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既滅,巫先生殘留的神念,帶着一股股血色,逸散在四周。
這本來也是能“吃”的,但巫先生雖化作了夜叉,本身還是個人,而且他還吃人,墨畫有些嫌棄,沒什麼胃口,便凝了一枚火球,將殘存的神念,一併燒了。
這種腐敗的小菜無所謂。
接下來,還有更好的等着自己。
他要留着胃口,準備“吃”大餐!
如今,謝流,水閻羅,肖鎮海,巫先生都死了,那這龍王廟內的所有敵人,也幾乎全都清理掉了。
而在神主“忠誠”信徒的帶領下,作爲“祭品”的墨畫也終於,降臨於大荒神主的祭壇之上。
墨畫體內的神髓,開始流轉,周身泛起淡淡金光,眼眸也變成暗金,目光威嚴,深不可測。
看上去,便恍若一尊“神明”。
之後墨畫端坐於祭壇之上。
祭壇迎來了虛僞的“神主”。
但這尊“僞神”,又與大荒之主的氣息十分相近。
甚至,他還曾真正竊取過大荒之主部分的權柄,替神主行使了權力,如今蒞臨祭壇,熟門熟路,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
祭壇也秉承着自己的“忠誠”,向這位僞神,賦予了權柄。
那一瞬間,無盡的大道法則,紛繁如雨,似流星劃過。
道道光芒凝聚,不停變幻,彼此編織,匯在一起,形成一股無盡浩瀚的光流。
光流宛如參天大樹,沖天而起,開枝散葉,覆蓋整片天地。
神權之樹!
墨畫居於祭壇,清澈的眼眸中,又一次見證着這些極致唯美,又極致可怕的法則流光,明滅交錯,匯而爲一,通天徹地。
這副場面,他不是第一次見,但仍舊覺得心神震撼,爲之神往。
“神明秉道而生,其秉承的大道,天賜的權柄,只是這棵參天神樹上的一個枝節。”
“若是有哪天,自己能將整個神權之樹參透,掌控紛繁如流星的天地法則,萬千大道,匯於一心,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能……成仙了?”
墨畫心中有些“癡心妄想”地想着。
當然,他也明白,這一條路還很遠。
對天地法則的領悟,他還只參透了一丁點的皮毛。
大荒邪神這一支神權,他都覺得浩瀚無邊,參悟不透,無法徹底掌控,更遑論通天徹地的,宛如傳說之中“建木”一般的神權本源之樹了。
仙途漫漫,其修遠兮。
墨畫收攏心思。
“先吃飽飯再說……”
他以神識,溝通祭壇,在天地法則編織的“神權本源之樹”上,定位到了自己的……不是,是大荒之主的神權之樹。
墨畫竊取了神權,掌控了大荒之主的“神權之樹”。
那一瞬間,神權與他的意識勾連。
大荒神權的樹木展開,上面一個個節點,依次亮起,各個節點之中,棲息於衆多夢魘之中,被邪神豢養的萬千妖魔邪祟,盡數在其支配之下。
當然,神權之樹的頂端,仍舊籠罩在迷霧之中。
這是因爲墨畫頂多只是一尊幼年“神明”,還沒有足夠的“神力”,來撥開迷霧,染指大荒之主,最頂端的神權。
不過,這也足夠了。
點個菜而已,要那麼大權力做什麼?
墨畫感知到妖魔節點後,開始去找“瑜兒”。
瑜兒很好找。
在大荒之主的神權體系中,瑜兒的地位,十分特殊,所在的夢魘節點,也更明亮。
氣息與其他節點比起來,也更純淨,沒有邪穢血腥之氣,反而有着一股純真的孩童之氣。
墨畫幾乎一眼,就找到了瑜兒。
但他看了看瑜兒的節點,卻忽然皺起了眉頭。
“似乎……比之前暗淡了一些,純真的氣息淡了點,詭異的氣息反倒濃了……”
爲什麼?
明明瑜兒跟在自己身旁,天天開開心心,小雀兒一樣,跑來跑去的,怎麼氣息反倒不如從前了?
是錯覺?
還是說……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妖魔殺得少了,所以瑜兒的夢魘,又受到了壓迫?
墨畫嘆了口氣,“沒辦法,爲了瑜兒,這次就勉爲其難,多‘吃’點吧……”
而後他振奮精神,正式開始點菜。
這次他就有經驗了。
哪些妖魔強,哪些妖魔弱;
哪些妖魔“肥”,哪些妖魔“瘦”;
哪些妖魔看似強,但不堪一擊,一拳就殺一個;
哪些妖魔看着弱小,但行動詭異,殺起來麻煩……
還有什麼妖魔,邪氣太重,看着很肥,但殺掉之後,煉掉邪念,剩下的純淨的念力並不多。
還有些妖魔,看着很瘦,但魔性只聚在頭部,掐掉腦袋,剩下的邪念稍稍煉化下,殘餘的念力,竟出乎意料地不少……
這都是他長時間,在“獵殺”,“煉化”,“品嚐”神念妖魔後總結下來的經驗。
只可惜,他在“妖魔品鑑”方面,沒什麼志同道合的“道友”,這麼多心得,卻無人可分享,實在有些遺憾。
墨畫搖了搖頭,繼續給自己點菜。
與之前相比,這次他胃口就大了不少。
十九紋的神識,已經接近築基巔峰了,對多數二品妖魔來說,即便不考慮神識道化的質變,單純從神識的量來說,也已然呈現出一些“碾壓”的趨勢了。
這就意味着,大多數二品妖魔,已經填不飽他的“胃口”了。
而十九紋再往上,所需的神識更是海量,這麼一算,若想將神識“吃”到二十紋,更不知要吞噬多少隻妖魔鬼怪。
因此,要珍惜每一次“點菜”的機會。
“牛馬妖魔,先來一千……”
“狼頭妖魔,先來五百。”
“豬頭魔,先來一百……不夠了?那就先五十湊合吧。”
“羊角奉行,有點少,點個七隻吧……”
“這個節點,看着都不錯,全都來一遍吧……”
……
祭壇之上,墨畫就像掉進了米倉的老鼠,點菜點得不亦樂乎。
可他點着點着,忽然一愣,發覺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人,正在背後偷偷看着他。
墨畫緩緩轉過頭,瞳孔不由一縮。
他的身後,果然有一個“東西”。
這是一個嬰孩,渾身黑血,彷彿剛從胚胎之中,孵化出來一般,血水摻雜着羊水,骯髒而血腥。
它的瞳孔,是漆黑的,頭上長有兩隻羊角,身上散發着一股隱晦的,古老的,強大的氣場。
如今,它就用空洞而漠然的眼神,默默看着墨畫。
兩人四目相對。
一個金色的幼體神明,看向一個剛孵化的黑血嬰孩。
四周頓時一片死寂。
墨畫心中漸漸生出一絲不妙。
“完蛋,好像……碰到大傢伙了……”
下一瞬,滿身黑血,宛如“邪嬰”一般的存在,聲音如嬰兒般含糊,帶着一絲懵懂的囈語,卻又蘊含着殘忍的情緒。
墨畫微微皺眉,聽不懂它在說什麼。
漆黑的羊角邪嬰,默默看着墨畫,瞳孔冷漠,帶着一絲茫然。
它似乎剛出生沒多久,在盡力回想着什麼,片刻後,它空洞的眼眸中,多了一絲瞭然,看向墨畫,以半生不熟的話語道:
“你是……留給我……‘吃’的……”
墨畫神色一變,心生警兆,當即閃身離開。
在他閃身離開的瞬間,一道漆黑的魔爪,便猛然落下,抓在原地,而後魔氣肆虐,似有冤魂撕咬。
一旦被這魔爪抓住,神魂必有損傷。
墨畫神色也冷了下來,反手一指,一道火球呼嘯而出,直奔羊角邪嬰而去。
邪嬰只輕輕擡手,便擋下了這記火球。
它年幼但畸形的臉上,浮現出怒意。
“吃……”
下一刻,它緩緩站起身來,渾身邪念翻涌,化作一道黑氣,直奔墨畫而來。
“剛出生沒多久,就想吃我?”
墨畫臉色難看,當即也不客氣,渾身金光翻涌,與黑沉的邪氣撞在一起。
一時祭壇周圍,兩股強大的神念相撞,震動傳向四周,桌案翻倒,供品粉碎,祭祀的雕像,也出現了裂痕。
震動的中央,渾身金光的墨畫,與遍體黑血的邪嬰,就這樣交戰在了一起。
以拳對拳,以腳對腳。
這是神念最樸實,也最本質的交鋒。
每殺伐一回合,祭壇四周都爲之震盪一次。
邪嬰越戰越暴虐,墨畫越打越凌厲。
拳腳相交,金光與黑光交織,可一時之間,兩尊神念化身平分秋色,誰也贏不了誰。
邪嬰的神情,越發冷峻。
墨畫也越來越心驚。
竟然贏不了……
自從他走神識證道的路子,吞了神髓後,道化小成,在神念交鋒中,面對這些邪魔妖祟,向來都是所向披靡,一拳一個。
沒有一拳解決不掉的妖魔。
如果有,那就兩拳。
可他這短短的功夫,跟這隻小黑羊崽子,已經打了近百拳了,還是沒能將其拿下。
不止如此,墨畫甚至沒覺得自己佔於上風。
更可怕的是,兩相對比之下,墨畫隱隱感覺,這隻羊角“邪嬰”,可能在神魂層面,比自己還強。
它弱的地方,在於神唸的技巧。
似乎是剛孵化沒多久,“記憶”還沒復甦,因此只殘存搏殺的本能,但殺伐的招式都很生疏,也根本沒有什麼神通。
而在與墨畫交戰的時候,它也在漸漸學習,漸漸適應,漸漸掌握,漸漸復甦。
它的目光,多了幾分狡猾。
它殺伐的招式,更加流暢。
它刻在神魂中的“記憶”,也在漸漸覺醒。
甚至,趁着拳腳交鋒,彼此廝殺之際,它開始抽空運用起其他招式來,吞雲吐邪霧,憑空化血手,冤魂鎖鏈,驚魂刺,羊骨長戟,喚魔行軍……
這些招式,五花八門,邪氣森森,陰毒狠辣。
墨畫驟感壓力大增,但也只能見招拆招,催動神念之力,顯化火球、水刃、流沙、木牢、土葬等諸般法術,間雜各類五行八卦陣法。
神念祭壇之上,頓時黑雲遮蔽,邪霧翻涌,五光法術流轉,道道陣紋轟炸。
這是真正的神明之戰。
以巫先生的實力,即便之前沒死,此時哪怕只受餘波波及,恐怕也得死個幾十上百次。
又戰了數百回合,羊角邪嬰鬼使神差一般,忽然領悟了什麼,自身後喚出一尊巨型羊角邪魔像,以一隻巨大的手掌,猛然拍向墨畫。
墨畫根本沒想到,這邪嬰能來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只能佈下鐵壁陣防身,而後催動金光覆身,強吃了魔像這一招。
巨掌拍下,遮天蔽日一般。
而後轟隆聲響起。
鐵壁陣光芒流轉,支撐了一會,而後破碎,巨掌轟然而下,拍在墨畫身上。
一時邪霧如潮,金光崩裂。
碰撞之下,四溢的神念,宛如江浪。
待一切消散,墨畫仍舊佇立於場間,神念巋然不動,只有臉色微微發白。
邪嬰並未再動手。
經過與墨畫的一戰,它的本能被激發,天賦的記憶,似乎也恢復了不少,目光更靈動了。
此時看向墨畫,原本空洞的眼眸中,便多了幾分思索與困惑:
“你實力很強……像是神明,但你還不是。”
“你有人性,但又不完全是人。”
“你沒有神通,但你會用陣法……”
“古怪……我的記憶傳承裡,似乎……沒有你這等詭異的存在……”
它的聲音,斷斷續續,明明稚嫩,但很陰沉,帶着一些撕裂的音色。
末了,它看向墨畫,莊嚴道:
“歸順於我,你褻瀆的罪行,我可以既往不咎。”
“歸順於我,爲我肝腦塗地。”
“待我本身徹底甦醒,可賜你無上神力,許你尊崇的地位,賦你無與倫比的權柄……”
墨畫眼皮一跳。
本身徹底甦醒……
這隻邪嬰,是大荒邪神的一具“本體”?
抑或者,就是一尊真正的,大荒之主的“神胎”?!
“不妙了……”
墨畫的神魂,隱隱作痛。
他之前的“驚神劍”,動用了太多次,先殺水閻羅,後震懾肖鎮海,囤積的傷勢爆發。
此時又與這近似“神胎”的小黑羊崽子,正面對決,鏖戰了這麼多回合,倉促之下,還硬接了羊角魔像一個大巴掌,任他神念再強,此時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更危險的是,假如這小黑羊崽子,真的是“神胎”的話……
那說明它天生便傳承着,大荒邪神的天賦記憶。
自己只活了二十年,而大荒邪神,不知活了多少萬年了,其神道上的知識,力量,詭計,手段,神通等等,根本不是自己能比擬的。
而適才墨畫就意識到了。
這隻小黑羊崽子,在與自己交手的過程中,隨着天賦記憶的甦醒,在逐步學習它與生俱來的“傳承”,不僅神念在一點點變強,手段也在一點點增多。
甚至偶爾會近乎本能地用出,它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的神通手段。
而自己,便成爲了這隻羊角邪嬰,這隻邪神“神胎”,一步步成長的“磨刀石”。
墨畫臉色有些難看。
從來都是他磨別人。
不成想,現在有人來磨他了。
拿自己當“磨刀石”,也不怕把刀給磨斷了。
墨畫心中冷哼。
但也知道,要想辦法速戰速決,解決掉這隻神胎羊崽子了。
否則一旦它完全甦醒,掌控了自身的傳承,以現在自己的實力,肯定不是它的對手。
墨畫看向眼前的羊角邪嬰,問道:
“你是‘神胎’?”
羊角邪嬰肅聲道:“你應尊稱我爲‘主’,臣服於我,你可與天地同壽,歷萬劫而不朽……”
墨畫心中不屑。
他腦子壞了,纔會去信邪神畫的大餅。
“臣服於你也行,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墨畫道。
邪嬰神情不悅。
顯然,它並不喜歡討價還價。
這麼多年來,也幾乎沒人,膽敢跟它這尊邪神討價還價。
力量,名利,災難,厄運,凡此種種,但有施捨,皆是神的恩賜,凡人沒資格拒絕。
但眼前之人,並非凡人。
而自己如今的神軀,尚未甦醒,大計未成。
眼前這尊尚在幼年的,強大的半神之體,一旦歸順,將是自己最鋒利的神劍。
“什麼條件?”邪嬰沉聲道。
墨畫道:“我胃口比較大,吃的比較多。”
邪嬰回憶了一下,這才漠然道,“無妨,我麾下妖魔萬千,任你吞噬。”
墨畫搖頭,“我現在胃口大了,看不上它們。若要我歸順於你,你必須每天割點神髓下來,讓我吃飽才行。”
此話一出,邪嬰震怒,四周瞬間極爲壓抑。
割神髓?
好大的膽子!
此子狼心狗肺,狂妄至極,根本不值得“馴服”。
邪嬰醜陋的手掌一伸,便想又喚出那尊邪神魔像,將墨畫鎮壓,而後一點點煉化而死。
誰知墨畫卻先擡了手,默聲道:
“殺!”
話音未落,殺陣驟起。
趁着聊天的功夫,墨畫早已積蓄了神念,做好了準備,於邪嬰生怒大意之時,驟然發難,顯化了困殺一體的離山火葬復陣。
山石隆起,化作囚籠。
離火焚山,烈焰如海。
邪嬰強大,不可久戰,爲了一舉殺敵,墨畫沒有絲毫留手。
磅礴神念構生的復陣,將整座祭壇界域,焚燒一空,火勢浩蕩,屠滅一切。
而當火勢停止,邪嬰的身影,緩緩浮現。
它的身上,滿是焦黑的斑駁,黑血與黑灰交織,傷痕遍佈。
它的身軀被強大的陣法之力燒得極爲醜陋,而它的目光,也極爲憤怒。
此乃大不敬,乃大屈辱!
必須將其神魂,打入三千大獄,受業火焚燒,妖魔吞噬,生生世世,品嚐無盡痛苦!
“你的陣法的確不弱,但你以爲,這樣就能殺得了我了?”
邪嬰的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兇戾。
“當然不會……”
墨畫清脆的聲音響起。
邪嬰一怔,猛然轉過頭,就見不知何時,墨畫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雙目之中,閃着驚人的璀璨金光。
“這是……”
邪嬰心底一寒。
“驚神劍!”
墨畫低聲道。
而後他的周身,濃烈的金色劍氣翻騰而起,在其背後交織,凝聚了一整座龐大的劍獄。
劍獄森嚴,劍氣凌厲。
邪嬰愣神的剎那,便發現自己已經被困在劍獄之中,數百數千道,飽含威嚴的劍光,在寸寸凌遲着它的神軀。
恐懼滲透進心底。
它想掙扎,卻提不起掙扎的勇氣,似乎自己罪大惡極,理當引頸受戮。
趁着邪嬰被驚神劍震懾,神魂紊亂的空隙,墨畫右手一凝,以“化劍式”凝結出了一道金色的古拙的短劍。
他提着短劍,走近邪嬰身前,扼住這尊大荒之主剛孵化而出的“神胎”的脖子,金光一閃,一劍刺穿了它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