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煌莊嚴,陰森邪異的神殿中。
變化萬千的念力交織,強烈的神念絞殺,震動聲此起彼伏。
墨畫與邪胎正在竭力廝殺。
緊張的殺局中,墨畫抓準機會,凝出一枚火球。
火球呼嘯而出,轟在邪胎,也就是黑化的,墮落的“黃山君”身上,只炸出了一點火星。
黃山君反手揮出一道巨大的猙獰血爪,墨畫避之不及,手臂被撕出了一道血口。
他心中一驚,連忙催動金色神髓,修補自身的傷勢。
而邪胎的攻擊,轉瞬又至。
一道冤魂凝聚的血色長戟,憑空出現,當頭砍下。
墨畫全力催動逝水步,險之又險地躲了過去,而後反手手掌虛握,凝結水牢術,七道水牢,將邪胎牢牢捆住。
邪胎一擡手,水牢紛紛破裂,消散爲水光,一邁腿,黑影一閃,便欺近了墨畫的身旁,只一巴掌,便將墨畫扇飛。
墨畫只覺渾身骨骼劇痛,在半空中,強行調整身法,兩腳踏地,向後滑行了好久,這才穩住身形。
但下一瞬,血光一閃,邪胎的殺招又至。
黑血如刃,刺向墨畫的心脈。
墨畫本能地避開了要害,但肩膀還是被血刃刺中,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模樣狼狽。
邪胎一邁步,又靠近了墨畫。
它畸形的手爪一握,凝結一柄污穢的長戟,向墨畫一刺。
可下一瞬,金光驟起。
密密麻麻的陣紋顯現。
這是墨畫偷偷顯化的陣法。
金光化作鎖鏈,將邪胎牢牢鎖住,周遭地火奔騰,岩漿流淌,神唸的爆炸此起彼伏,一點點焚燒着邪胎的身軀。
邪胎只輕輕一扯,便將陣法凝結的鎖鏈,一一扯斷,邁步走過火海,像是走在溫泉裡,分毫不傷。
墨畫頭皮發麻,還沒來得及細想,一柄墮化的長戟,又陰氣森森,攔腰劈來。
墨畫手掌一握,劍陣浮現,化出一柄斷金之劍。
墮化長戟與斷金之劍交接。
金色劍氣,與黑紅色邪氣互相割裂,彼此絞殺,殘餘的力道,直接將墨畫震飛。
墨畫虎口生痛,流出鮮血。
他繼續用神髓彌補傷勢,卻發現自身的神髓,已經有一部分,被這邪胎的黑血污染了。
墨畫心痛不已。
這些神髓,可都是他好不容易,一點點攢來的。
現在一被污染,就廢了一片。
血光一閃,腥風撲面,墨畫憑感覺就知道,那邪胎又殺來了。
他一擡頭,果然就見到了一柄,沾着黑血和腐肉的刃尖,直刺自己的頭顱。
斷金劍已碎,墨畫反手一抓,凝結出一柄太阿開山劍,劍意深厚如山,迎上了邪胎的長戟。
一時間,邪神與半神級別的神念,又正面交鋒在了一起。
墮化的氣息,與金色神明的氣息,交織着震盪開來,向四周傳去。
刀光劍影間,墨畫又與這邪胎戰了近百回合。
他的神念化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傷痕,血肉露出,有些甚至深入骨髓。
而這邪胎,邪氣激盪間,身軀仍完好無損。
三品巔峰邪胎,一身漆黑邪化的神軀,凝如實質,宛若金鐵鎧甲,水火法術不侵,神念化劍不破。
“這樣下去不行……”墨畫神情凝重。
之後他又與邪胎戰了幾回合,一個不慎,又被長戟掄飛了。
墨畫剛好借勢,又退了數丈,拉開了距離,站定之後,雙手高舉在頭頂,目光深邃,劍意攀升。
諸般五行劍陣,太虛劍道法則,在他周身流轉,於雙掌間匯聚,凝成了一柄巨劍的雛形……
墨畫雙目之間,殺意凜然。
法術傷不了你。
陣法困不住你。
化劍式破不了你的鎧甲。
我就不信,太虛真訣的斬神式,還斬不斷你的骨頭!
墨畫雙手虛握,巨大的斬神劍,一點點凝聚……
可還沒等他顯化完畢,一道比之前更快,迅如閃電的身影,便欺近了他身前。
一柄污穢的,沾着黑血的長戟,直戳他的面門。
“來不及!”
墨畫臉色一白,只能咬着牙,將未凝結完成的斬神劍,劈了下去。
劍意尚未凝結完畢,的半步斬神劍式,與充滿邪神之力的墮化長戟,轟擊在了一起。
剎那間,神殿震盪。
比此前更可怕的神念波動,宛如颶風般,瞬間傳了出去。整個夢魘,風捲雲涌,冤魂厲嚎。
大殿外的荀子悠幾人,臉色劇變。
他們能感知到,自己神魂間的震顫。
這是一股,足以使他們神魂泯滅的力量。
哪怕只是逸散出的力量,都讓他們生出不可抗拒之感。
他們根本想象不到,此時大殿之中,發生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戰鬥。
即便是荀子悠,這個金丹後期的太虛門資深長老,一時間也有心魂驚悸之感。
“這是……墨畫?”
“他到底在跟什麼東西鬥法……”
動靜竟然如此可怕。
一旁的顧師傅和樊典司,更是臉色蒼白,震驚失神。
“小墨公子他……究竟是什麼人……”
“應該……是“人”吧……”
……
大殿深處。
一柄污濁的,沾染着黑血的長戟斷裂,棄置在地上。
形似黃山君,身着邪異魔甲,血肉畸形的邪胎,站在原地。
他的肩膀上,出現了一道傷口,傷口處血肉蠕動,邪氣化膿,污血一點點滴下。
邪胎一動不動,似乎有些詫異。
一旁的墨畫,趁此間隙,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可還沒等他喘幾口氣,邪胎的皮肉已然開始縫合,邪氣又一點點復甦。
那隻斷掉的邪神長戟,又重新顯化在了它的手中。
墨畫咬着牙關,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強了……”
交手到現在,墨畫已經漸漸明白了。
這隻邪胎,是降臨未遂的邪胎,換言之,是一具邪神的“死胎”,有着比一般邪神之物,更強烈的死氣。
它應該是無意識的,僅有殘存的吞噬和殺戮的本能。
而它本身的存在,糅合了太多的東西。
既有邪神本源,有妖魔的血肉,有孤山十萬多礦修慘死的痛苦,絕望,以及在絕望的壓迫之下,誕生的孼氣。
混沌,畸形,血肉混雜。
墨畫當初在大荒的神權之樹上,感知到的,那一股強大,混沌而畸形的節點,如今看來,很可能就是這隻孤山的邪胎。
而這邪胎中,最強的成分,是黃山君。
一尊三品巔峰的神明。
黃山君當年被斬之後,殘餘下龐大的神骸,似乎落到了邪神的手裡,淪爲了其孵化邪胎,降臨於世的“媒介”。
或者說,這一開始,就是一個陰謀。
是一個針對,黃山君的陰謀。
昔年的黃山君,太過強大了,尤其是在這三品孤山地界,即便是邪神,可能也奈何它不得。
於是邪神,就先想辦法,讓其墮化,然後借刀殺人。
墮化後的黃山君,爲禍一方,是個隱患。
太虛門的前輩,自然要斬它。
而經歷一番鏖戰,黃山君被太虛門的前輩斬了,並身負重傷,僅有一絲清明的本源,逃了出去。
但已經“邪化”,並且墮落的山神之軀,卻淪爲了邪胎的養料,經歷種種變化,成爲了邪胎的一部分。
某種意義上,所有人都被算計了。
這是墨畫如今看到邪胎真面目,並且與之交手過後的猜測。
大體的脈絡,可能是如此,至於具體的經過,期間的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真正的真相恐怕,只有當年的黃山君,太虛門前輩,抑或者,是邪神的幕後黑手——那位屠先生,才能知曉了。
但真相究竟如何,墨畫現在也沒法深究了。
擺在面前的最大問題,是這隻降臨失敗,畸形扭曲,從而不得不沉眠於孤山之底的邪胎。
這尊邪胎,實在太強了。
墨畫嘴脣緊抿,有些不甘。
速度比自己快,出招比自己狠,念力比自己強,邪氣詭譎,黑血還能腐蝕神髓,周身披着魔甲,刀劍水火不侵。
即便想用斬神劍,也會被瘋狗一般的邪胎打斷蓄力。
根本一點機會不給。
廝殺到現在,墨畫幾乎一點便宜都沒佔到。
唯一的好消息是,即便這邪胎是三品巔峰,斬神劍仍能斬開邪胎的鎧甲和血肉,對其造成一定程度的殺傷。
但能不能斬殺,還不太好說。
最主要的是,沒這個機會。
這隻邪胎,根本不可能給自己,施展完整斬神式的機會。
而它境界太高了,自己對它的限制手段,無論是水牢術還是困陣,都絲毫沒用。
“先跑?”
墨畫思考了下,覺得只能三十六計走爲上了。
從目前的情況看,這邪胎以龍棺爲根基,應該脫離不了眼前大殿。
“再打一會,然後就跑,休息一會,然後再接着回來打?”
這邪胎雖然很強,但墨畫自身其實也很“硬”。
仗着神念道化,以及一些神念劍訣,還能與這邪胎,有來有往地周旋一陣,不至於短時間落敗。
既然如此,就只能這樣,一遍又一遍地耗它,尋求轉機……
墨畫心思急轉,想着種種剋制邪胎的方法,可一眨眼,邪胎消失了。
墨畫心頭警兆驟起,連忙向後撤去。
可還是晚了一步,一隻巨大凶戾的利爪,挾着腥風,直接撕向墨畫。
墨畫的後背上,多出了數道深深的血痕。
整個人也被扇飛,像是一個小炮彈一樣,砸在神殿的牆壁上。
轟隆一聲,牆壁之上,佈滿裂痕。
墨畫咬着牙,渾身劇痛,忍不住罵道:“黃山君,這筆賬,我記下了!”
邪胎強大的根源,就是黃山君。
要不是黃山君,他何必遭這些罪,吃這些苦頭。
但罵歸罵,痛歸痛,墨畫還是隻能不顧身上的傷勢,堅持着爬起來。
他知道,邪胎的下一輪攻勢,又要來了。
這隻邪胎,根本不會給他多少喘息的機會。
墨畫忍着疼痛,手握金劍,嚴陣以待,可等了片刻,周遭一片平靜,並沒有邪胎殺來。
墨畫一怔,擡頭一看,就見邪胎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它身上黑血翻騰,魔氣交織,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矛盾糾葛。
它的臉上,也偶有一縷金光閃過,明滅不斷。
一縷熟悉的氣息,若隱若現。
墨畫瞳孔一縮。
“這是……黃山君的意識?”
“它莫非,還沒被完全污染?”
眼看着邪胎的臉上,金光暗淡,紅光越發鮮明。
恍惚間,墨畫終於抓到了一絲轉機,連忙大喊道:“山君,你還活着麼?”
“黃山君!”
這聲呼喊,似乎真的觸動了邪胎,喚醒了它潛藏的一絲意識。
邪胎的面容,開始分裂,一半黑紅,一半暗金。
暗金色的半邊面容,緩緩睜開了眼,眼眸有幾絲清明,幾絲邪氣,還有濃重的威嚴。
“你……”
它似乎很久沒說話了,聲音低沉而撕裂。
這也是這尊邪胎,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是誰……”
“爲何……知道……本尊的名諱……”
果然!
墨畫心頭一喜。
這山君的意志,竟還沒徹底泯滅!
墨畫心裡也有些難以置信。
被污染了這麼多年,竟還能存有一絲神智,黃山君當年,究竟會有多強……
不過,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墨畫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道:“山君,我們可是好朋友!”
墮化的黃山君沉默片刻,看着墨畫,眼眸之中滿是質疑。
眼前這個小崽子,他根本不認識。
他堂堂孤黃山之神,只差一步就可突破四品真神之境的存在,怎麼可能跟這種小崽子,成爲朋友?
墨畫見他目光懷疑,連忙篤定道:“是真的!”
黃山君還想說什麼,可忽而腦袋一扭,臉上又浮現出殘忍和暴虐之色,那一絲清明,也轉爲了猙獰。
他的意識又消失了。
邪胎一雙血眸看向墨畫,手執墮化的長戟,又向墨畫殺來。
墨畫不得不手執金劍,與邪胎戰到一處,但與此同時,他心中卻漸漸有了思路。
“找到機會了!”
萬事萬物,矛盾自具。
從外表看,再堅不可摧的強敵,內在也必然存在着矛盾。
矛盾即是破綻。
抓住破綻,就能以弱勝強,滅殺強敵。
而這具三品巔峰的強大邪胎,成也山君,若是要敗,也必敗在黃山君這裡。
黃山君,是唯一的機會。
墨畫打起十二分精神,不顧傷痛,與邪胎廝殺在了一起,儘管他肯定贏不了,但也抓住一切機會,在一點點消耗邪胎。
果然,過了片刻,邪胎氣息一弱,暗淡的金光微現。
黃山君的意識,又有復甦的跡象。
只可惜,這跡象只存在了一瞬,而後便消失了。
墨畫卻眼眸微亮,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正邪之念,此消彼長。
只要不斷消耗邪胎,讓邪胎承受壓力,就會使破綻一步步暴露,邪胎一步步割裂,黃山君的意識,就可能再醒來。
這是戰勝這隻強大邪胎的唯一希望了。
墨畫不敢有絲毫鬆懈,更不敢休息片刻。
黃山君被這邪胎污染,同化,不知經歷了多少年,自我的意識,本就如風中殘燭,不知能支撐多久。
一旦徹底泯滅,很可能萬事休矣。
在境界懸殊如此大的情況下,墨畫根本不知還有什麼辦法,能徹底滅殺掉這隻邪胎。
儘管傷痕累累,墨畫還是隻能硬着頭皮,與這邪胎廝殺周旋。
一邊廝殺,他的嘴也沒停過,一句接着一句,不停滋擾着邪胎的神念狀態。
“山君,你醒醒……”
“山君,你別死啊……”
“你要是死了,我可真打不贏了啊……”
“山君!”
可唸叨了半天,邪胎內部的黃山君,似乎還是沒多大反應。
墨畫只能另想辦法,道:
“山君,我真是你朋友……”
“你還有另一個‘你’,逃出了孤山,躲在一個小山頭的破廟上,餐風露宿。”
“屋頂漏雨,牆壁漏風……”
“喝着雨水,吃着餿饅頭,守着幾尺泥雕土塑,既怕豺狼,又怕修士……”
“我給你送過祭品,請你吃過肉,跟你喝過酒……”
“你還教過我,神道上的學問……”
“山君……”
……
墨畫一邊捱打,一邊說話。
這場戰鬥,漫長而艱苦。
過了一會,不知是不是這種孤山野嶺的生活太慘了,也觸動了這位君臨孤黃山巔,受萬千香火的黃山君。
終於,邪胎又停了下來,它的周身,邪氣翻涌,而且比此前更爲劇烈。
兩股力量,不停交織。
紅色與金色,明滅閃爍。
畸形的血肉,如蟒蛇一般流竄。
隨着一聲痛楚的,夾雜着殘忍與理智的嘶吼,邪胎陰沉的面容上,終於泛起了一片金色,流露出了威嚴。
黃山君的意識,暫時佔據了上風。
他的神性和記憶,稍稍回溯,鎮壓住了,那隻邪神的“死胎”。
他用一雙,金色狹長的眼眸,默默看着墨畫,聲音沙啞道:
“你當真……與我認識?”
“我……的另一尊本源,現在……還活着?”
骨頭斷了幾根,滿身血跡,傷痕累累的墨畫,終於是長長鬆了口氣,連連點頭道:
“認識!還活着!”
雖然活得慘了點,但的確還活着。
荒山野嶺的,也很清靜,沒那麼多喧鬧與煩憂。
黃山君又深深看了墨畫一眼,他從墨畫身上,的確感知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因果。
這種本源相連的感覺,不會有錯。
另一個自己,的確與這小娃子,有些不淺的交情和緣分。
而且……
黃山君又目光深邃地看了眼墨畫,覺得墨畫的存在,相當古怪。
像是人類,但比人類強上太多了。
像是神明,氣息又不夠純粹,而且人性太充盈,話也太多了。
像是魔物,暗藏的因果中,有一股近乎妖魔的煞氣,殺孽很重,但又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這等存在,怪不得,能跟自己做“朋友”……”
黃山君心裡微嘆,不免生出了“惜才”之心,對墨畫道:
“邪神之胎,不死不滅,殺不掉的……”
“我以僅存的意志,借邪神之力,放你離開這夢魘,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也算是,償還了你我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