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六月十三日事)
“扇扇……”在扇了,“扇扇……”在扇了,催命似的,在扇了。
“懶貓兒,真有意思。”
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揉了揉。對上他的臉,慌忙道:“扇、扇,馬上扇……”
他愣了愣,大笑出聲:“以後要叫‘扇扇’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團扇,睡意頓消。原來方纔瞌睡上來,打着盹聽他說“扇扇”便立即晃動團扇。
惱怒的看着他,還不是他不允我回屋,偏要我待在書房看什麼破賬本給鬧的。
“‘扇扇’,你若困了便去我房中休息,不必在這裡打瞌睡。”他忍着笑,說道。
“不用!”我惡狠狠的回他。回首喚了屋外伺候的紅鸞拿了些做好的酸梅湯進來。
“什麼東西?”他好奇的問道。
“南邊消暑的飲品,不知你吃得慣不慣。”我盛了一碗送至他面前,嘴上輕聲解釋。
他看也不看便一飲而盡,我偷偷掩嘴笑了起來,就算是茶也不該如此豪飲。
瞬間,他臉上表情變得古怪,紅鸞不知所措的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頭,不敢再有逾越。
“呀,”我裝作突然發現的樣子,驚呼出聲,“真是對不住呢,忘記加上蜂蜜了。”
這未加蜂密的梅子飲恐怕將他酸得不行,心裡暗自好笑,誰叫他方纔嘲笑我的瞌睡,也算回敬了他的無聊作弄。
他微笑看着我臉上強忍的得意,柔柔的說:“素馨,你是故意的吧。”
頓時覺着背後涼颼颼的一陣寒意,我慌忙忍住笑意換上認真的表情,道:“哪會呢,實是忘記了,真的。”
他冷哼一聲,作罷不提這個事兒。
打發了身旁伺候的紅鸞,我合上賬本,對他說明了田莊上的各項支出。
“這些大略都覈對了一遍,只是這幾處有些問題,”我指着賬本上相關處,說道,“這些個,應該是後面補上的。我晚間再仔細查查其中可有虧空……”
“你二哥的話是不錯的,”我擡起頭,疑惑的看着他,“他說你自小就協助管理家裡的事務,若將府裡大小事情交與你,定不會做差的。”
原來他讓我管理府中事務是二哥哥說的情,我復又低下頭,愣愣看着賬本捲曲的頁角,輕輕伸手撫平。
是啊,管管府裡的事情,纔好打發這漫長的歲月,不然,怎樣熬過漫長的靜止時光?
二哥哥原是爲我打算的,可是爲何,我心裡覺察不出半點喜悅……
我拿起賬本,開口問道:“爺還有事麼?若沒有,素馨先回屋了。”
“怎麼了?突然說要回去。”他定定的看着我,問道。
“沒什麼,”我輕輕搖搖頭,看向室外的明媚陽光,“出來久了,也不知曉我屋裡有什麼事情,故而想回去看看。”
看不透的他,我百般探尋,沒有答案。此刻只想着能回到唯一屬於我的院子,不願再這樣與他面對,胡亂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也不知曉他信是不信。
他不以爲然的說道:“哪裡有那麼多事。若有事,劉希文不會來這兒告訴你?不要白擔心了。”
“恩。”我低下頭,不再說話,心裡卻想着以後的時日,便要這樣渡過了……
見我恍惚了神情,他忽的嚴肅說道:“這些日子,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園子裡的人,可不許他們出去做些個混賬事。”
“我知道的。”我輕聲應道,見蘇培盛使了小太監擡來冰塊解暑降溫,又令丫環端來涼水,我拿起帕子拭了拭,輕輕擰乾後遞至他手中。
“可是因爲前幾日,皇子阿哥們訛詐原戶部尚書希福納的事兒。一.”我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
他點點頭,輕蔑的諷刺:“可沒出息的一夥人!爲着區區一千多兩銀子勞師動衆的。”
“誰說不是,”我淡淡笑了起來,說道,“八、九個人,還不算那些個跑腿的小太監,一人不就分得一百多兩,何至於呢。許是那些王、貝勒府上銀子不夠使,纔想方設法的賺銀子也未可知。”
他冷笑一聲說道:“這些個皇子阿哥,還有比老九更富裕的麼?!還不是訛了銀子鑽營打點用!”
我擡眼看着他眼中的寒冷,喃喃問道:“皇帝不是禁止這個事兒的麼?怎的他們還這般肆無忌憚。”
“二阿哥恐是沒有出頭的時候了,如今他們不急着蠶食老二的勢力,更待何時?!誰會顧上十三?!十三爲了我、爲了我……”他火氣上來,面色復又蒼白起來,額上微微滲出熱汗。
“頭昏麼?”我擔心的問,又拿來沁過水的帕子爲他拭去熱汗。
心中滿是疑問:一廢太子的時候他與十三阿哥之間發生了什麼。難道十三阿哥爲了保護他,甘願失去滿身榮華地位?
如此,他便也是站在八黨那邊反對太子的人了?我自嘲的揚起一絲笑,應該是吧,不然身爲明珠一派的阿瑪怎會讓我嫁給他?
我的婚事,只是場無聊的鬧劇,這背後一樁樁的內幕,是我永遠無法猜透的隱秘。
很想問他,這其中的緣由,卻不敢開口,害怕那冰冷的事實打碎我堅持下去的希望。他的防備,我時刻感覺得到的,隱隱感覺出的利用,我只能裝作看不見、聽不明……
“沒事,”他按耐下急躁的脾氣,輕聲說道,“只是頭有些痛。”
我走近他身邊,伸手按着他的太陽穴,他別過臉避開我的接觸。
心裡難受他的抗拒,我不過好意爲他,卻是這麼難……
忽略他的防備,我開口淡淡解釋:“揉揉就不疼了。”
見他停止了反抗,我才按着他的太陽穴,輕輕揉了起來。
他微閉上眼,不再言語。
四周蟬聲大作,有絲絲清涼的午後微風拂過髮梢。
那一刻,我二人之間的距離那麼近,伸手便可觸及。
注:
一.“六月初六日,三、九、十、十四、十五、十六之屬下人或太監多人夥同原戶部尚書希福納家人訛詐希福納銀一千餘兩。”(《清史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