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牀,真真混沌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樓下的草坪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銀霜,在微露的灰色光線中閃着冷光。
是個令人有些壓抑的陰天。鉛灰色的雲壓的很低,及目遠眺,無邊無際,彷彿世界已被包裹在灰雲裡一般。風也是徹骨的寒冷,呼嘯着刮過大地,將大片暗黃色的枯葉捲到空中,瑟瑟發抖地在半空中跳着不知名的旋舞。
好冷。真真打了個冷戰,有些僵硬地伸手關上窗。她慢慢在窗邊坐下,腦中亂成一團。
爲什麼呢?一向討厭她的賀雲聰爲什麼要這麼做?騙她說搬到了附近,然後每天把她送到家門口,自己再騎上一個小時的車才能到家。是因爲覺得過去捉弄她太過分,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彌補?真真皺着眉搖了搖頭,賀雲聰纔不是那種會對自己做過的事後悔的人。而且這麼解釋也太牽強。愚鈍如她,也能感覺出有些微妙的地方。心裡有個不確定的想法一閃而過,難道?——隨即她狠狠拍了自己的頭,蘇真真你想哪裡去了,這怎麼可能?簡直可笑!
“真真!你還不出來吃早飯!又想被關在校門外面嗎?”真真媽敲着門叫道。
“哦!就來!”真真慌慌張張地走到寫字檯邊拎起書包。
餐桌上擺着熱騰騰的粥和金燦燦的油條。真真夾了半根油條咬了一口,然後機械地咀嚼着,如同嚼蠟。
“真真,你怎麼有這麼大的黑眼圈啊?”真真爸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用筷子指着女兒。
“啊?哪裡有?”真真心虛地低下頭,昨晚一夜煩惱的都沒睡好,沒黑眼圈才叫奇怪了。
“難不成我們女兒真的想要考B大?”真真媽眼睛驀地一亮,“真真,你就算用功也要注意身體,身體纔是革命的本錢!”
真真垂着頭不吱聲。B大,對她來說只是一個並不想擁有的夢。
出門後騎了大半路程,真真忽然覺得手指凍的又僵又痛,才發現,忘記帶手套了。強撐着騎到學校,一直彎曲着握住把手的指頭,幾乎不能伸直。來不及顧及凍僵的手指,真真從一跨進校門就開始覺得恐懼起來。她想到了放學,放學後賀雲聰一定會等她,她怎麼辦?是乾脆問個清楚,還是裝死就這麼混沌下去?
心情沉重又神思恍惚地過了一天,也不知撞了幾次桌角,又走錯了幾次教室,終於到了晚上,下了自習的回家時間。
真真呆坐在教室裡,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光,值日生站在教室門口,按着電燈的開關說:“蘇真真!你還沒收拾好書包啊?”她才極不情願地拖着腳步,慢慢往外面挪動。
值日生嘀嘀咕咕地鎖上門,一路小跑着衝下樓,只留她一人在黑暗的大樓裡。
整個學校都暗了啊!早晨的鉛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散開,遠處水杉林的上空,閃爍着明亮冰冷的星星。有一顆最亮的,是天狼星吧,他在南天的雲際,升的那麼低,似乎是落在了一顆水杉樹尖尖的樹頂上。
晉書哥,真真突然就想到了吳晉書。
倘若晉書哥還在學校裡該多好,她就不用這麼害怕,只要躲在他的身後,一切煩人的事就可以被擋在看不見的地方。
賀雲聰,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突然感到一陣悲哀。就在不久前秋天的夜晚裡,她是多麼高興可以和他成了好朋友啊!爲什麼要騙她呢?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真真推着自行車走出校門,警衛按下紅色的電鈕,長長的白鋼安全門在她身後漸漸合上。真的沒人了呢!身後隱在黑暗中的學樣看起來那樣空寂,校門前的路上也空空蕩蕩。
賀雲聰也許已經走了吧!這樣想着,真真覺得心上一鬆,長出了口氣。
沒有手套可真冷,真真一手推着車,把另一隻凍的紅紅的手放在嘴邊呵氣。
轉過馬路寬寬的街角,真真將車簍裡的書包重新放了放,擡起頭,一陣冷風拂面而過,她舉着沒戴手套,已被凍紅的手,僵在冷風中。
早已落盡秋葉的梧桐樹下,賀雲聰將自行車停在一邊,抱胸倚在梧桐冷白色的身軀上。他與她之間,隔着寬寬的柏油馬路。
他望着她。
桔黃色的路燈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與賀雲聰眼神相遇的那個剎那,蘇真真覺得自己似乎不能動彈,如同一尾被釘在木板上的魚。
“你今天很慢。”賀雲聰放下環在胸前的手,走到自行車旁邊。
彷彿被解咒的魔法一般,真真突然之間能動彈了。
“嗯。”她推着車,低頭慢慢向前走。
雲聰看了看她,並沒有立刻騎到她身邊去,他也推着車,在另一邊的馬路上緩緩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真真還以爲他們就要這樣隔着億萬光年般,沉默着走下去,賀雲聰突然開口說:“上個週末,你妹妹到我家來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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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腳下一個踉蹌,停了下來。
“你果然知道了。”雲聰微笑着說,眼神卻黯然了許多。
“爲什麼要騙我呢?”真真轉過頭,鼓起勇氣用微顫的聲音問。
雲聰沒有回答,他轉過車頭,穿過猶如億萬光年般遙遠的馬路,向她走去。
“怎麼沒戴手套?”他用責備的語氣反過來質問她。
“忘。。。忘在家裡了。”真真這才感覺到手指已經被凍的疼痛難當。
賀雲聰將自己的手套取下,遞到她手邊說:“戴上。”
“我。。。我不要!”
“戴上就回答你的問題。”
真真咬了咬脣,終於接過那副咖啡色,看起來非常溫暖的男式羊皮手套。
手套裡還殘留着賀雲聰的體溫,暖暖的,讓真真有一種被他雙手包握住的錯覺。這錯覺讓她生生打了個冷戰。好可怕的錯覺。
“爲什麼要騙我說搬家了?”她扯回思緒,迴歸正題。
“因爲你晚上一個人走不安全。”雲聰沒有絲毫負擔地回答。
“哦。。。”真真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
“咦!不對啦!”她又猛地剎住步子,有些氣惱地跺着腳說:“我安不安全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每個女同學都是這麼晚獨自騎車回家,她們也都不安全呢!你怎麼不每個都送到家?”
雲聰聽了她的話輕輕笑了。
“我只擔心你一個。”
“我。。。我。。。你!!你!!”真真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是吃驚,但她其實還沒完全對雲聰話裡的意思反應過來。
“我。。。我不用你擔心!高一咱們還一個班呢,你。。。你怎麼不關心關心我!”
“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己這樣擔心你。”
“哼,你那時只知道欺負我!”真真想起往事,這才覺得現在的賀雲聰與高一時的他,相差真的很多。
“蘇真真,你是個傻瓜。”賀雲聰揚起眉,黑白分明的瞳仁裡隱隱有光芒在閃動。
真真聽了氣的幾乎要嘔血了,賀雲聰卻不讓她開口,接着說:“到這個地步都還不明白嗎?”
“明。。。明白什麼?”真真自欺欺人地轉過頭,她是有些遲鈍,可她絕不是傻瓜。
“我喜歡你。”賀雲聰貼近她身邊,俯身在她耳旁輕輕說。
瞬間,真真像是沒了意識一般,她愣愣地轉頭看着雲聰近在咫尺的眼睛。過了幾秒,她呼地一掌推開他。
“賀。。。賀雲聰!!你一定是生病了!所。。。所以纔會胡言亂語!”真真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遠處朦朧的屋脊,就是不敢看賀雲聰。
“我沒生病。我只是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傻瓜。”賀雲聰也望向那片朦朧的屋脊,月亮之下,一抹淺色的雲彩落在脊角的祥獸身上。那黑色的祥獸披着雲彩,靜靜看人世間悲喜。
賀雲聰的話輕輕刺傷了蘇真真的心。
“沒有人請你喜歡一個傻瓜。”她鼻腔裡涌起微微酸意,“賀雲聰,以後,你不必這麼做。不必送我回家,也不必喜歡我。”
“蘇真真!”賀雲聰冰涼的手指拉住她的胳膊,“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反正,我不喜歡你!”
賀雲聰的臉瞬間煞白,寂寂月光照着他清瘦的側臉。
“那麼,這段時間,你那麼開心地對我笑,那麼親呢的相處又算什麼?”
“我。。。我把你當成朋友。”真真鼓起勇氣與他對視:“我以爲我們是真的同路,以爲我們是真的談的來,以爲。。。原本一直討厭我的聰明人,也可以和我變成朋友。”
“好吧,”雲聰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痛苦,“現在我問你,你會不會喜歡我?”
真真原本還算鎮靜的表情一下就慌亂了,臉頰緋紅。這個賀雲聰,怎麼可以問出這樣可怕的話來!
“我。。。我從沒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那你現在可以開始考慮。”
“現在?”
“我給你一分鐘時間考慮。”賀雲聰定下眼神,沉沉地看着她。
“一分鐘太短了。。。”
“這樣的問題,只要問問自己的心就可以,一分鐘都已太長。”
賀雲聰還未脫少年稚氣的臉龐上有着異常認真的表情,真真在那樣表情的威懾之下,連氣息都已屏住。
“不。。。。”
過了許久,月亮已完全被涌起的雲濤給遮蔽。
蘇真真說:“賀雲聰,我們還是做朋友吧。真的,我覺得我們倆可以成爲很好的朋友。”
賀雲聰盯着她,黑色的眼睛裡有一些什麼東西在慢慢凍結,而後又慢慢碎裂。
“以後,你放學不要等我了。我自己回家很安全。”真真繼續說。
“不。。。”賀雲聰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一個字。
真真吃驚地看着他。
“我和你,做不了好朋友。”說完,賀雲聰轉過車頭,用極快的速度騎向漫漫長路的另一端。夜色中,他用全身的力氣挺直了驕傲的背。
蘇真真獨自站在黑夜裡,望着賀雲聰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手上還戴着賀雲聰的手套,只是那殘留的溫暖早已消逝。手套裡,真真的手指重又漸漸冰冷。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賀雲聰爲什麼突然會喜歡她?
一切都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