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大儒衫,興致踏歌來,一手執書卷,一手握長劍!
但見那人三十歲許,兩鬢微白,面容剛毅滄桑,顎下長髯飄飄,一雙溫和的眸子,好似醞有星空之海,睿智無雙中,透着難以言說的鋒芒!
或許正是因此,纔敢直面連退三大聖者,擊潰龍節令的天下第一劍聖!
“臨淵先生!”
趙書航失聲低呼,目露不可置信之色。
“陸九淵!”
“陸家餘孽!”
“亂臣賊子!”
李晟背後幾名勳貴強者,面色泛冷,厲斥連連。
吳明微愕,似乎連自己也沒想到,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這位是怎樣一番見面情形,卻不想是如今這番局面。
“爲這等兇頑之徒,臨淵先生竟然親至,就不怕聖道有虧,終生再無更進一步的可能?”
來自衆聖殿的半聖,名曰曲坪輔,此時看着陸九淵,目中閃過異色,但更多的是忌憚、惋惜,還有一絲勸誡!
所有人都清楚,名滿天下的陸九淵,絕不會死於任何人族聖者手中,即便是李青歌也不行,但強行插手今日之事,依着這位天下第一劍聖的脾氣,多半會斷其聖道,以示懲戒。
可斷一尊即將封聖,甚至只差臨門一腳之人的聖道,人族損失何其之大?
“請先生三思!”
趙書航疾步上前,一揖到底。
“先生三思!”
出人意料的是,不僅趙書航開口,李唐勳貴中,也有數人走出隊列,甚至包括之前被吳明以毒控制的幾名天驕武者。
“呵呵!”
陸九淵微笑搖頭,雲淡風輕,緩步走過了千百丈,須臾來到場中,站在了吳明面前,溫和一笑,“孩子,苦了你了!”
“呃!”
吳明撓了撓頭,神色略顯尷尬,不知說什麼好。
縱然一次次用行動表明,不想牽扯陸九淵和金鱗妖皇的聖道之爭,可他畢竟是吳家人,根本脫離不了這個漩渦。
甚至於不惜做出諸多出格之事,就是不想在這位面前低頭,想要他親自來見自己,而不是自己灰溜溜逃難般,前往其處避難。
相較於李青歌的驕傲,那是來自天下第一劍聖的威名,舉世無雙的戰力,就連李唐皇室,都不惜故意放出風聲,混餚視聽,傳其出自皇室,借其威勢,穩固國運,更敕封其女爲文昭公主。
吳明的驕傲,則是來自骨子裡,華夏五千年文明傳承。
同樣曾縱橫天下,兩世爲人,他不過晚生了幾百年而已,若是生在同時代,他有信心,讓這些人通通靠邊站。
可惜,天不遂人願!
曾經設想中見面的情形,通通沒有變現,還要靠人家救命,豈不尷尬?
“無妨,來日方長,咱們爺倆有很多話要說呢!”
陸九淵就如尋常關心自家熊孩子的家長,無論犯了多少錯誤,責任都在別人身上,寬和笑着拍了拍吳明肩頭。
“你……”
吳明頓覺不妥,改口道,“您老有信心?”
“哈哈!”
陸九淵長笑,灑脫道,“沒有,放眼神州,沒人能面對天下第一劍聖還有信心!”
“那……”
吳明瞳孔一縮,心生不安。
“你打算拼上觸手可及的聖道?”
李青歌不溫不火道。
“觸手可及,遙不可及,又有何不同?劍仙前輩着相了!”
陸九淵緩緩搖頭道。
衆人駭然失色,這可比吳明之前頂撞李青歌更可怕,已然是變相指責,誰給他的勇氣?
吳明心中不安越盛,眉宇間閃過驚色。
“確實如此”
讓人意外的是,李青歌毫不動怒,略一沉吟後,緩緩點頭,“原來如此,你命中該有此劫,我意既天意,今日斷你聖道,合該如此!”
“劍仙陛下息怒,臨淵先生乃我族棟樑,陛下豈可因一時之喜怒,做這等仇者快,親者痛之事?”
趙書航大駭,噗通跪倒在地,頓首連連。
吳明眉頭一挑,旋即瞭然。
終究是區別對待,於神州人族而言,陸九淵的分量,顯然超過無數個吳明。
“可惜,今日人族一棟樑,斷於我劍下!”
李青歌看着陸九淵不變的眸光,長嘆道。
“不,劍仙有句話錯了!”
陸九淵淡笑道。
“哦,願聞其詳!”
李青歌劍眉一挑,似乎來了興趣。
“你我之戰,在早年你評論家祖時,早已註定!”
陸九淵道。
“原來如此,可我天意劍並無疏漏之處,令祖雖劍道無雙,可剛過易折,止步聖前,也是天註定!”
李青歌點點頭,又搖搖頭,目光一轉道,“此事,還是因此子而起!”
“不!”
陸九淵堅定搖頭,微微一笑,“你不過竊據前人遺澤,家祖自創不世劍道,你之評論,令家祖蒙羞,今日之戰,乃爲家祖正名!”
話音未落,萬籟俱寂,空氣都爲之凝固,所有人連魂魄都瑟瑟發抖。
“好一個蒙羞,好一個正名!”
李青歌目中厲芒一閃而逝,終於見怒,周身衣袍無風自動,須臾升上了蒼穹之巔,“當年未能與觀潮先生一戰,惜爲平生憾事,想來你劍道有成,當能一消某之憾!”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陸九淵腳下驀然升騰青雲,扶搖直上九萬里,任憑天地罡風吹拂,我自巍然不動,直面天下第一劍聖!
“臨淵先生不可,劍仙陛下息怒……”
趙書航嘶聲疾呼,卻被漫天灑落的磅礴威壓籠罩,難以動彈分毫。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爲之動容,誰也沒想到,陸九淵僅以半聖之身,挑戰李青歌便罷,竟然不惜激怒對方,使出全力!
這是自信從容,還是瘋狂偏執?
“置之死地而後生?”
吳明瞳孔連縮,心神悸動。
“瘋了,瘋了,臨淵先生這是想破而後立,以劍仙爲磨劍石,論證自身聖道!”
枯曄虛弱無比,放聲疾呼。
之前爲了抵抗李十二孃一劍,已然動用了全力,雖有蓮燈照拂,可消耗也極大,幾無再戰之力,近乎崩潰。
“是我太任性,逼迫過甚了嗎?”
吳明渾身一震,迷茫漸起。
“小子,醒來!”
枯曄頓覺不妙,厲聲怒喝,“不要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你往日沒心沒肺的性子哪兒去了?你的道是自己走的,他的道,也是自己選的,誰也怪不得誰!”
“呼……”
吳明到底心志堅毅,須臾醒轉,苦笑長嘆,“話雖如此,可若無我有逆聖之舉,逼迫過甚,他興許不會……”
“放屁!”
枯曄似乎動了真怒,完全沒了以往的畏畏縮縮,恨鐵不成鋼道,“世間之事,從來就沒有什麼興許、如果?若真有的話,哪來萬般爭鬥,千般苦難,百般無奈?這就是世事無常,人生百態!”
“呵呵!”
吳明澀聲一笑,無力的擺了擺手,微黯的目光看向了依舊未醒的柳依雪,千種思緒,化作一聲長嘆。
前世今生唯一動心的女子,若無這些事情,兩人或許真的會長相廝守,耳鬢廝磨,可偏偏其父欲殺自己之心,堅如磐石。
奈何奈何,何苦來哉?
“果然,不作死就不會死!”
吳明苦笑不跌。
細數過往,還真是一直在作死,即便不是,也是正在作死的路上,每一步都如走鋼絲,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認真說來,能活到今天,着實是個異數,縱然有他深思熟慮的原因,可也是運氣使然。
一如之前龍節令會拜,從始至終,吳明也不看好陸九淵。
挑戰天下第一劍聖,不是憑藉一腔熱血,或者玄功異寶,就能做到的,最起碼要站在同一位置上!
很明顯,陸九淵什麼都不具備!
所以,結局早已註定!
有這種想法的不僅是吳明,也不是大有人在,而是能夠思考的生靈,都已認定,陸九淵必輸無疑!
昂!
當龍吟劍氣沖霄,滌盪蒼穹,隱現域外星空,隱有無數星光搖曳不休,似承受不住這等劍氣,即將墜落,卻遮不住那盛世蓮華般的劍光時,雖看不真切,所有人卻知道,陸九淵輸了!
完全游龍劍氣被劍蓮一掃而空,隨着一聲細弱蚊蠅的悶哼,一道紫袍身影從天而降,踉蹌數十步,一直退到吳明近前,挺拔的脊背略顯佝僂,剛毅的面容汗水低落,浸透了前襟後頸。
三十歲許面容的陸九淵,直起身時,彷彿蒼老了幾十歲,兩鬢瞬間斑白如雪,面上多了一絲灰敗,原本燦若星海的眸子中,隱有晦暗難明之色。
雖然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傷痕,但其氣息忽隱忽現,時而弱如普通人,時而跌宕起伏如浪濤,再無之前從容不迫,穩如泰山般,閒庭信步之氣度!
所有人不無憐憫,乃至可惜,但更多則是滿懷敬畏的看向李青歌。
這就是青蓮劍仙,天下第一劍聖!
唯有吳明,凝望那如山嶽般挺拔,巍然不動的佝僂背影,前塵往事如走馬燈般,瞬間劃過心田,面色陡然猙獰若鬼,不管不顧的抹上了眉心。
“嗯?”
李青歌瞬息似有所覺,目中似有兩道神劍光華迸射,卻在看向吳明的瞬間,掃向了梨園之外的某處。
嗡隆!
可還未看清是什麼讓他劍心突然生出悸動,一股恐怖如天威降世,熟悉又陌生,卻強大無匹的劍意沖霄而起。
那……分明是他修煉一生的天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