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宋一岑的詰問, 林淙罕見地沉默了。
他下意識地便想要矢口否認,然而真相就像是深紮在二人心頭的刺,若是從今而後兩個人朝夕相處, 這根刺早晚會冒出頭來。今日若是極力否認, 那到時又該如何解釋?
林淙沉默了許久, 沉着眼不敢看宋一岑。
答案這樣明顯。
宋一岑曾設想過一萬次, 若是能再與攝政王遇見, 自己會是什麼心情。是恐懼?是憤怒?是怨恨?還是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開心?
可如今真的遇見了,他只覺得內心一片平靜,就像在置身於死海, 什麼情緒都無法泛起。
宋一岑說:“你走吧。”
語氣平靜,聽不出悲喜。
林淙猛地擡頭:“我……”
嘴脣翕翕合合, 卻除了一個“我”字, 再說不出其它的話來。
宋一岑起身開門, 直視林淙:“你走吧。”
林淙躲避着宋一岑的視線,慌亂地解釋:“我、我不是有意要瞞你。”
“你走吧。”宋一岑再三下逐客令, 語氣越發淡漠,“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林淙一窒。
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中午還情深義重,傍晚便不相往來,宋一岑與林淙的此番矛盾鬧得莫名其妙。林淙每回來看宋一岑, 都要吃個閉門羹, 接連幾次之後, 林淙便也不來了。這叫Susan和小希非常不明所以, 可輪番去問, 也問不出什麼來。
又見宋一岑平日裡神情無異,只一頭扎進工作中, 並不像上回那般肝腸寸斷借酒澆愁,二人便以爲只是兩個人小打小鬧、增進情趣,遂也不太在意。
然而大餘可沒那麼心大。
林淙最近的狀態實在不好,看得大餘頗有些擔憂。可每當他勸林淙主動去找宋一岑時,林淙都會沉默良久,說一句“你不懂”。
這能有什麼不懂的?大餘納罕。男人就該大度,主動往前走一步,姿態擺得低一些,什麼問題就都解決了。這可是他與女朋友相處多年總結出的寶貴經驗。
於是在宋一岑殺青當天,大餘出手了。
宋一岑的下一部戲是電影,林淙早就安排好了,但一直沒來得及告訴宋一岑。大餘趁着Susan回A市談廣告合約,把這部電影的事告訴了宋一岑。他沒說是林淙牽線搭橋,只說電影導演就在隔壁城市,他第二天會派車接宋一岑去見見導演。
然後轉頭就給林淙買了張機票,把林淙送去了宋一岑身邊。
所以第二天,當宋一岑上了大餘指派的轉車,並發現司機是林淙後,車門已經被鎖死了。
半個月沒見,林淙憔悴了許多,鬍子拉碴的,眼底的黑眼圈也越發明顯。
林淙的聲音沙沙啞啞:“我們談談,好嗎?”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既然下不了車,宋一岑倒是淡定了,“你不是司機嗎?那就開車吧。你知道目的地吧?”
林淙默不作聲地踩下油門。
這些天宋一岑也想明白了,從宋三岑今天滾出娛樂圈了嗎,到LCCCCCC,再到林淙,整個過程串聯得明明白白。可越是如此,宋一岑越是心驚,安排下如此縝密又耐心的行動,林淙又一次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就像上輩子一樣。
他到底想要怎麼報復他?
這樣想着,宋一岑也這樣問了。
“報復?”林淙忽然低低地笑了,似是在自嘲,“我是想要報復你,可我怎麼忍心?我怎麼下得去手?”
“你這樣心狠手辣的人,幾時會不忍心了?”宋一岑的語氣中滿是嘲諷,“上一世,你先是讓我成爲傀儡皇帝,而後卻又想廢掉我另立新帝,你……”
“可是,你當皇帝不快樂。”林淙忽然打斷他,“跟我一起隱居世外不好嗎?”
宋一岑一驚,他竟然是這樣想的?
林淙皺着眉,繼續道:“國事要將你壓垮了,你也並不適合做皇帝。放開天下,不問世事,這樣逍遙的生活不好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語氣中透出些迷惘,“我以爲你會喜歡的。”
宋一岑終於忍不住道:“……你怎麼從來不說?”
他以爲林淙終會殺了他,畢竟歷史上被廢掉的皇帝有幾個能平安到老?
“我以爲你明白的。”林淙苦笑,“大餘說得對,我這個人,真的很不會表達愛意。”
宋一岑沉默了。
林淙的話卻格外多。
“你只把我當成攝政王,你覺得處處受制於我,你甚至說我會殺了你。不是的,不是那樣的。你纔是把我拉出泥沼的人,你不知道能陪伴在你身邊,我有多歡喜,我又怎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當我知道那杯酒裡被你下了毒時,我完全有餘力殺死麪前的你,可我怎麼忍心?你……”
突然間,伴隨着刺耳的剎車聲,林淙向右猛打方向盤,以左側迎接迎面而來的卡車的撞擊,而將宋一岑護在身後。
一陣劇烈的疼痛之後,宋一岑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已經是一天之後了。
宋一岑只是受了些輕傷,林淙卻傷得極重,成了植物人。
春去秋來,林淙躺在病牀上已經整半年了。
這半年裡,宋一岑暫停了所有的工作,不眠不休地陪在林淙身邊,照顧他、守護他,誰勸也不離開。
今晚是金雀獎頒獎禮,宋一岑照例沒有去。剛Susan打電話說,憑藉《泳者》的出色表現,宋一岑成爲了這屆的視帝。
Susan激動得聲音都破了音,可是在宋一岑看來,天大的好消息都不及眼前之人睜開雙眼。
夜風徐徐吹來,吹起病房裡白色的窗簾,帶來一股深秋特有的涼意。
宋一岑正用熱毛巾擦着林淙的臉。
一邊擦着,一邊低聲唸叨。
“你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呀?你已經睡了190天了,睡得不累嗎?睡飽了就醒來吧。”
宋一岑的指尖劃過林淙高挺的鼻樑,挺在鼻尖上點了幾點。
他的聲音溫溫和和:“林淙,你要我做什麼都我答應你,求求你快醒來吧。”
話音剛落,耳邊突然傳來林淙的聲音。
“我要……你不再……生……我氣,你……你肯……答應嗎?”
林淙的聲音微弱,硬撐起全部力氣,斷斷續續纔將一句話說完整。但在宋一岑聽來,卻不亞於平地驚雷。
努力睜開眼,林淙衝着眼前哭成淚人的宋一岑虛弱一笑。
“你……你醒了!”宋一岑愣怔過後,忽然痛哭出聲,“你終於醒了!我答應!我全都答應!”
宋一岑俯下身,將林淙緊緊抱住。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好,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