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顧小樓的蒼白
葉棉不知道自己一句匆忙的託付,讓一顆正直而純潔的心靈,受到了怎樣的煎熬和拷問。
一開始戰局混亂,賓客四散逃逸,被抓了壯丁的警衛雖然意外,但礙於葉棉盟友的身份和顧小樓刻不容緩的傷勢,並沒有多想,便應下了葉棉的吩咐。
在他看來,他不過是個臨時工,並不需要負太大的責任。
眼下正亂着,被推到自己手上的女記者又身負重傷,無論親王殿下有沒有特意關注,顧小樓都是必須帶下去緊急包紮的。
連天上都亂了,縱然凌雲大廈的警衛在疏散人羣,但也不是放任着這些傢伙亂跑、製造更大的混亂的。
爲了保證傷員的安全,警衛完全可以以傷勢爲由,義正言辭的扣留下顧小樓。
而等到戰局平定,血族的那位親王殿下從空中歸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人交付回去,完美完成任務之餘,也可以拍拍手走人了。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首先,顧小樓看起來個子小小的,又因爲失血而虛弱着,卻到底沒有昏迷。
葉棉當着她的面從中作梗,她又怎麼會乖乖配合,聽從警衛的安排?
當然,傷口是一定要包紮的,不然沒走出幾步,自己就先倒了,何談脫離這狼狽爲奸的魔掌。
但簡單的上了藥綁了繃帶,顧小樓立馬就從原先的乖巧無害,變身翻臉不認人的犀利女記者了。
“警員先生,您是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麼?”顧小樓蒼白着一張臉,睜着一張黑白分明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微微的擡起,顯示着她的不滿,“我傷的可是胳膊。又不是腿。既然已經止血,又爲什麼不允許我離開?我可沒見到聯邦有那條法律說過,在沒有拘留證的情況下,警衛可以隨意扣押沒有絲毫案底的良民的。”
原本只以爲是一個小任務,卻被對方上升到了這樣的高度。看守顧小樓的警衛一邊冒着冷汗,一邊賠笑的解釋道:“顧小姐,請您不要誤會,我對您沒有絲毫惡意。現在畢竟事態緊急,外面亂得很,也不是隻您一個人禁止出入。”
“可他們至少不會被關在房間裡。不允許肆意走動。”顧小樓尖銳的反駁道。
記者的嘴巴那是能饒人的麼?就算是有理,也能給人攪合得沒理了。警衛覺得自己都要哭了:“顧小姐,請不要爲難我。”
顧小樓冷哼一聲:“我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聯邦的警衛,變成了血族親王的鷹犬。血族的手已經伸得這麼長的麼?一個異族的親王,竟然可以隨意的驅使聯邦最忠誠的守衛?這是否代表着,血族正在侵蝕着聯邦的權威,竊取着聯邦政府的權柄?!長此以往。聯邦政府會不會變成血族掌控下的傀儡?”
說罷,竟然打開了光腦,似乎打算洋洋灑灑、揮毫潑墨的樣子。
這可是會出大事故的啊!可憐的警衛動作先於大腦,飛快的奪下了顧小樓的微型光腦和通訊儀。
顧小樓果然震怒,但以她的體質,實在是不適合做出什麼拍桌子摔東西的舉動。只冷冷一笑:“連對外交流的手段都剝奪了,也這是事態緊急麼?!”
警衛一陣虛汗之後,反而鎮定了許多。就着之前的言論,開始義正言辭的睜着眼睛說瞎話:“抱歉,顧小姐,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一旦消息泄露。會對聯邦軍部的行動造成難以想象的打擊,我不能冒任何的風險!”
“哼。”天上那麼多架飛行器。當底下的聯邦公民都瞎了眼麼?就這樣子,還有什麼消息好泄露的?!
既然開了頭,接下來的行爲也越發順暢了。警衛回過神來的時候,想起顧小樓那張蒼白的、似乎受到極大冒犯的臉,不由得淚奔,他怎麼就上了親王殿下的賊船呢?
可是當時的情況,又根本容不得細說。葉棉趕着搭順風的飛行器,並沒有說明爲什麼,只強調不要讓顧小樓跑了。
好歹密黨和聯邦現在是盟友,它們的親王總不至於對聯邦不利,萬一那顧小樓有什麼不妥,被自己輕易放跑了,那事情才大條了!
所以無論有沒有時間思考,那個時候,警衛都是無法拒絕親王的要求的。
但是這會兒回想起來,他又有些懷疑,這會不會只是血族親王的私事。衆所周知,當初《望京日報》紕漏血族的消息時,顧小樓既是副總編,又是那些篇稿子最主要的撰稿人,且言辭之間犀利如刀,完全是將血族批得一無是處。
被人這樣子辱罵,想來血族任何人,對顧小樓都不會有什麼好感官。
這一次,不會是親王殿下見着有機可趁,順手逮了顧小樓,打算泄私憤的吧?!
人在無事可做的時候,總是會濫用自己的想象力。就像是警衛,現在只用看着一個負傷的女人,有大把大把的空閒時間胡思亂想。沒過多大一會兒,顧小樓在他心裡,已經躺遍了滿清十大酷刑,更別提血族可能的、不爲人知的折磨手段。
他一邊對着顧小樓目露同情之色,一邊卻又告誡着自己,一定要盡忠職守,不能因爲區區憐憫,就放過一個可疑分子。
只是在內心,他已然向諸天神佛懺悔了千八百遍,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助紂爲虐的罪人。
在這樣的心情下,他只能夠安慰自己,等戰局平定,血族的親王殿下來找他要人便是了。
誰曾想,事情是平息了,可親王殿下,竟然就這麼跟着方湛上將“私奔”了?!
等了許久不見召喚,警衛終於按捺不住一顆忐忑的小心臟,打算提醒一下“健忘”的親王殿下,卻得知了這樣一個噩耗。
——親王殿下,您還記得凌雲大廈的顧小樓麼?!
這樣留也不是,放也不是,眼看着來客都疏散了。他還藏着一個顧小樓。而且在他外出打探消息的時候,顧小樓這個女人試圖逃脫房間,結果原本就不算專業的包紮,就這麼掙開了,而顧小樓因爲察覺不到,以至於失血昏迷了。
警衛的心中一邊哀嚎,一邊又不由得慶幸,這麼一個難纏的女人,終於可以消停一會兒了。
在將人送到了醫院之後,他又本着原來葉棉交代的任務。怕葉棉什麼時候想起來追究他的失職,又輾轉通知到了密黨位於望京的二把手——喬安娜親王殿下。
這位聲名不揚,位於幕後的密黨親王。雖然倨傲了一點兒,但總算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在認真的聽取了警衛的報告,且淡淡的安撫了飽受摧殘的心靈之後,喬安娜派了人來,從醫院接走了顧小樓。
警衛滿含熱淚。就差揮着小手絹作別了。只是在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之餘,他又不免想到,這是不是羊入虎口,顧小樓的人身安全堪憂啊……
而事實上,他的憂心並不算杞人憂天。
對於血族而言,無論魔黨還是密黨。新鮮的人類血液,總是無比誘人的美味。
尤其像是顧小樓手臂上的傷口,簡直是將竈臺擺到了門前。一邊翻炒着噴香無比的佳餚,一邊還嫌不夠招人似的,扇着小扇子,讓香味飄蕩得方圓十里都聞得到。
也虧得喬安娜帶進望京的人,無一不是自制力強大的血族。不然在搬運過程中,顧小樓早就被搬運工給吸光了。
而且因爲這個特性。在選擇行走人世的隱藏身份時,醫生,是一個讓血族又愛又恨的職業。
之所以愛,是因爲醫院裡有着豐沛的血液來源,像是豐盛無比的自助餐廳。而恨,也在於爲了掩飾身份,他們不得不按壓下這股蠢蠢欲動,忍受着煎熬飄蕩在充滿血液香氣的白色病房間。
很少有血族,能夠在這種時時刻刻的看得着吃不着中,能夠不變態的。也只有少量的血族,願意就職醫生這個職業,大半還是心理醫生,至於外科醫生這種自虐職業,完全是沒人愛的小孩。
而且血族一般的傷能夠自愈,不能自愈的醫生也沒辦法,所以大家都沒有僱傭私人醫生的習慣。
這樣慘淡的職業現狀中,爲了照顧到顧小樓的傷勢,喬安娜甚至借用了一下方家的私人醫生。
好在葉棉晚上回來了,不然血族可沒幾個人,願意照顧麻煩的人類。說不得什麼時候就一條鋪蓋,將顧小樓捲了扔出去。
夜幕已深,顧小樓卻還昏迷着。
顧小樓的下巴越發顯得尖尖小小的,臉色和脣色無不是失血的蒼白,整個人都陷在寬大的軟牀中,被猩紅色的牀單映得格外楚楚。
葉棉剛站到了顧小樓的病牀前,牀上深陷的人似有感知,顫抖着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似乎不需要什麼適應時間,顧小樓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睜開,便是一片清明,不見絲毫朦朧之色:“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也是我想說的。”葉棉依然站在那兒,沒有靠近牀邊,也沒打算找張椅子坐下。
一個站着,一個躺着,高下立辯,強弱立分。
在自己的地域內,俯視着虛弱的顧小樓,和當初在望京日報新聞社總部大樓的樓頂,和她面對面的坐着,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現在的顧小樓,脆弱得好像隨時可以折斷,眸光依然凌厲,卻被病容衝散了許多,多了一份虛弱的柔和。
好像被剝離下外殼的蝸牛,卸下了保護的僞裝,赤|裸|裸的展現在自己的面前。
她現在的樣子,與葉棉印象中活蹦亂跳的顧小樓隔得越來越遠,卻更加真實而貼近。
“今天的襲擊,有反血同盟的參與麼?”葉棉問了一個極爲敏感的問題,敏感到她確信顧小樓一無所知。
果然,在牀上的女人瞬間睜大了眼睛,虛弱卻也憤恨道:“這分明是你們狗咬狗,憑什麼賴到反血同盟頭上來?!”
這個問題雖然突兀,卻也卸去了顧小樓的一部分警惕之心。
有沒有參與,葉棉完全看不出來,但不妨礙她小小的激將一下:“難道這麼長時間,反血同盟都沒什麼動作?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們有什麼按而不發的理由。”
畢竟這段時間以來,反血同盟這個詞的提及頻率不斷提高,說明他們已經厭倦了躲在幕後,開始試圖站到臺前來。
“怎麼沒有動作?!難道我不是?”顧小樓瞪眼,這也太看不起她了吧?她和《望京日報》,和那些網絡上的水軍,難道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
“你確定你也算?而不僅僅是一個幌子?”分明摸爬滾打了這麼久,卻連這麼淺顯的問題都沒有意識到,果然是因爲被洗腦以後,對組織太過信賴麼……
葉棉看向起伏的薄被,顧小樓傷到的手臂處:“像你這樣,以一定代價換取異能的人,在反血同盟裡不算少數吧?”
“關你什麼事?”顧小樓微微皺起眉,頓時心又提了起來。
“只是覺得有些好笑而已。”葉棉居高臨下的影子,透落在牀上,籠罩着顧小樓整個人,“那麼多接受過改造的人,想你這樣的雞肋的,估計沒多少。更多的應該是戰鬥人員,可那些人,又都用到哪兒去了呢?”
“當然是留着清洗你們這些異族!”顧小樓斬釘截鐵道,“聯邦公民們只是暫時被你們矇蔽了,一旦他們發現了真相,血族別想沾染人類一根指頭!”
“真的麼?”葉棉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你所說的真相,只是反血同盟想要公民瞭解到的真相吧?”
“你什麼意思?”顧小樓緊緊的盯着她,“我們的報道都是有憑有據的,又不是憑空捏造。血族犯下了罪惡,難道就像這麼輕描淡寫的掩蓋過去麼?!”
“我從不否定血族的過失,只是有些事情,還是遵守規則的好。”葉棉搖了搖頭,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諷刺,“你一直主張還原公民的知情權,打着正義的旗號行事,卻不知道,所謂的輿論,也只是政治家掌控下的輿論。聯邦如此,你們的組織,也是如此。”
葉棉扔下解鎖的微型光腦,裡面儲存了最近聯邦的種種報道,動盪不安的局勢已經初步顯現,打着各種名號的犯罪事件頻頻發生,聯邦的混亂迫在眉睫。
“你真的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麼?”葉棉點了點光屏的畫面,“濫用自己的筆頭,會造成怎樣糟糕的後果,你真的做好的準備麼?”
顧小樓抿着脣不說話,臉色卻是越發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