一貫也接到了刑部的駕貼,開始對京師廣泛存在的掮客展開了抓捕,管你是真的有門路,還是假的有門路,抓了送綏遠挖五年煤再說。
朱翊鈞從北大營操閱軍馬回到通和宮後,簡單盥洗了一下,就氣沖沖的跑到了北鎮撫司大牢,見到了膽大包天的‘黃公子’。
皇帝趕到的時候,趙夢祐拿着卷宗,遞給了皇帝陛下,面色有些擔憂的說道:“陛下,人的確是來自於蓬萊黃氏,人家纔是正主。”
“嗯?”朱翊鈞打開了卷宗,認真翻看了一遍。
蓬萊黃氏黃一雀的第六個兒子,名叫黃遠先,黃一雀是抗倭義士,在湖洋縣附近進行了整整八年的抗倭,直到戚繼光逐漸平定了山東、南衙、浙江地面的倭亂,黃一雀才重返故里。
黃遠先行商至京堂,聽說京師有個黃公子,極爲囂張跋扈,就立刻意識到有人冒充,就打算引蛇出洞,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看看到底是誰在敗壞他們家的名聲,這一試,就試出事兒來了。
要是知道會招來緹騎,打死他也不試。
“這是李逵遇到了李鬼,還是李鬼遇到了李逵?”朱翊鈞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開口問道:“確定他是爲了引蛇出洞,不是爲了錢?”
“黃氏是海商,掮客這點散碎銀子,看不太上,風險大還不怎麼賺錢,學子都是仰賴父母供應,哪有那麼多的銀子可以欺詐,黃遠先入京也是爲了賣海帶,聽聞蓬萊黃公子的名聲後,才故意讓人散出去消息。”趙夢祐都把黃遠先祖宗十八代查清楚了,確實沒什麼問題。
黃遠先他爹是蓬萊湖洋的鄉賢縉紳,倭患鬧起來也是被倭寇弄的家破人亡,而後和倭寇打了整整八年,直到倭患漸止,黃遠先本人更是幼子,深受寵愛,管着家裡的海帶生意,這入京來做生意,纔有了這麼一出。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見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