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些異常之處,方寸大亂的殷逸已然無暇留意。
“今息……今息……”
殷逸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那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連出口的聲音都帶上了顫抖的意味。
顧今息就這樣躺在殷逸的懷中,胸口微微起伏着,面色因爲過多的失血一片慘白,眼瞼忽閃了幾下,才驟然睜開雙眸。
“逸……你沒事就好……”
說着,顧今息虛弱一笑,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見顧今息終於睜開了眼睛,殷逸身子一震,眸中神色陡然一變,隨即更加摟緊了懷中的人兒。
“噓,別說話,我帶你出去!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殷逸說着,便要抱着懷中的人兒起身,卻被顧今息止住了動作。
“不……不要管我!快,快去拿寶藏!快去……快去!”
顧今息說着,眼中似乎帶上了決絕的意味,耗費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試圖將這個抱着自己的人推開。
“今息……”
殷逸見此,皺緊了眉頭,似乎是陷入了兩難的猶豫一般。
殷逸的神態,躺在他懷中的顧今息全部看在眼裡,嘴角的笑容愈發苦澀,手中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當真將殷逸推開,但胸口氤氳開的血紅梅花卻也更加瀲灩了起來。
“走!走啊!”
顧今息不顧自己胸口的刺痛,聲嘶力竭地嘶吼着,形態近乎瘋狂。
“我……”
陣法之中,殷逸還在猶豫,陣法之外,雖然只能夠看到殷逸,但從他的一舉一動之中,顧今息也已然將他所經歷的幻境看得清明。
此刻陣法中的殷逸背對着她,但那僵硬的身形卻是全然落在了顧今息的眼中。
顧今息攥緊了拳頭,驟然轉身,疾步而去。
“主子!”
天機衛兩兄弟忙隨後跟上,有些擔憂地看着面無表情的顧今息,心中暗自將那陣法中被困之人咒罵了千萬遍。
好一個沒有良心的負心人!
他家主子的情深意長,他們哪一個不知道?
可看看這人都做了什麼!
哪怕他心裡有一絲一毫主子的位子,面對這種選擇又何須如此猶豫?
這種人,不要也罷!
可雖然他們心中是如此想的,但他們畢竟是旁觀者,至於主子這個深陷其中的,恐怕就不像是說起來這麼簡單了……
顧今息腳步匆匆,似乎是在逃避着背後的什麼恐怖東西一般。
殷逸已經將他的決定表現的如此清楚了,她還留下做什麼?
無非是自取其辱罷了!
明明已經被傷到體無完膚,明明早就知道情愛之於帝王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卻還是一聽到消息就傻傻地跟了過來,可看看她如今,得到的又是什麼!
既然他殷逸如此大公無私,定然是能夠通過劉老的幻陣的,寶藏唾手可得,倒是她,不過是自作多情!
真是犯賤,竟然就這麼傻傻地自己湊上前去自取其辱!
如此想着,顧今息咬緊牙關,離去的腳步更加迅疾了起來。
一回到顧府,顧不得向父母交代,顧今息便一頭扎進了自己的小閣樓裡,將所有人都趕了出來。
整整兩天兩夜的時間,無論顧母如何溫言規勸,顧今息都始終不肯步出閣樓一步,而送進去的東西,也未有絲毫動過的痕跡,不由惹得不明所以的顧父顧母更加憂心了起來。
百般無奈之下,焦急不已的顧父顧母只好找到天臣這裡。
而同樣心中記掛着顧今息的天臣,思慮之下也只好冒着被顧今息怪罪的風險,將事情的始末脫口而出,包括他從天歌天域那兒聽到的一切!
聽了天臣的說法,顧父長嘆一聲,直搖頭道:“孽緣!孽緣啊!”
天臣原本一心只記掛着顧今息,驟然聽得顧父此話,不由眉色一動,敏銳地察覺到此話中的不對之處。
“顧老,您是說……”
顧父嘆息道:“你們這些年輕人,終究還是閱歷太淺啊!”
聽得這話,天臣心中那絲詭異的感覺愈加明顯,還未等他出言,顧父接着道:“劉老一番苦心,只可惜今息這孩子是個實心的,恐怕是誤會了!”
天臣心中一跳,一番苦心?誤會?這……
“你們這些孩子,不瞭解劉老的爲人,我心裡卻是清楚的。劉老本就是豁達之人,這些年歲過去,更是早就看透了世事。過去的事情,就連我這個俗人都放得下,又何況是劉老那樣的人物呢?他心中既然早就看淡了這些,又怎麼會特地佈置幻陣爲難於皇族之人?”
天臣聞言,皺眉道:“可是,據手下回報,這佈陣之人功力非凡,在場的又只有劉家人,若不是他們,又會是誰呢?”
“誰說不是他們了?”
顧父挑眉一句反問,如醍醐灌頂,讓天臣的神色猛地一震。
這話中的意思……
見天臣神色大變,看樣子是已然料到了些什麼,顧父也不多賣關子,道:“這幻陣確實是劉老的手筆,不過,卻不是爲了試探皇帝是否心懷天下!”
天臣聽得此話,徹底明瞭了其中的意思,心下狠狠一跳。
幻境中的選擇只有兩個,是要天下,還是要美人?
若是這正確的破陣答案不是天下,那豈不就是……
啪!
正當屋內因爲顧父的話陷入一片靜謐的時候,一聲清脆的破碎聲從屋外傳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顧今息竟不知何時立在門外,手中杯盤盡皆落地,摔得粉碎。
“今息!”
顧母心中掛念女兒,最先反應過來。見顧今息面色慘白,緊咬貝脣,不由擔憂地低呼出聲。
可顧今息此時哪裡聽得進旁的話,滿腦子都是方纔在門外聽到的對話。
天下,美人……
不是天下,那麼這答案就只能是——美人!
原來,這一道幻陣,測得不是帝王之心,而是男女之情!
那麼,若是殷逸選錯了,這後果……
顧今息猛地向後倒退三步,身子一陣踉蹌,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千般滋味涌上心頭,一時間竟覺得額頭陣陣作痛,不過片刻的功夫,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汗珠。
“息兒!”顧母見自家女兒這副樣子,哪裡還能坐得住,忙起身上前,小心地扶住顧今息,關切道,“息兒!息兒你怎麼樣了?”
顧今息隱約間聽到耳邊有母親的聲音在迴響,卻始終是朦朦朧朧的,聽不真切。
那日裡從藏寶之地回來之後,她思緒一片混亂,只想着縮回自己的烏龜殼裡好好地冷靜一下,可沒想到這一下就是整整兩日兩夜。
這麼長時間不吃不喝,她身體內的能量早就已經透支殆盡,剛緩和過來,又驟然聽聞這個消息,怎麼還能支撐得住?
顧今息只覺得耳畔母親的呼喚聲離自己越來越遠,漸漸聽不分明……
“息兒!”顧母驚呼一聲,看着懷中已然失去意識的女兒,驚得花容失色,“夫君!夫君你快來看看,息兒她……”
顧父此時也早已坐不住,和天臣兩人幾步搶上前來,查看了一番顧今息的身體之後,這才緩和了幾分神色。
“夫人別急,息兒只是身子太過虛弱,再加上大喜大悲,心緒波動太過厲害,只要好好調養,不會有大礙的。”
聽夫君如此說,顧母這才勉強冷靜了些,看着懷中神思憔悴的女兒,顧母只覺得心口像是被鈍刀一下下的剜肉一般,只能憐惜地抱緊懷中的女兒,傷心垂淚。
相比於顧母的擔憂,顧父的表情卻是要更復雜一些。
顧今息聽到了這話,在他看來可以說是天意。這個時候,昏過去也好,這孩子是個心軟的,也省得她再徘徊兩難,徒惹心傷。
至於藏寶之地那裡……
哼!若是那小子能夠活着回來,說明他對息兒還是存了一絲情義的,否則……
死有餘辜!
他纔不管什麼天下大義,什麼局勢動盪,他只在乎自己的妻兒。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旁的什麼也罷,亂世之中,他本沒有力挽狂瀾之力,所求的,不過是孑然一身而已,就算是這東離傾覆,他也自有自保的手段。
但是,誰要是想要傷他的妻兒,他絕不手軟!
顧父眼中的冷意,顧母和昏迷的顧今息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天臣卻盡數收入眼底,心中也暗自下了決定。
他們天機城的人,本就獨立於俗世之外,不歸屬與任何一國,東離存亡與他們何干?若是殷逸當真爲了東離做出傷害主子的事,那麼,這東離的天下,傾覆何妨?
兩個一心記掛着顧今息的男人,已然在心下有了自己的計量。
顧父召來下人,將顧今息送回閨房之中,之後便是與天臣在書房中一陣密談,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正當顧府中一片陰雲籠罩的時候,藏寶之地卻也不甚清淨。
原本還算是山清水秀的地界,此刻卻像是經歷過一場災難一般,處處是斷樹殘根,塵土飛揚,哪裡還看得出分毫原本的景象?
就在這一片廢墟之中,驟然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隨即一顆三人合抱的大樹驟然炸裂,幾聲咳嗽聲響起,煙霧散去,現出其後的人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