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四月-九月事)
熙兒重病的事梗堵在我心裡, 恍惚了神情,對其它事也不甚上心。我倚在榻上愣愣的看着窗外透進的點點微光,想着熙兒, 想着那封信函的內容, 連他進來也未注意到。
“馨兒……”他走到我身邊, 出聲喚回我的視線。
我擡眼看向他, 欲起身行禮。“靠着吧, 別請安了。”他輕輕阻止我的動作,我復又靠了回去。
“皇上有事兒麼?怎麼來永壽宮了。”我別過臉看向窗外,淡淡的問道。
“昨個兒叫蘇培盛送來的那些首飾怎的又退了回去?馨兒不喜歡麼?”他坐到我身邊, 柔聲問道。
我面無表情的答道:“皇上賞賜太多了,馨兒用不了那麼許多。”
本就對那些金銀首飾不感興趣, 平日裡常佩的不過是一、兩副耳璫, 他往日送的鳳簪和一些式樣簡單的點翠鈿子罷了。又想到他妄圖用貴重飾品賠不是, 心裡愈發看不入眼那些個東西了。
他嘆了一口氣,扭過我的臉與他對視着, “馨兒想要什麼?是要我在正大光明匾後的遺詔寫上六十的名字麼?”
我淡淡的笑了笑,定定的看着他說道:“皇上要立誰,也要等到皇子阿哥們長大看了資質再決定,現在爲我匆忙定下,年齡漸長後像廢太子那般暴躁, 不是要人難過死?”
“可把你喚回來了, 方纔沒精打采的, 也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他將我拉入懷裡, 幽幽說道, “你現在心裡只還有福惠與用晦,其他人都不管不顧了。”
看着他一臉不滿的表情, 又想着他每夜來我寢宮看視,心裡早沒有了熙兒過繼的芥蒂。
掙扎出他的懷抱,我微微笑了起來。“我不管不顧皇上了?”好笑的反問,卻心疼的撫了撫他消瘦的臉,“最近事情很多麼?怎麼皇上瘦了許多……”
他點點頭,靠到我懷裡,像太過寒冷尋求溫暖庇護的旅人。
“不是已經將九阿哥、十阿哥他們圈禁了麼一.,十二阿哥都革去貝子了二.,就是廉親王對於皇上處置他黨人七十的事兒也不敢有任何言語,還有什麼可擔心的事?”我不解的輕聲問道。
“很多很多,煩不甚煩。”他拉着我的手,閉上眼,有些疲倦的說着。
“胤禛,”想起熙兒給我的信函,我嚴肅了神情問道,“難道是我哥哥……”
他緩緩睜開眼,笑了出來,“傻孩子,想到哪裡去了。”
“那些官員不實心辦事也就罷了,還玩忽職守,成天介的乞假,空掛個職位,消極對抗朕的旨意。”他撫着手上我送他的翡翠戒指,淡淡開口。
“有這樣放肆的事兒?”我冷着眼,恨恨道,“等那些命婦夫人進宮請安,我絕饒不了她們。”
他好笑我爲他而生的怒氣,反問道:“馨兒要怎麼做?”
我挑挑眉,倨傲的說:“她們來請安,貴妃不讓她們起,她們敢起?我先讓她們跪上一二個時辰再訓話。”他哈哈笑出聲來,“傻孩子,這麼做有什麼用?”
“氣不過麼,誰叫她們夫君欺負皇上來着。”我收起手中的摺扇,氣憤地說。
他撫着我的臉,柔聲道:“傻孩子,他們有什麼本事欺負我?我只不過不想開殺人之例罷了。你不要做這些,白白叫人恨了去,乖乖在我身後就可以了,我會保護你的。”
“恩,”我點點頭,問道,“皇上究竟因何事煩悶呢?”
“原以爲反對我的人,不過就是老八的黨羽,可誰知,蔡珽……”他深吸一口氣,復又睏倦的閉上眼。
“蔡珽?”我驚訝的重複,疑惑問道,“不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自己人麼?青海叛亂時,他還以四川巡撫身份署理糧草事宜呢,犯什麼事了?”
“你二哥題參他逼死重慶府知府蔣興仁。三.”我皺了皺眉,青海善後事宜未畢,二哥哥怎的也跟着人湊熱鬧題參起封疆大臣了?況且蔡珽也不是哪一黨的混帳人,何苦在自己風光無限的時候不低調行事以避鋒芒,反而題參引人側目?
正欲開口詢問詳情,卻看見蘇培盛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我冷冷掃了一眼,呵斥道:“這麼沒有規矩!有什麼樣的事兒讓你進我寢宮連通傳都忘了?!”
蘇培盛唬了一跳,慌忙跪下磕頭請罪:“貴妃恕罪,奴才實在糊塗了。”
他緩緩坐起身,面色不豫的提醒:“以後不可這樣造次。”蘇培盛諾諾答應下來,見我緩了神色,他纔開口問道:“什麼事兒?”
“回皇上,十四貝子福金沒了。四.”蘇培盛斂了神情,恭謹回答。
他看了蘇培盛一眼,冷淡的說道:“這些事兒交給宗人府議了請旨便可,你着急什麼?”
蘇培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答道:“十四貝子叫嚷着是皇上不允醫生前往診治,害死了福金,現下瘋了一般,鬧得天翻地覆的實在不像樣兒。”
他狠狠拍着炕幾,怒道:“他福金病逝與朕何干?!十四說話越發放肆了!”
“回養心殿!宣總理事務王大臣進見!”他一臉氣憤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皇上!”我心急的下了榻,連鞋也未顧得上穿,直直跑到他身邊,他扶住我,回首使了個眼色,蘇培盛無聲退至殿外等候。
“傻孩子,鞋子也不穿,染了風寒怎麼辦?”他攔腰抱起我,將我送回榻上,嘴上輕聲責怪,“身子不好,平日裡也不注意。”
“心急麼……”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想了想後我看向他問道:“皇上有沒有派人給十四福金診治?”
他不悅的皺起眉,“有。”聽着肯定的回答,我鬆了一口氣,“可他非但不感激,還趁此機會想方設法賄賂醫家與老八他們聯絡。”他冷着眼接着說道。
我驚訝了神情,想着仁壽皇太后不在世,他多少不會再給十四貝子好臉色了,現下不過記掛着骨肉親情容得十四爺幾分。沉默半天,我開口道:“胤禛,十四爺是你最親的兄弟呢。”
他冷着眼不作聲,我笑了起來,道:“皇上何須裝出冷漠的樣子。若不爲保他的性命,哪裡用圈禁他。”
圈了十四爺只爲防止其與八爺一黨交結,他擔心整治八黨時會不得已處死自己的親兄弟,才採取這樣不爲人理解的方式保全十四爺,如此,也算對仁壽皇太后有個交待了吧。
“只有你知道,他卻不知,只想着鬧事,挑戰朕的耐性。”他臉上出現一抹落寞,漸漸收緊握着我的手。
嘆了一口氣,我勸道:“十四貝子福金的事兒……皇上不要太爲難他了。”
“朕爲難他?朕怎麼爲難他了?!”他脾氣上來,摔開我的手,急躁反問。
“胤禛,怎的又發脾氣了?”我擁着他,輕聲勸道,“十四爺與福金感情極好,不要太刺激他。”
我見他心裡有氣,聽不進勸的模樣,只得另說道:“胤禛,將心比心,若你是十四爺,我不在了……”
“不許你這樣比喻!”他緊緊地抱着我,“你再說……我便將老八他們統統殺了!”
好笑他負氣的言語,我輕聲道:“怎麼說着就跟八爺他們扯上關係了?胡亂殺人不是暴君所爲麼,皇上一慣不喜的。”
“你再不許說!”他不理會我臉上的笑意,不停的堅持,“不要再說這個事兒,以後都不可以說……”
我答應下來,微笑着聽他離去前對我保證不會在十四福金喪事上爲難十四貝子。
看着他出了內殿,我立即喚來劉希文,道:“告訴我四川巡撫蔡珽的事兒,我要知道他究竟爲何被題參。”
劉希文正要開口,我又說:“不要跟我說什麼逼死重慶府知府的藉口,我知道我家二哥的性子,他不會爲這個事兒親自出面題參封疆大吏的。”
“主子,”劉希文看我重新起了掌管事務的心性,不由得嚴肅了神情答道,“奴才有所耳聞,雖不確定是真是假,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我點點頭,催促他繼續說下去,“聽聞大將軍參劾四川巡撫的真正的原因是打仗時,蔡珽無端拖延軍糧,以致前線糧草供應不上,幾誤軍機。”
猛的握緊了手中的方帕,二哥哥的題參雖然不錯,但連個不相關的自己人都與哥哥爲敵,川陝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曉的事情?
七月十六日,他廣召宗室、大臣頒佈《御製朋黨論》五.,以聖諭的形勢確定朝廷對待朋黨的否定態度。
而誰是首當其衝的朋黨呢?廉親王?誠親王?抑或是……
注:
一.《清實錄》雍正二年四月已巳條:“諭總理事務王大臣等:……著革允?王爵,調回京師,永遠拘禁……”
二.《清實錄》雍正二年六月丁酉條:“宗人府疏奏:貝子允裪將聖祖仁皇帝配享儀注及封妃金冊遺漏舛誤,應將允裪革去固山貝子,降等授爲鎮國公,從之。”
三.《清實錄》雍正二年五月丙午條:“解四川巡撫蔡珽任,以禮部尚書塞爾圖署理四川巡撫。”
雍正二年六月庚寅條:“諭吏部:……若妄自尊大、暴戾恣睢,甚而一言不當即加叱辱,如四川巡撫蔡珽,慢(謾)罵屬官以致重慶府知府蔣興仁憤激而死,似此褊急任性,不惟有乘大臣之體……”
四.《清實錄》雍正二年七月辛亥條:“……今忽奏福金患病奄逝,現在照郡王例辦理外,爾大臣等會同拉錫、佛倫議奏尋議應照郡王例辦理,安葬黃花山,允禵釋服後,仍在祭祀處行走,從之。”
五.詳見《清實錄》雍正二年丁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