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救他,就殺了他
殷紅的液體從葉棉手腕的傷痕汩汩涌出,凝成一線均勻而流利的飛泉,折射着粼粼的閃光。
帶着冷香的血液濺落在金色的杯底,激盪起一圈圈動盪不定的波紋,漸漸的注滿整個聖盃,而後顫顫巍巍的、在圓潤的杯口遊移一圈,才終於順着杯壁,淌出一道道紅線。
流水的擊撞聲迴響在耳畔,柔和卻並不低調的亮金、豔麗而同樣深沉的血紅、純澈但更加森寒的瑩白,三種完全不同但又同樣濃烈而純淨的顏色交織在一起,絢爛得彷彿轉瞬即逝的煙花。
然而葉棉,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溢出的血液。明明此刻慌亂之極,那雙眼眸的血色反而越發清澈,看起來更像是冷靜得過了頭一般。
她的目光,落在了方湛頸側的大動脈上。
往日裡鮮活而蓬勃的脈動,因爲失血的緣故變得消沉而微弱,不刻意捕捉的話,幾乎看不到浮出皮膚的青筋,還是有一點兒起伏的。
——要救他,就得殺了他。
多麼離奇的邏輯,多麼荒謬的理論,但偏偏,就是他們血族盛行的真理。
人類的生命啊,總是這樣柔弱一折,唯有經過死亡的涅槃,才能獲得永恆的時光。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獲得幸運女神的青睞,置之死地而後生的。
第一次參加初擁盛宴的場景,仍然停留在她的腦海裡。所有人的歡歌着慶祝新生,但也同樣讚美着死亡。
死亡,纔是這世界上永遠不會消褪的潮流和藝術。
血族永遠的活着,卻也永遠的死去了。他們的心臟不會再跳動,他們的口鼻不會再呼吸,他們的皮膚不再有溫度,雖然仍然在思考。卻宛如一具具活動着的屍體。
縱然是新生,也是腐朽的新生,是開在糜爛土壤上的黑色花朵。
葉棉鮮血橫流的那隻手,恰是她沾染着方湛心頭血的那一隻。無論手指、掌心,還是腕上傷口下的小臂,都染着淋漓的血色,顯得觸目驚心。
而另一隻,瑩白如玉,在微光的照射下,甚至通透得好似在發光一般。
她跪坐在碎裂的冰屑上。緩緩的傾下身,用她仍然乾淨瑩白的那隻手,搭上了方湛仍在鼓動且帶着暖意的大動脈。
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感受到這種脈動了。
無論成功失敗,這鮮活涌動着的血液,都將在今夜枯萎。
如果失敗,那麼方湛只會留下一具冰冷的屍體,又或焚化成一堆灰白的灰燼。如果成功。他也同樣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倒是與這張冷峻的面容更加和諧了。
——面容如冰雪的男人,竟然有着那樣灼熱的體溫。想一想,就覺得十分違和吧?
想到這兒,葉棉覺得有些好笑,她也確實勾起了嘴角。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滴悄無聲息的眼淚,掛在了那個帶着苦澀的弧度上。
雖然她從來沒有親自嘗試過,可這七年以來。她所見識過的初擁儀式,其實並不在少數。
血族們總是興致勃勃的聚攏在一起,又帶着愉悅或遺憾的離開。
縱使密黨在進行儀式之前,都會對被初擁者進行嚴格的審覈,但事實上。能夠再次“活”過來的被初擁者,也只能佔到一到兩成。
十之八九。最終還是陷入永恆的沉寂中。
手持着聖盃的葉棉,倒是絲毫不用擔心只有一成多的成功率。縱然方湛的體質再不合格、接受正常初擁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百,在血族聖器的輔助下,也會再次睜開他的雙眼。
這也是爲什麼,聖盃會被寄予了血族繁衍的全部希望。
她也不擔心,將方湛轉化爲自己的後裔,會激起長老院劇烈反應。——雖然那是必然的結果。
密黨的戒律一向嚴明,雖然葉棉是親王,自動獲得了初擁資格,可這並不意味着她選中的後裔,可以避開長老院的審查。
這一點,光看克里斯汀和里昂就知道了。
雖然在情況緊急的情形下,先斬後奏也是可以的,可是在那之後,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補上的。
對於被初擁者的審查,雖然是爲了提高成功率,可戒律就是戒律。即使無法通過審覈的被初擁者成功覺醒,爲了維護戒律的莊嚴,這個違反規定的新生兒,多半脫不開一個被銷燬的結局。
以方湛的異能者體質,甚至連審覈都不用,長老院就會直接將他否定掉。
或許有里昂的先例在前,又有方湛生前緊要的身份作保障,長老院並不會做得那麼絕情,但對她的懲罰,一定會比克里斯汀的更重。
葉棉托起方湛的脖子,又低下頭,獠牙輕輕的鑽出牙牀,在他的頸邊緩緩划動。
——或許,她又得睡上一千年了。或許更久。
但也不過是,幾千幾萬年而已,又不會像人類,一旦沉睡,就再也不會醒來。
可是內心,一種恐懼感,緩緩的鑽出地面,不斷的蠕動扭曲着。
並非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未知的結局。
即便可以繞開死亡的詛咒,也並不代表着,方湛可以成功的覺醒。
覺醒失敗的下場,自然是變成沒有任何神智、只有獸|性慾望、面容可鄙的Level_E。
而真落到這麼一個下場,長老院只會毫不留情的銷燬方湛。他們可以接受一個不符合規定、但到底還是清醒的血族,卻永遠不會容納這種可怖的生物。
即便他們可以容忍,葉棉也無法容忍。說不得,方湛會被她第二次殺死。
縱然連她也不忍心,驕傲如這個男人,也不會願意變成那種噁心的樣子吧?
“吶,”葉棉又摩挲了一會兒,卻始終無法真的刺入他的血脈,只能在他耳邊呢喃着,既是鼓舞着意識未明的方湛,也是鼓舞着猶豫不決的自己,“以你的意志,一定不會淪落到那樣的地步吧?”
脣下的大動脈似乎驟然顫動了一下,又重新恢復平靜,甚至更加虛弱,彷彿方纔的一切只是錯覺。
葉棉怔愣的等待了好一會兒,然而方湛卻連眼睫毛都沒有眨一下,這讓她的心又一次慢慢的沉了下去。
空寂寒冷的氣氛中,他的生氣不斷消散在空氣中。即使現在已經緩慢了許多,可到底,還是在流失。
傷口直接就開在了心臟上,即使方湛的意志再堅強,毅力再強悍,這種致命的創傷,也是沒有辦法違逆的吧?或許他撐得時間比別人更久,但……最終……
葉棉閉了閉眼,感受着脣齒之下微溫的皮膚,深深嗅了一口她最熟悉的、血液的腥氣。
雖然初擁儀式並不算複雜,可有兩個步驟,是必須保障的。而將自己的血液渡給他,不過是第二步而已。
第一步,就是用自己的獠牙,將他體內僅存的、屬於人類的鮮血,全部抽空。
一絲一毫都不能殘留。
這樣的要求,早就超過了人類的失血死亡的血量要求,自然是會死得不能再死。
就算不這樣做,方湛也會因爲心臟的傷口,無法逃避的步入死亡,可是……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即便幾分鐘以後他就會死亡,可當自己的獠牙刺入他的脖頸,那就意味着,自己……必須親手終結他的性命。
同樣是死亡,這兩者的意義卻是截然不同。
她必須像獵殺自己的食物一般,狠狠的、決絕的刺穿他的大動脈,貪婪的攫取他體內僅存的溫度。然後感受着一個尚帶生氣的人類,如何變成一具死寂的屍體,如何一點一點的冰冷僵硬。
而且,這個人類,是方湛。
是她未來的後裔,是她初擁的對象,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獵殺的獵物,是她第一次……心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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