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廟前。
墨畫小小的身子,與高大邪異的河神對峙,氣勢上卻絲毫不落下風。
四周已成一片廢墟,斷垣殘壁,廟宇破落。
大半河神廟,先被河神以無量血河的神通,全部淹沒,又被墨畫以神念顯化的離火復陣,焚煮殆盡。
一片廢墟中,僅存的只有漁修跪拜的廣場,以及河神身後的大殿。
河神看向墨畫的目光,含着深深的忌憚。
墨畫目光倒是怡然不懼,但心裡也覺得有些棘手,尤其是這種血河滔天的“神通”。
他想偷家!
墨畫自然沒什麼不敢的。
河神的雙目,已經赤紅一片。
兩個孩子似乎在被“異化”,口頰生出血色魚鰓,皮膚生出青色魚鱗,手足也有鰭化的跡象,似乎在一點一點,變成兩個“小河童”。
墨畫看着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河神,忽而燦然一笑,“……我也會神念化劍呢?”
河神距離較遠,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墨畫胡作非爲,轉眼間就將整座祭壇,折騰得狼藉一片。
“好狡猾的小畜生!!”
這股邪念,墨畫異常熟悉,甚至他還“吃”過。
只不過這個“龍宮”,血色濃郁,白骨森森,多少陰間了些。
“你在拖時間?”
任墨畫如何掙扎,都掙脫不了。
生死危機,就在眼前,甚至遠比幾百年前那一劍的危機,來得更加恐怖。
它看着墨畫,神色之中多了幾分鄭重,以嘶啞的聲音緩緩道:
“這幾百年來,你是第二個,令本尊覺得如此棘手的人。”
供桌上,擺滿魚鮮祭品,細看全是人的骨肉做的。
墨畫隨手一揮,淡金色光芒一閃,凝成金線,輕而易舉便將面前所有堅韌的邪念魚須,盡數削斷!
河神眼中,涌出巨大的驚恐。
河神大怒,立馬衝進大殿。
河神根本沒料到,墨畫竟還會隱匿。
“第一個,是一位劍修。”
“好……”
供桌中間,供着一個琉璃色的魚缸,裡面全是血紅色的小魚。
“不像當年那個劍修,他的神念,雖遠不及你,但他的神念化劍,鋒芒至極……”
“去何處了?”
但墨畫推衍因果的時候,沒看到。
廣場中,有河神的信徒,是佈道的根基。
他們目光之中,殘留着驚悸,向中間妖物一般的河神看去。
祭壇中央,是一個金石鑄就的河神像,模樣與河神一般無二,但其頭頂,嫁接着兩隻羊角,看着十分怪異。
而此時廣場中,向河神跪拜着的漁修,其腦海中的血魚,也一條一條脫水而死。
被河神魚須吸食的漁修,也紛紛脫離了魔爪。
神明之道的禁忌,僅在神明之間流傳,凡人所知,九牛一毛。
這個小鬼,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隱匿了氣息,在聲東擊西。
首先,他猜得沒錯。
河神掙扎着,向後退去,想離墨畫遠一點,想離這個手執金劍的“小閻王”遠一點。
墨畫將祭壇上下,全都翻了一遍,沒翻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墨畫站在祭壇前,對着河神眯眼一笑。
即便是修神念化劍的修士,除非劍意登峰造極,否則遇上這等強大的血河神通,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墨畫一眼看出,這魚怪正是河神所化。
“有沒有一種可能……”
墨畫忽而意識到什麼,手蘊金光,一拳轟出,河神以血色妖爪擋住。
大殿門是緊閉的,自己沒進過,不知道里面有什麼。
河神同樣也是這個想法。
墨畫皺了皺眉,不過時間有限,他還是先猛吸一口,將河神的邪念,盡數吞入腹中。
墨畫估摸着還有點時間,便折返回大殿,來到了祭壇前。
它略作思索,猛然間感到一陣驚悸,驚道:
甦醒的漁修一個個神色驚恐,四處掙扎逃命。
“想壞我的道場,斷我的根基,滅我的神道……”
但是晚了。
應該是戰鬥之時,神念交鋒的波動太大,模糊了因果,自己推衍的時候,才只是一閃而過,看不到具體的交戰過程。
片刻之後,他清脆的聲音又響起。
“這個祭壇……怎麼這麼窮?”
恍若自噩夢中醒來,朦朦朧朧的認知回溯,他們漸漸恢復了一些意識,與此同時,也在一點點脫離夢境。
一個身上纏着淡金光芒,手握金色神劍的小修士,將河神拖到一個臺子上,而後左手按住河神的腦袋,右手手起劍落,劃出一道刺目的金光,河神就被幹淨利落,削掉了腦袋。
這攤血水,是由邪念構成。
河神譏笑一聲,並不作答。
墨畫聞言,不再掙扎,似乎放棄了抵抗。
河神的聲音,沙啞而扭曲,神情猙獰而可怖。
河神化作血河,轉瞬消失。
河神皺起了怪異的眉毛。
但河神不曾淹沒大殿,必然是因這大殿中,有着和佈道根基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東西。
河神被墨畫神念化劍,削掉了腦袋。
墨畫皺眉,他的神情無比凝重,而後咬着牙,開始聚精凝神,似乎是想凝結一個大型陣法,用來對付河神。
“你是人,是人就有肉身,我只需將你拖在這個夢境之中,待你外面的肉身,腐化爛掉,或是出了意外,肉身消亡……”
但是並沒有淡金色神髓。
河神像倒了,供桌翻了,琉璃缸碎了,邪異的祭品灑滿一地,且隨着夢境崩塌,逐漸扭曲,化爲縷縷邪氣。
但劍修的劍,是銀色。
生死關頭,小魚拼了命地甩動身子,將一身的污穢血水,全都甩了出去,露出了銀白色的身子。
此時他們正向河神像虔誠下跪,兩隻特殊的血魚,遊蕩在他們的腦海,似乎在“同化”着兩個孩子。
可惜了……
河神的胸口,被淡金色劍芒破開。
而後他二話不說,又猛然衝了上去,與河神戰作一團。
這個小鬼,臉皮倒是真厚。
“若非本尊技高一籌,險些就栽在了他的手裡。”
神念化作的劍氣,將其胸膛中的血色邪念,絞殺得支離破碎。
墨畫嘆了口氣,轉身欲走,眼角忽然瞥見神像之中,游出了一條染着血色的小魚。
整個河神廟,似乎都在微微顫動。
供桌下,則跪着兩個孩子,正是於大河的兩個兒子。
到了廣場前,便見廣場正中,血腥一片。
“你敢!?”
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雜碎神明,將神明的禁忌,告訴這個該當千刀萬剮的小孽畜的?!
但目前還來不及煉化。
包括於大河的兩個孩子,以及顧安顧全等人,也都漸漸從夢魘中甦醒……
“我認輸,我不玩了,你能放我出去麼?”
就像幾百年前,劍修刺出的那一劍一樣。
整座河神廟沒了主人,瞬間劇烈震動,開始坍塌。
“你破不了我的神軀,在我的夢魘中,根本奈何我不得。”
這是……河神?!
磅礴的,質變的,足以媲美神明之力的神念,盡數涌入墨畫的右手,並不斷壓縮,凝聚,鑄成一道極厚重,極凝練的劍形。
僅存的那淡淡邪氣,連給他塞牙縫都不夠,墨畫根本看不上。
可魚須的數量太多,墨畫根本切不過來。
魚頭也似長了腫瘤,忽大忽小,不斷膨脹收縮。
河神瞬間明白墨畫想做什麼,不由心膽俱顫,驚吼道:
金芒銳利,所向披靡,直接捅穿了河神的胸膛。
墨畫身形一閃,已經到了它的身前,左手按着它的肩膀,右手握着神念之劍,猛然一捅。
“淪爲惡鬼,也會元氣大傷,不是我的對手。”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神明”,這個神通既然是先天的天賦,恐怕就不是後天能學的。
“可以說,你更像個‘神’,而非像個‘人’。”
“你這道神念即便再強,也成了無根的浮萍,要麼身死神隕,要麼就墮落邪化,變成惡鬼……”
這個“集體夢魘”,由河神構建,但由漁修的信仰支撐。
墨畫動作極快。
當年那位劍修前輩,應該也破了這血河神通。
祭壇纔是一切的關鍵。
不僅神念強得離譜,就連心智,也詭詐奸猾。
河神一怔,而後瞳孔猛然睜圓,滿是駭然。
這是它煞費苦心,花費數百年,才建好的祭壇,可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毀於一旦。
河神與墨畫周旋,或以白骨魚叉,凝出血刺迎戰,抑或施展血河神通,腐蝕墨畫的神念。
河神身化血水,邪念濤濤,立馬向墨畫追去。
“但縱使你神念再強,你的殺伐之力,也遠不及當年那個劍修。”
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端起琉璃魚缸,猛地摔碎在地,將魚缸裡的血魚,一一踩死。
“他的神念太極端了,神念化劍,神念即劍,所以他的劍能傷我,可我也能輕易重創於他。”
更沒料到,墨畫膽子如此之大,心性如此奸猾!
它看着墨畫,氣得渾身發抖。
“天賦神通……”
那位前輩,得的應該是太虛門的化劍真傳,又經長年累月的劍道磨礪,纔有如此神念之力,可以與神明正面交鋒。
而一般修士,乃至一般神念化劍的劍修,遇到這等真正神明層次的“神通”手段,絕無半點生還的機會。
這震撼的一幕,衝擊着所有漁修的心靈,讓他們心中驚駭,久久難以平靜。
墨畫舔了舔嘴脣,“不試試怎麼知道。”
這個小修士,年紀雖小,但狡猾古怪,嘴裡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
“這就是……真正的神明之力。”
“所以他能重創於我,但你不能!”
“我說過了,你的神念雖強,但太過均衡。什麼都強,但又不曾強到極致。”
墨畫兀自掙扎,可魚須之上纏着大荒之神的邪念,無比強韌,將墨畫捆得死死的。
宛若一座,河底的小龍宮。
而墨畫的劍,是金色。
河神的邪念,也不斷向四周逸散,它的整個神軀,彷彿泄了氣的皮球,逐漸乾癟,最終恢復到原本的體態。
河神眼皮一跳。
可追了許久,一直追到廣場前,仍不見墨畫的身影。
墨畫眉頭皺緊,略作沉思,而後便坦誠道:
大荒邪神……
神念強大,融了淡金神髓,是真正的“神明”之劍。
既是因爲憤怒,亦是因爲“夢魘”的破碎,動搖了它的本源。
它已經足夠警惕了,但卻萬萬沒想到,今日會碰到一個如此離譜的人族小孽畜。
墨畫心道果然。
河神的神軀,開始扭曲變形。
墨畫趁機後撤,拉開距離,不悅道:
河神施展無量血河神通,淹沒了大半河神廟,但唯獨兩個地方沒淹,一個是廣場,一個是大殿。
宛若一柄,以強大神明念力,凝聚的神通之劍!
一點神髓融入劍中,爲此劍開鋒。
“大殿!”
既然難分勝負,墨畫便想着不如一窺究竟,所以假裝逃向廣場,實則施展隱匿術,偷偷折返,破了大殿的門,進了河神真正的“老家”,看到了真正的祭壇。
祭壇浮雕古樸,陳設華貴,肅靜而莊嚴。
目前來看,他跟這隻大魚頭算是勢均力敵,真想擊敗它,似乎也沒那麼容易。
劍形粗糙,如同劍胚,但內蘊的神念,鋒芒至極,殺意凜冽。
河神一開始還不在意,隨後見墨畫逃跑的方向,是漁修跪拜的廣場,目光之中厲色一閃。
“……你的神念,十分強大;神念殺伐,經驗豐富;神念手段,也層出不窮,既能顯化法術,甚至還能顯化如此深奧的陣法……”
神通!
這兩個字,聽起來就十分威風!
假如自己學了,那豈不是就真的跟神明一樣厲害了?
而他聲東擊西,直接毀了祭壇,便說明他對神明之道,並非一無所知。
“但他劍意再強,本身也只是一個‘人’,改變不了神識脆弱的事實。”
而河神像下,擺着一個供桌。
墨畫又盯着河神看了看。
“那我便將所有人畜,吃得一乾二淨,壯大神念,然後再將你這個小鬼,慢慢折磨,生吞活剝……”
它活了這麼久,見過這麼多人妖鬼神,沒見過誰認輸認得這麼幹脆,這麼從容,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河神見墨畫明白了,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獠牙。
他神念流轉,顯化五行法術,金刃、水箭、火球並施,殺向四周的血色魚須,將其一一切斷或是焚燬。
墨畫心中一凜,覺察出不妙,連忙身化流水,趕到前殿的廣場。
墨畫有點心動。
河神的心在滴血。
墨畫當即就想伸手將這小魚捏死。
除惡要務盡,驅邪要治本。
河神神情冷漠。
而後他們便見到,更匪夷所思的一幕……
“數百年前,他孤身至此,一人一劍,想滅本尊的道統,他的劍法,高深莫測,劍意凌厲至極……”
隔得老遠,它便見到,大殿原本緊閉的大門,被強行破開了一個洞口,剛好夠一個小孩子鑽進去。
河神氣得鬚髮皆張,立馬血河倒卷,以更快的速度,回到了大殿前。
即便用了陣法,也收效甚微。
一個個漁修的身影,漸漸消散。
“而你不同……”
河神目光微微睜大,含着幾分驚歎。
墨畫心中震撼,隨後又忍不住冒出一個想法: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
與此同時,一點極銳利的金芒驟現。
如此戰了數十回合,墨畫雖稍稍佔據上風,但卻難分勝負,也的確如河神所說,根本奈何它不得。
大殿之內,血綢金蓋,雕樑畫棟,奢侈華貴,擺着各種頭骨雕刻的擺設,以及血色邪念化作的明珠。
近身則以拳腳相搏,遠了則以法術制約,偶爾顯化幾副陣法,炸一下河神。
“所以,從你進入夢境開始,本尊便立於不敗之地了。”
甚至有可能,知道得極多。
漏網之魚?
而河神的力量,卻在一點點加強,魚須也一點點粗壯,身上的邪念,一步步邁向巔峰。
怒火攻心,河神邪念沸騰,一身衣袍上的血色,濃得發黑。 就在祭壇被毀,琉璃魚缸被砸碎之時,於大河的兩個兒子腦海中的血魚邪祟,彷彿脫了水的魚兒,不過幾息的時間,便漸漸蔫死了。
而在大殿中間,有一座祭壇。
但這次的神通,規模較小,僅在周身數丈之間,凝出血色的邪念之河,以此限制墨畫的攻伐。
兩個孩子,也停止了異化。
之後擡起一腳,踢翻了供桌,轉身又是一腳,踹倒了河神像,甚至還跳到河神像的頭頂,掰斷了河神像的兩隻羊角。
“而你的神念,攻防一體,強得太均衡了,即便我動用了神通,也殺不了你,可反過來說,伱也奈何我不得……”
河神聲音冰冷,帶着淡淡的譏諷:
“不必掙扎了……”
但它根本不信。
甚至,它還催動了一股,不屬於它的邪念。
而此時,墨畫就站在祭壇前,摸着小下巴,一邊思索,一邊微微頷首。
一隻畸形的魚怪,魚頭肥大,身軀如妖,全身血紅,魚須粗壯如觸手,分散到四周,束縛着一個個漁修,從他們身上吸食神識。
“小鬼,想壞我道場?!”
剛從噩夢中驚醒的漁修們心中驚惶,神色驚疑不定。
能“吃”的也沒有。
神髓沒有。
被神念化劍所斬,身首異處的河神,漸漸化作一灘濃稠的血水。
墨畫嘆了口氣,而後二話不說,立馬轉身就跑。
夢魘也開始加速崩塌。
如今祭壇被毀,夢魘失去根源,漁修一旦甦醒,自夢魘中脫離,必然會動搖整個夢魘的根基。
祭壇已經被毀了。
可沒等他顯化完,幾條血色魚須,從地底猛然鑽出,刺進了他的小腿之中,而後將墨畫牢牢捆住,吊着提到了河神面前。
巨大的血霧,猛然向四周噴涌。
漁修們的目光,漸漸清明。
他們被強制從夢魘中驅逐了。
“身死神隕,你便自生自滅。”
小銀魚?
墨畫一怔,神色微露詫異,但見這條小小銀魚身上,沒有血異之氣,也沒有邪神污染,便心存善念,饒了它一命。
瑟瑟發抖的小銀魚,對着墨畫連連點頭,像是叩謝,而後便嗖地一下,化作一道銀光遊走了,不知游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