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深藍色的孤獨
亞特蘭蒂斯的日子,平靜得就像是這片深海,感覺不到一絲波瀾,也沒有晝夜的區別。
這裡所有房間的風格,都是機械式的冷肅,偶爾覷見一個行動的影子,也都是勻速滾動着的小機器人,主要負責整個亞特蘭蒂斯的衛生清潔和其他雜務。
活着的人,只有兩個。
每天早晚各一次,埃尼阿克都會定時定點的出現在葉棉面前,給她做全身體檢,記錄各項數據的浮動。
縱然有喬安娜的先例在前,也只具備一小部分參考價值罷了。喬安娜當初是經由溫景一手改造,就算出現一些意外情況,也容易找到原因,進而尋求到解決方案。而葉棉的體質卻是天生的,隱藏的變數更加複雜深奧,令人難以捉摸。
當然,儘可能的保障葉棉和小生命的安全,只是一個附帶的目的而已。
埃尼阿克之所以檢查得如此頻繁,主要還是將葉棉當成了研究案例,所以力求數據的細緻完整。
身體檢查,原本是一件枯燥而單調的事情。可如果對比亞特蘭蒂斯的生活,那麼就算是這麼枯燥的事情,也是一種消磨時間的休閒方式。
而且他的眼神,也讓葉棉覺得有些迷惘。
埃尼阿克看起來,並不像是對研究十分熱衷的模樣。雖然他一直盡職盡責的做到最好,那雙銀灰色的眼眸裡卻不帶一絲波動,彷彿對此並不執着。他之所以一直重複着這些事情,似乎只是一種習慣,又像是印入了骨子裡的程序。
又或者,除此之外,他找不到生活的目標或者意義。
埃尼阿克低頭看着數據的時候,睫毛微垂。像是一隻震顫的銀色羽蝶,遮住了眼眸裡的淡漠。大大的白大褂套在略顯瘦弱的身軀上,隱約有一種脆弱的幻覺。
然而在葉棉發愣的時候,他卻已經整理完所有的記錄,轉身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
他並沒有限制葉棉的活動,反而將她的行走權限設得極高。一開始她不知道控制進出口的開關,還頗有些頭疼,後來才發現,只要她走到了門前,感應到她存在的大門。就會立即開啓,絲毫沒有阻礙她自由的意圖。
但也只是,相對的自由。
至少。她走到亞特蘭蒂斯與外面海水對接的出口時,透明的玻璃門就紋絲不動。
不過以她的狀況,也並不適合這種絕對自由。
葉棉花了幾天的時間,踏遍了整個亞特蘭蒂斯,整個研究基地。就像是全然不設防的少女,幾乎對她敞開了一切。
僅有一個區域例外,葉棉試探了好幾次,那扇合金門,是亞特蘭蒂斯內部唯一一個不向她開啓的。
——資料庫?機密實驗室?光腦控制中心?
葉棉猜測了許多種可能性,但也僅僅是猜測。並沒有真的打算進去看一看,也絲毫不介懷被拒之門外。
這沒什麼好介意的,甚至於。她覺得埃尼阿克已經足夠大方了。如果真的全然不設防,反而會讓她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因爲那說明,要麼埃尼阿克智商捉急到了連她也擔憂的程度,要麼他對自己的信任已經達到了無所顧忌的程度。
當然。如果這個世界對她充滿惡意的話,她還可以猜測。埃尼阿克並不打算留下她的活口,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無論哪一樣,都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她有時候會思考,自己現在,到底是以怎樣的身份呆在這兒的。
從她進入的方式來看,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誤闖者。
就埃尼阿克的目的而言,她又是一個珍稀的研究對象。
但以她在亞特蘭蒂斯的權限,她更像是一個暫時做客的友人,一個被悉心照料着的病人。
與之截然相對的,葉棉還是喬凡尼族的一員。而整個喬凡尼族,對亞特蘭蒂斯勢在必得,心心念唸的一千年了。
依照喬安娜的說法,當年喬凡尼族對亞特蘭蒂斯的投入,是難以想象的。就葉棉這幾天所見,也印證了這一點。所以,喬凡尼的族人想要重新拿回亞特蘭蒂斯,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
但竊取亞特蘭蒂斯的是溫景,而非埃尼阿克。埃尼阿克,只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了溫景留下的一切而已。
於喬凡尼族來說的“歸還”,對埃尼阿克而言,是徹徹底底的“掠奪”。
葉棉不知道,埃尼阿克到底是溫景死的第一時間繼承了一切,還是過了許多年以後,達成了什麼條件,才得以獲得的繼承。但毫無疑問的是,在他的心裡,亞特蘭蒂斯是他獨有的世界,甚至有可能,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好像很少接觸到其他人,人際交往能力完全是負值。在這裡尚可以說是如魚得水,而到了外界,只怕只有無盡的迷惘。
葉棉想象不出來,他是怎麼一個人,在這樣靜默到死寂的地方活下來的。
對於血族而言,時間完全沒有意義,是因爲它們的生命太過漫長。而對於埃尼阿克、對於亞特蘭蒂斯而言,時間同樣沒有意義,但卻是因爲,這樣一潭死水的生活,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除去了吃飯和檢查身體,埃尼阿克剩餘的時間,都一個人靜靜的呆在觀景臺。
那裡的光線被調得十分低靡昏暗,呈現出一種幽謐的深藍色,因爲太亮的話,就不容易看見外面的海底。
而埃尼阿克,就安靜得彷彿一座雕像,亙古的佇立在觀景窗前,看着外面漂浮着的深海生物。
這是*好,還是習慣,還是無聊……或者說,寂寞?
葉棉在第一次尋覓埃尼阿克的時候,穿越了觀景臺七次,才發現站在觀景窗前的埃尼阿克的。而之前的六次,他同樣在那兒,只是因爲存在感太過低弱,一度被葉棉給忽視過去了。
真正看見他的那一刻,葉棉依然覺得,自己好像完全感應不到他的存在。
他就那樣站在那兒,被融進了幽藍色的光中,融進了深邃黑暗的海底,融進了一個誰也察覺不到的世界裡。他好像被全世界給遺忘了,又或者是他遺忘了整個世界。
無論是觀景窗外的深海生物,還是亞特蘭蒂斯內的葉棉,誰都沒有發現他。
他只是一個人。
永遠孤獨的一個人。
他的髮色是純粹的銀白,他的皮膚是鮮見陽光的透白,幽幽的微光落在他身上,披灑上一層輕薄而飄渺的深藍色,好像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
葉棉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認識到,藍色,是一種極其憂鬱而孤獨的顏色。
像是這深邃的海洋,捆縛在令人窒息的寂寞中,痛苦的溺死它懷中的一切事物。
一直到標準的晚飯時間,埃尼阿克才緩緩的回過頭來。他應該早就覺察到了葉棉的存在,直直的就看進她的眼眸裡,卻等到現在纔開口:“你在那裡站了很久。”
“……”總比不上埃尼阿克來得久。
觀景臺的燈光忽而明亮了不少,骨碌碌的機器人穩穩的端着餐盤進來——比起各種古怪的實驗室,這裡是最適合吃飯的地方了。
葉棉在明如白晝的光線之下,終於從之前的那種壓抑和窒息中解脫出來,進而想起她來找埃尼阿克的緣由。她絲毫不指望埃尼阿克能夠敏感到察覺她的疑惑,或是主動到提前備好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的說出自己的要求:“呃,我想問一下,這裡有沒有光腦?還有……能不能……連上網?”
要知道,她真的是要無聊到發瘋了。只是因爲顧慮着喬凡尼族和埃尼阿克的死結,所以才踟躕了那麼久沒有提出來——雖然埃尼阿克本身,並沒有意識到彼此的矛盾。葉棉之所以詢問網絡的問題,是想和喬凡尼族取得聯絡,至少,她這樣莫名其妙的失蹤,總得給喬安娜提個醒。
和一旦和外界取得聯絡,亞特蘭蒂斯的下落如鯁在喉,無論說出來還是瞞下來都是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情。雖然早在之前,被埃尼阿克當垃圾一樣亞特蘭蒂斯的那些血族,已經將消息透了回去。
有那麼一刻,她隱約的希望,能夠聽到一個否定的回答的。
可是埃尼阿克說:“有。”
然後,原本架在埃尼阿克耳朵上的黑框眼鏡,架在了葉棉的臉上。略顯沉重的平光眼鏡壓在鼻樑上時,葉棉呆了呆。
而後她發現,這架眼鏡形態的光腦,信號是滿格,而畫面則是直接投影在她眼底,並不會被其他人所捕捉。
埃尼阿克很自然的落座在了餐桌旁,葉棉透過鏡片看過去,桌面上除了已經烹製得看不出原型的肉類,還有絕對不屬於海洋的……蔬菜。
而她,僅僅在第一次吃飯的時候,不經意的提起過一回而已。葉棉自己清楚海底環境資源有限,對此從來沒有抱任何希望。
葉棉垂下眼眸,默默的找到喬安娜的聯絡方式,在輸入框裡停頓了許多,才落下簡短的一句:“平安。勿念。”
——發送成功。
光腦裡並沒有設下任何的限制。
而在接到回覆之前,葉棉已經飛快的切斷了自己這一方的聯絡途徑,回到了光腦的主頁面上,準備無聊的時候再看看新聞。
除此之外……請允許她軟弱的當作,她什麼都不知道。
PS:
最後一個副本了o(﹏
收尾階段更新不太穩定,但是預計一個月之內應該會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