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下品靈根,按理來說其實並不算差……但這要看在什麼年頭。”
荀老先生道,“如今已是道歷兩萬餘年,年月漫漫,修界繁衍至今,無靈根之人早已被淘汰,中低品靈根也幾乎只存在於散修之間。”
“真正的大世家,包括一些中等世家,都在通過‘靈根遺傳’,進行婚配。家族宗門出身的弟子,互相聯姻,靈根一代比一代好。”
“真正可以說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這本是修界的發展,但荀老先生聊起這件事來,卻沒有一絲欣慰。
太虛掌門也明白這點,頷首道,“是啊……墨畫這種下品靈根,放在散修裡,倒還看得過去;放在一般家族,頂多算是平庸;”
“但這是在幹學州界,他入的是頂尖宗門,周圍的同門,也都是世家嫡系,這麼一比起來,他這中下品的小五行靈根,就多少有點……不入流了……”
太虛掌門搖頭感嘆,“靈根差,就意味着功法品階低,意味着靈力周天數少,自然而然,靈力也就低微。”
荀老先生沉吟道,“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雖然靈力低微,但手裡的底牌,估計不少。”
“我沒親眼見過,摸不太清底細,但首先,他佈陣的手段,肯定非同凡響,此外,身法精湛,隱匿術純熟,而且應該還有幾招,壓箱底的‘殺招’……”
“誰?”太虛掌門錯愕,“墨畫?”
荀老先生看了他一眼,“墨畫的卷宗,你又不是沒翻過,迄今爲止,他偷偷摸摸,折騰了多少事。”
太虛掌門默默回憶了下。
就他從太虛門卷宗記錄裡看到的,包括但不限於,剛入門就去抓罪修做懸賞,參與誅殺火佛陀,潛入搗毀萬妖谷,協助緝殺水閻羅,焚燬胭脂舟,逃出龍王廟等等……
最近還要加上個,推波助瀾,剿滅魔宗……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
太虛掌門都沒意識到,墨畫入太虛門的這幾年來,不知不覺間,竟參與了這麼多大事件。
只是……
這些事件,在卷宗裡,墨畫也都只是參與,最終還是靠道廷司,以及太虛門的長老來解決的。
“參與……”
太虛掌門一怔,意識到問題了。
尋常的築基弟子,怎麼可能參與這麼多兇險的大事?
一次兩次,還能說運氣好。
但這麼多次,就不是運氣,而是實力了。
墨畫自身若沒點本事,根本不可能在這些兇險四伏的事件中活下來。
甚至,說不定這些事件中,有些罪修魔修,根本就是死在了墨畫的手裡。
墨畫那“人畜無害”的模樣,又浮現在腦海,太虛掌門心中微顫。
“被這孩子那張小白臉給騙了……”
太虛掌門沉思片刻,對荀老先生道,“這麼說來……論劍大會,的確不太適合墨畫去。”
荀老先生點頭,“首先就是靈力的問題。”
“論劍大會,不是比一場,定個勝負,就萬事大吉了。而是需要很多場費時費力的鏖戰。靈力不足,根本耗不起。”
“而且,一旦參加論劍大會,與他正面交手的,可能還有四大宗裡,那些真正的高閣子弟,血脈天驕。”
“這些人,無一不是上上品靈根,甚至偶爾出一兩個天靈根,都沒什麼不可能。”
“先天差距太大了。”
“雖說論劍大會,五人配合,講究計謀和策略,但這些計謀和策略,還是建立在修爲和靈力的基礎上,沒辦法真的‘投機取巧’。”
“更別說,墨畫這孩子,有些手段肯定是要藏在手裡,不可告人的。”
“他那一身底牌,一旦暴露,必然會被針對。爲了論劍大會,將一身本事都亮給別人看,無異於自暴命門,將來必會埋下隱患,被人算計。”
荀老先生神情凝重。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沒說出來。
墨畫是“那人”的弟子,他的一身本事,必然有那人的根底。
論劍大會,萬衆矚目。
墨畫被那麼多人看在眼裡,一旦露出根底,必將沾染上恐怖的大因果,不知多少陰謀算計,會落在他身上。
這種種因果算計,根本不是他這個築基境的小修士所能承受的。
因此,墨畫去參與論劍大會,定然是弊大於利。
太虛掌門問道:“這些您跟這孩子說過了麼?”
荀老先生道:“這孩子聰慧,不用我多說。”
因果方面的問題,不用說他應該也明白。
靈根這個東西,墨畫也心中有數。
更何況靈根一生下來就是註定了的,說了也沒什麼用。
太虛掌門點了點頭,也不再提及此事了。
兩人喝了口茶,荀老先生記起什麼,又問道:“之前託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太虛掌門道:“您說的,是本命法寶的事?”
“對,這傳承,似乎只有你們那裡纔有。”
“在問了,只是,”太虛掌門皺眉道,“木白爲皮,金玉爲骨……這本命鑄體法,對墨畫沒用吧。他沒血脈,體魄也不行,也沒相關的傳承。”
“是沒用。”荀老先生點頭。
太虛掌門一愣,“那您還要我去求這東西?”
“我看着是沒用,”荀老先生神情有些困惑,“但我算了一下,卦象顯示,這東西墨畫似乎還真能用上。但到底怎麼用,我也說不清……”
太虛掌門神情微妙,“老祖,您不是說您不會算命麼?”
“這個……不是算命。”
“不是麼?”
“說起來很麻煩,反正就是這麼個情況……你不學天機之法,說了你也不懂。”
“行吧……”太虛掌門道。
您是老祖,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還有件事,太虛掌門有些疑惑,“墨畫這孩子的本命法寶,如此難以抉擇?以您的見識,都拿不準麼?”
荀老先生默默喝了口茶。
他拿得準纔怪……
別人根本不清楚,墨畫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徒弟。
那一身的修行路數,天馬行空,刁鑽古怪,雜七雜八的東西,不知學了多少,更不知都跟誰學過。
他這個洞虛老祖,真不太把握得住。
但這話不能明說。
荀老先生道:“我心中有數,你無需操心,只要將那‘木白金玉’本命鑄體的法門,弄來就成。這種傳承,也只有你有門道。”
荀老先生的命令,太虛掌門自然不會推辭。
雖然這個傳承,來頭不小,想弄到手也不容易,但他現在是太虛掌門,也要兼顧一下宗門利益。
更何況,這法門還是給墨畫用的。
墨畫這孩子,他也很喜歡,哪怕不提結“善緣”這種小心思,他也願意幫一下忙。
“老先生您放心,我已經修書去問了,過段時間,應該就有回信。”
荀老先生欣然頷首,“有勞了。”
太虛掌門拱手,“老先生客氣了,身爲掌門,這都是應該做的。”
此後兩人,繼續一邊喝茶,一邊聊着宗門相關的事宜。
有關論劍大會的準備,也在一步步推進着。
……
幾日後,煉妖山。
墨畫又到煉妖山獵妖了。
自從萬妖谷之事後,他就很少來煉妖山了,這次進山,還是宗門長老特意組織的。
目的是讓弟子進山,狩獵妖獸,磨鍊道法。
此外,還新加了一項,就是弟子間的鬥法切磋。
長老沒明說,但墨畫心裡也能猜到,這應該是爲了論劍大會做準備。
看這些弟子中,有誰實力不俗,有誰在鬥法上有天分,有悟性,能堪當大用,有誰能在論劍大會,爲宗門爭光。
既然是論劍,就不能光看紙面上的修爲了。
修爲是一回事,實戰又是另一回事。
有些弟子,徒有修爲,一到實戰就緊張,一身實力,發揮不出一半。
而另一些弟子,看着修爲平平,但心思敏銳,敢打敢拼,實戰時往往能超常發揮。
這些東西,都要打過才知道。
只有先讓弟子們,互相切磋,經歷實戰,才能挑選出合適的論劍苗子。
不光墨畫明白,其他弟子心裡也都有數。
論劍大會,不光與弟子的個人前途有關,也關乎宗門名譽,和宗門利益。
更何況,對他們來說,學藝九年,只能參加一屆論道大會。
所有弟子都無比珍惜這次機會。
煉妖山腰,一處空曠的山坡上。
長老們正在安排弟子們,一對一切磋,比拼體術和法術。
這只是切磋,點到爲止,目的也不是要拼個輸贏,而只是爲了方便長老們看看這些弟子的實力。
墨畫沒參加。
他參加沒意義。
紙面上,他的實力太弱了。
同門中,除了程默司徒劍幾個,與墨畫相熟,見過墨畫出過那麼一兩次手的小師弟,其餘絕大多數弟子,根本就沒見過墨畫打過架,鬥過法——
頂多只見墨畫放過幾次火球術。
在他們的印象中,他們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師兄”,是個陣法水準強得離譜,其他能力,包括肉身和靈力,也弱得離譜的“怪才”。
跟他切磋,也沒什麼可練的。
也沒弟子,真的敢跟墨畫切磋。
被小師兄打傷了,倒沒什麼,頂多挨幾下火球術,受點輕微的灼傷罷了。
但萬一把小師兄打傷了,那麻煩就大了。
墨畫身爲小師兄,一向和氣,待人和善,助人爲樂,在宗門內人緣極好。門內弟子,或多或少,都受過他的恩惠。
若傷到了他,惹了衆怒,以後能不能在太虛門混下去,都不好說了。
更別說,墨畫長得白白嫩嫩的,肉身又弱,別說讓他傷到,就是蹭破皮,那都是罪過。
長老們就更不敢讓墨畫參加切磋了。
這可是太虛門的陣道魁首,是太虛門的寶貝疙瘩,不是老祖親的孫子,也勝似親孫子,萬一他在陣法切磋中受了傷,這個鍋誰背得起?
因此,偌大的山林裡,刀來劍往,法術穿梭,弟子們打得有來有回,熱鬧不已。
墨畫卻只能坐在一旁的大樹上看戲。
甚至樹的周圍,還有長老爲他布了護身的陣法,生怕下面弟子切磋,有法術飛過來誤傷了他。
墨畫孤零零坐在大樹上,無奈嘆氣。
正當他無聊的時候,遠處走過來一個人,墨畫眼睛一亮,喊道:“笑笑!”
來人正是令狐笑。
在外人眼裡,他是一個孤傲的劍道天才,臉上少有笑容。
整個太虛門,也就只有墨畫敢喊他“笑笑”。
令狐笑也很無奈。
墨畫坐在大樹上,衝他招手,令狐笑也施展身法,身形如劍,三兩步走到樹上,坐在了墨畫旁邊。
“你比完了?”
“比完了。”
令狐笑點頭,他現在是築基後期境界,已經開始嘗試將沖虛一脈的寶劍,溫養成本命法寶,不僅修爲更上一層,劍氣也更爲精湛。
再加上萬妖谷一劫,劍心經過磨鍊,整個人從上到下,越發透着一股驚人的劍道氣質。
他的沖虛劍法,也真正開始登堂入室,露出鋒芒了。
切磋之時,尋常弟子,甚至接不住他一劍,就會敗下陣來。
因此令狐笑很快就切磋完了,剛好也沒其他事,就來找坐在樹上看戲的墨畫了。
兩人看了會戲,令狐笑忽而問墨畫:“論劍大會,你要去麼?”
墨畫有些糾結,“不好說……”
說不想去,那肯定是假的。
雖然他得了論陣魁首,但論劍跟論陣,是完全不一樣的。
無論激烈度,精彩度,挑戰度,還有關注度,都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論劍爭鋒,天驕爭雄,充滿了無數變數,不到最後,誰也不知最後花落誰家。
但他情況特殊,他自己心裡也清楚。
能參加自然也能參加,但要出多大力,贏到什麼程度,都不太好說。
功勳,他多得用不完。
聲名,也有些拖累。
目前來說,論劍對他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
頂多就是,太虛門境況不妙,自己想想辦法,出手保個名次,但也僅此而已。
真正拼死拼活,冒着暴露底牌的危險,去爭個名列前茅,多少有些得不償失。
凡事必有兩面。
論劍爭名,站在山頂,看着是風光無限,但被太多有心人看在眼裡,也很可能埋下禍根。
墨畫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令狐笑點了點頭,便沉默了,片刻後,他又道:“你若要參加,我跟你一起。”
墨畫一怔,轉頭看了令狐笑一眼。
令狐笑神色平靜,但目光堅定。
墨畫心中感激。
參與論劍大會,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需要五個人齊心協力,這樣一來,若想得到好的名次,就必須“強強聯手”,五個人都不能差,不能有明顯的短板。
墨畫知道自己雖然不算弱,但在論劍這種賽制下,與別人正面交鋒,也未必真的有多強。
但令狐笑是真的強,自從進入築基後期後,他的劍法,更是一天比一天強。
他應該是想帶帶自己,哪怕這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論劍的機會。
哪怕自己靈力低微,有可能會拖累到他。
墨畫笑了笑,拍了拍令狐笑的肩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種事之後再說。”
令狐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四周安靜下來,墨畫也開始聚精會神,看着場下切磋的弟子。
看着看着,墨畫便發現,太虛門的同門弟子,比起之前,無論修爲還是道法,都有不小長進。
尤其是修爲。
他們靈根比墨畫好,而且比墨畫更早一步達到築基後期,也就意味着,比墨畫多大半年的時間,來增進修爲。
墨畫比了一圈,發現所有弟子中,他的靈力,是真真正正最低的那一個。
而且差距,還在不知不覺間拉大了。
築基初期時,還不明顯。
如今過了築基中期,到了築基後期,靈根和功法的差異,就更一步擴大了。
墨畫比較了下。
如果說,築基初期,自己的靈力周天,只比同門弱兩成。
現在,估計弱了有三四成。
這還是與平均水準相比。
若是跟令狐笑這種頂尖的天驕相比,墨畫發現自己的靈力周天數,竟堪堪只有他們的一半……
差了一半……
這還只是築基。
若是到了金丹,這個差距恐怕還會拉大。
畢竟基數差距大,越修到後面,實力倍數提升,那這個差距就會變得越來越大。
這個道理,墨畫此前也知道,但那時懵懵懂懂,遠沒像現在這樣體會深刻。
墨畫心中微微吸了一口涼氣。
修士之間,貧富差距驚人,靈力差距竟也如此驚人。
“要想點辦法了……”
墨畫心中有些緊迫了。
……
夜晚,弟子居中。
從煉妖山回來的墨畫,又趴在桌上,勤勉地練習陣法。
他覺得自己應該再提升一下實力。
但靈力弱的短板,幾乎是死結,他現在突破不了,那就只能想辦法,再讓自己的神識更強一些了。
神識更強,自己的陣法,法術,劍訣都會更強。
而且論劍大會就在明年,提早做做準備,哪怕只是參與參與,有實力也比沒實力好。
可墨畫練了幾遍陣法,內視了一下,無奈搖了搖頭。
“不行……幾乎感覺不到神識的增長。”
自從他築基以後,雖然還能通過陣法增強神識,但單純靠這個方法,神識的增長,已經微乎其微了。
陣法對神識的磨鍊,也更集中在對規則的領悟,對神識的操控,而不是在神識的增強上了。
這或許與他神識的道化有關。
也可能與他吃了太多妖魔邪祟有關。
而現在不吃了,或者沒好東西吃,墨畫神識的精進,就幾乎停滯了,尤其是在二十紋這個極爲關鍵的節點上。
“又都卡住了……”
神識,陣法,劍訣,還有本命法寶。
墨畫嘆了口氣。
修道果真是不容易,到處都是坎。
當然,修道路漫漫,坎坷和挫折都是常態。
墨畫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繼續練習陣法,將已經練了無數遍的陣法,再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一點一滴,磨鍊神識,領悟修行的真諦。
不知練了多久,也不知爲何,墨畫竟然破天荒地覺得睏倦了,沉沉的疲憊感襲來,讓墨畫的眼皮開始打架。
墨畫掙扎了幾下,還是沒用,根本提不起精神。
最終他實在支撐不住,兩眼緩緩閉合,腦袋一垂,趴在了桌上,手臂打翻了靈墨。
靈墨一點點氤開,染黑了陣紙。
墨畫也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中,一片漆黑。一個“邪胎”模樣的東西,目光兇殘地,在看着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