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兒走了整整一晚上。
王川也沒有久留,安排羅錚住下,就先行離開。
整整一個晚上,羅錚合衣臥在漆黑的夜裡,鎮武三十六套在手指上,揣在懷裡,隨時準備發動擬態復原模式。
危機四伏的夜隨着明月西移而去,風也不知不覺間停了。羅錚再聽不到獵獵作響的風帆,淮河上偶爾纔會有士兵說話。兩岸的姐兒們在這種時候也沒膽子攬客,整夜都沒有聲音。
這裡的黎明靜悄悄。
“吱吖——”
房門發出細不可聞的聲音。羅錚屏息凝神,看到熟悉的影子竄進房中,又把房門“吱吖”關上。
羅錚站起身來,問:“怎麼樣?”
“砰。”
曾老兒把一個人頭大的包袱放在桌上,重重喘了幾口氣。羅錚不用打開包袱,就知道那裡面是龍家家主龍源清的頭顱。
這頭顱只要出現在淮河上,必然引起神通者們的注意,江淮龍家都會來。
在這種情況下,洪峰和樓船軍不被吸引注意力都不可能。
“不要看它!”
曾老兒忽然沉聲呵斥,把包袱從桌子上扯下去。
中間隔了桌板,羅錚便看不到那包袱,微微一怔。他轉眼看曾老兒,卻發現曾老兒滿眼猩紅,即使是在漆黑的夜裡,也如此明顯。
“我等在下就去把這腦袋丟到淮河上另一頭。你趁機用神通借水出城。千萬不要回頭!聽明白了嗎?”
曾老兒說得嚴肅而鄭重。羅錚心頭一跳,在向陽巷只怕還發生了什麼怪事,不然曾老兒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反應?
——會和那龍源清的頭顱有關嗎?
羅錚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桌下。只可惜桌板擋着,他什麼也看不到。
“出城以後,立刻前往長安述職。請統領攜鎮武司齊至陵州城,屠盡神通者,聽明白了嗎?”
曾老兒又沉聲道。聲音裡充滿急切,由不得人不答應。
“好。”
羅錚乾脆利落地答應。曾老兒如此嚴肅,必有原因,而且想必不單單是因爲仇怨。
向陽巷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詭異的事情,會讓曾老兒如此大變?
“但我和統領如此請示,統領就會來嗎?”
答應罷了,羅錚又如是問。
“會來的。”
曾老兒沒有多說,說罷了話,提着頭顱轉身而去。
羅錚心中波瀾起伏,想不通陵州城裡到底藏了怎樣的玄機。
只有等去了長安城,再從鎮武司裡想辦法瞭解了。
他閉目養神,以待時機。
夜色漸去,晨光熹微。曾老兒一去不返,淮河上響起士兵和神通者的呼喝聲、獸吼聲、飛劍破空聲,雜亂無章,漸漸彙集在一個方向。
曾老兒一去不返,王川卻出現在屋裡。
“司衛,曾閻羅。”
王川叫了一句,眼看屋裡情形,問,“曾閻羅沒回來嗎?”
“沒有。”
羅錚搖搖頭,道。
王川道:“也罷,司衛和曾閻羅必已安排妥當。我自也猜到了,龍府大亂,家主失蹤,必和司衛有關。沒想到曾閻羅會把龍源清之顱丟在淮河裡,這下神通者們想不聚集過來都不可能了!”
羅錚沒有說話。接下來就該他獨自出城了。曾老兒和韓凝姬留在這裡,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境遇?自己獨自往長安城去,又是否會順利?
“我已幫司衛準備好了一路的衣物、干將和盤纏,司衛請趕緊啓程吧。淮河上難得亂起,遲則生變。”
王川把一個包袱塞進羅錚的手裡,說道。
“幫我多關照些韓凝姬。”
羅錚囑託了一句,背上包袱出門。
門外早被王樓主張羅好了,羅錚一路出去,看不到一個人影。
而倚翠樓外,神通者們也齊往淮河出水口另一頭去,洪峰也不得不過去查看。河水中空餘樓船,普通的士兵根本對羅錚造不成威脅。
“司衛,可需要我來幫你泅水出城?”
倚翠樓外就是河岸,王川站在河岸邊上,問羅錚道。
羅錚搖搖頭,說:“我自己可以。”
擬態復原發動,手裡的扳指逸散出璀璨的銀光,被羅錚緊緊把在手心裡,外人難以看到。
“王樓主,城中之事,就盡數託付給你了。”
羅錚說話之時,心中卻在想,曾老兒囑託自己請鎮武司來,屠盡神通者,卻不知道,這其中包含不包含王樓主?在這一事上,自己能做的了主嗎?
“司衛放心,只要王某未曾暴露,在陵州城一天,我就照拂曾閻羅和韓凝姬一天。”
王川答應道。
羅錚微微頷首,一跳沒入淮河之中。
寒澈劍道發動。
羅錚閉上眼睛,進入假死。
寒寂!
羅錚彷彿化開成萬千,他感覺自己轉眼間已融入了冰涼的流水中。晨光揮灑在大河裡,曾經在河岸上看時,是波光粼粼,如今身在河水之中,卻能感覺通體的溫暖。
他的神通,他的法力,都像是在陽光裡消融,又像是在陽光裡遞增。
“嘩啦啦——”
河水匯聚一處,變得湍急起來。羅錚感覺自己被拉長,又有種血流奔涌的感覺。
陽光忽去,羅錚聽到有人說話。
“洪將軍,你怎麼過來了?”
“那邊有那麼多神通者,又有龍家少主龍贊在,我何必去湊熱鬧?還是看好此道,以防止賊人外逃爲重。”
“洪將軍,那賊人這麼久還不現身,你就不着急嗎?”
“我不急,該急的是他。我倒要看看在這鐵桶一般的陵州城裡,他能躲藏到什麼時候。他現身之日,就是受死之時!”
羅錚在江水之中,忽然看到一抹紅光。
那紅光來自一個模糊人影的雙眸,和曾老兒眼中的光芒一樣,猩紅之極,彷彿有無盡的鮮血在眼中凝結了不知多久。
那是什麼?!
羅錚心中一駭。
注意到猩紅目光的那一瞬間,他的意識差點被牽動,導致神通失手。
“誰?!”
洪峰彷彿發覺了什麼,手中長槍刺入江中。
陽光忽然間又照耀全身。羅錚當機立斷,隨波往下沉去。
洪峰手握長槍,在水道之中攪動,八荒宗槍法的槍勢藉着河水一波一波往外涌去。
樓船中郎將的意志和警覺果然非同一般,自己化入大河,他竟然都若有所覺!
幸虧他被龍源清的腦袋引開了一段時間,不然的話,自己只怕跑不出水道。
只是,那猩紅的眸光,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錚心神搖曳,幾欲不穩。他一咬牙,收起寒寂,槍劍道隨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