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靈畜”,其實是人?
雞鴨牛馬,還有母豬,仙鶴,這些都是不同修士的代稱?
墨畫瞳孔微縮。
傳書令上,是一本“賬目”。
賬目之中,記錄的數量衆多。
這便意味着,禿鷹這夥人……
他們不只是簡單地“拐賣”,很可能暗地裡在做着,大規模的修士“販賣”。
把人當“靈畜”一樣販賣!
墨畫目光一冷,禿鷹這個大王八蛋,讓他死得太便宜了……
看着被還原的,一長串“靈畜賬目”,墨畫眉頭微微皺起,心中疑惑。
禿鷹實力雖然強,但還沒強到,能靠自己,做出如今大規模的違禁“買賣”的地步。
一旁的屏風上,還繡着一隻五彩斑斕的孔雀,昂着脖子,一臉倨傲地開着屏,顯得很騷包。
而且,如此大量的修士販賣,表面上卻風平浪靜,沒露出什麼端倪。
顧長懷的書房,十分整潔,一塵不染,精緻而華貴。
到了顧家,瑜兒去向聞人琬彙報功課了。
他們的背後,也很有可能,有什麼“大修士”,替他們遮掩了天機……
很符合墨畫對顧叔叔的“刻板”印象。
眼前的事,還是先抓火佛陀。
自己一個小修士,孤身在幹學州界,無依無靠的,若是自不量力,貿然介入這種事,被幕後的“黑手”盯上,很可能就自身難保了。
墨畫站在門外,往書房裡瞅了瞅,想看看顧叔叔在幹什麼。
在此之前,這份傳書令,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
也不能給他們,添太大的麻煩。
從因果中“隱身”。
一個顧家子弟在前引路,將墨畫帶到了顧長懷的書房。
自己不如師父,若想保命,就一定要學會“隱身”。
瑜兒之前受噩夢驚擾,虛弱不堪,修行自然只能落下。
否則定會引火燒身。
墨畫牽着瑜兒,由聞人衛護着,登上了一輛富麗的馬車,離開了幽麗古樸的太虛門,前往清州城的顧家。
這條販賣鏈上,必然還有其他更多的罪修。
墨畫微微頷首。
他可能,只是一個小頭目。
墨畫心意已定,收好禿鷹的“傳書令”,暫時便不再去想。
師父告誡過自己,出頭的椽子先爛。
有着根深蒂固的利益鏈。
但現在,瑜兒跟在墨畫身邊,吃好睡好,元氣充沛,自然而然,那些落下的修行功課,就要補回來了。
家風嚴正的世家嫡系子弟,修行要求十分嚴格。
墨畫沉思片刻,嘆了口氣,默默將這份“傳書令”,收進了自己的納子戒。
強如師父,天機衍算如入化境,還是被人算計,陷入絕境,生死不知了。
以後有實力,有人脈,或者摸清了裡面的機密之後,再去想辦法把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這種事,暫時還管不了……
甚至說不定還有幕後“黑傘”……
次日,旬休。
帶路的顧家弟子,只將墨畫引到門口,便行禮退去了。
就算露頭,也要把自己放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即便荀老先生,還有琬姨他們想保自己,也未必能保得住……
這便說明,“禿鷹”這夥人,有着長期穩定的犯罪流程。
是整條“販賣鏈”上的一環。
不能太依賴他人。
一看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名門世家弟子的書房。
顧長懷知道墨畫來了,嘆了口氣:
“進來吧。”
墨畫見了聞人琬,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便去找顧長懷了。
墨畫便大大方方進門。
顧長懷坐在紅木鑲金的書桌前。
墨畫左右看了看,見書桌前沒有位子,就自己從旁邊搬了個凳子,擺到書桌前,跟顧長懷面對面坐在了一起。
顧長懷又嘆了口氣。
這孩子,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之後墨畫便說起正事來。
“顧叔叔,火佛陀有線索了麼?”
雖然一看顧叔叔的臉色,就知道肯定沒什麼線索,而且進展也不大,但墨畫還是照例問了一下。
顧長懷搖了搖頭,但他顯然不想多說什麼。
“那……”墨畫又問,“花郎君的傳書令,還原了麼?”
顧長懷臉色難看,“沒,還原不了……”
墨畫眉眼一喜,但還是表示出了遺憾。
顧長懷默默看着墨畫,皺眉道:
“你怎麼好像……還挺開心的樣子……”
“沒有,沒有……”
墨畫有點“言不由衷”。
他學元磁陣,就是爲了“還原”磁紋,恢復傳書令中被抹消的文字。
若是被別人還原了,那自己不就白學了麼。
顧長懷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說什麼好。
墨畫便小聲試探道:
“顧叔叔,要不,交給我試試?”
顧長懷有些錯愕,“交給你什麼?”
“傳書令!”
顧長懷狐疑地看着墨畫,“你別跟我說,這幾天的功夫,你已經學會‘還原’傳書令的磁紋了?”
墨畫“矜持”地點了點頭。
顧長懷沉默了。
他其實有點想相信,也願意相信,但理智又讓他很難相信。
元磁陣是機密陣法,一般修士,不會去學,就算去學了,也不可能精通。
即便精通了,大多也都是構建陣法。
想反向還原陣法,又是另一回事。
陣法門類駁雜,浩瀚無窮,即便是一些大陣師,也無法做到門門精通。
術業有專攻。
陣法同樣如此。
墨畫年紀太小了,能將一些基礎陣法,學得紮實就不錯了。
磁紋還原這種,比較冷門,“專業”性極強的陣法,他哪裡來那麼多神識和時間去鑽研……
顧長懷搖了搖頭。
“顧叔叔,你不信麼……”墨畫道。
“廢話……”
墨畫不解,“這有什麼不能相信的呢……”
“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顧長懷沒好氣地瞪了墨畫一眼,“你怎麼不說,你還主建過大陣呢?”
墨畫神情有些微妙。
顧長懷冷笑,“怎麼,伱還真主建過大陣?”
“我說是,你信麼?”
顧長懷面無表情地看着墨畫,“我只是不精通陣法,不是真的‘陣盲’……”
還主建大陣……
你這小屁孩,想什麼呢?
牛皮都給你吹天上去了……
“我真學會磁紋還原了!”
顧長懷還是不信。
墨畫嘆了口氣。
那沒辦法了。
事實勝於雄辯,看來自己只能露一手了。
墨畫取出傳書令,遞給顧長懷:
“顧叔叔,你用傳書令,偷偷發條消息到這上面,別讓我知道,然後你再抹掉,我‘還原’給你看……”
墨畫沒說完,就見顧長懷神色大變,盯着傳書令,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
“這是……”
顧長懷指着那枚,道道裂痕,破破爛爛的傳書令,手有些抖,氣得聲音都變了。
“這是我給你的那枚傳書令?”
“這纔多久,你就弄壞了?!”
墨畫有點心虛,但還是糾正道:
“沒壞!”
顧長懷冷漠地看着墨畫,一臉“你再說說,讓我聽聽,你怎麼狡辯”的神色。
墨畫眨了眨眼道:
“只是……我無意間,碰巧把它拆開了,有了點裂痕,不太美觀罷了,但我已經修好了!”
“雖然外表有些破爛,但功能完好,不影響使用。”
墨畫正色道:“修道之人,不可被表象矇蔽,要重視事物本質的功用……”
顧長懷冷冷道:“你懂得還挺多,把東西弄壞了,還能扯出一堆道理……”
墨畫見顧叔叔還在生氣,便連忙道:“這些都不是重點……”
“我是爲了學習磁紋還原……”
“這枚傳書令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墨畫一臉正經。
“好,好……”
顧長懷餘怒未消,接過傳書令,發了幾條消息,而後又自行抹去,再將傳書令丟還給了墨畫。
“你復原一下,看我剛剛傳的,是什麼字?”
“嗯嗯。”
墨畫胸有成竹。
他取出羅盤,將底層定式陣紋復刻好,而後以神識,窺視並記錄次雷紋。
再通過陣盤,以定式磁紋,加上次雷紋,進行推衍。
顧長懷見墨畫神色鎮定,手法嫺熟,畫了一堆他從未見過的陣紋,有模有樣地做着複雜的推衍,心中的怒氣,便漸漸轉化爲驚愕。
他雖看不懂,但也知道,這種推衍手法,絕非等閒……
而一旁的陣盤之上,磁墨凝聚,漸漸顯化,還原出了幾個字:
“小壞蛋……”
墨畫神情一喜,隨後一怔,一臉不高興地看着顧長懷。
“小壞蛋……不會是在說我吧?”
顧長懷卻沒管墨畫的不高興。
他徹底愣住了,望向墨畫,一臉匪夷所思,“你……真的還原出來了?”
這可是天樞閣裡的大陣師,纔會的手段……
你一個築基小修士,也能學得會?
墨畫見他一驚一乍,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就不計較他,說自己是“小壞蛋”的事了。墨畫一臉自豪道:
“我可是在跟荀老先生學陣法……”
“荀老先生……”
顧長懷一怔,而後肅然起敬。
他雖不知,墨畫口中的荀老先生究竟是何身份,但能在八大門之一的太虛門傳授陣法,而且被尊稱爲“老先生”,資歷必然很老,陣法造詣,也必定不凡。
有這種陣師教墨畫,那一切似乎還說得過去……
顧長懷看向墨畫的目光,也更加不同了。
只是真讓墨畫,嘗試去“還原”花郎君的傳書令,顧長懷還是有些不放心。
墨畫似乎看穿了顧長懷的想法,便問道:
“顧叔叔,花郎君的傳書令,現在在哪?”
顧長懷斟酌片刻後,緩緩道:
“天樞閣那邊退回來了……”
顧長懷不悅,“天樞閣的陣師,要麼身份太高,我請不動,要麼沒時間,幫不了,要麼嫌麻煩……總之,沒人願接道廷司這個差事……”
“那你只能靠我了啊……”
墨畫兩眼閃閃發光。
顧長懷一窒,嘆了口氣,無奈道:“你隨我去趟道廷司,我把傳書令給你,你試試看……”
“嗯嗯!”
墨畫連連點頭。
顧長懷搖了搖頭,他沒想到,自己堂堂金丹境的典司,竟淪落到,要靠一個剛入門的小修士找線索的地步……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顧長懷和聞人琬說了一聲,便帶着墨畫,啓程折返,回到了道廷司。
顧長懷辦了些手續,取來了花郎君的那枚傳書令。
這是一枚,瑩白之中,帶了些翡翠之色的玉牌。
墨畫打量了下,而後神識進入,窺測傳書令,見令中空白一片,的確都被抹掉了。
墨畫又掃視片刻,見傳書令中,沒有“加封”,或是“加密”的痕跡,這纔將傳書令,遞給顧長懷。
“顧叔叔,幫我拆一下吧……”
他怕自己拆,又給拆壞了。
顧長懷想拆,但動手前,又有些遲疑。
他怕墨畫學藝不精,把裡面的陣法給弄壞了。
不過轉念一想,即便給天樞閣那邊還原,該壞還是要壞。
沒有百分之百,穩妥“還原”的方法。
現在不賭一把,等火佛陀跑了,這傳書令,即便真的還原出來了,也一點用都沒了。
一念及此,顧長懷便下定決心了。
他三下五除二,將傳書令給拆開了,而且手法細膩,動作嫺熟。
拆開之後,傳書令便露出了底層的陣紋,顧長懷便將傳書令,遞給了墨畫。
墨畫立刻便開始復刻定式磁紋。
傳書令的定式磁紋,都是不同的。
這枚傳書令的定式磁紋,與禿鷹的那枚,又有很多不同。
墨畫將定式磁紋,復刻在陣盤上,而後通過自己學的《定式磁紋註解》,一一比對,大概明白了,這些磁紋的含義。
功能性的磁紋,大體相同。
只是“撰寫”刻畫磁紋的習慣,有些出入。
而最不同的地方,在於這枚傳書令,其實是單向的。
只能單向接收訊息,不能向外傳遞文字。
“火佛陀他們,還是很謹慎的……”
而後墨畫如法炮製,以定式磁紋爲基準,以次雷紋爲磁流“契約”的痕跡,開始重新推衍。
很快,陣盤之上,開始有文字顯現……
顧長懷心中一震。
“竟然真的……還原出來了……”
他又默默看了眼墨畫,心緒起伏,隨後轉過頭,定睛看向陣盤上,還原出的文字。
因爲次雷紋千變萬化,墨畫觀察再敏銳,也總會有些疏漏。
所以文字,總會有些錯謬。
而且次序是亂的。
但大體上,還是能看明白的……
……
“花老六……你到何處了?”
“若是壞了事,大家都要死……”
“王八蛋……”
“十一月初一……”
“全家死絕……”
“一切都備妥了,神不知,鬼不覺……”
“璧山城,胭脂鋪……”
……
“那些殘花敗柳,有什麼好玩的?”
“事成之後,公子會賞你一個上等貨色,是你這輩子,想舔都舔不到的……”
“花老六,別誤了時辰。”
“花老六?”
“這次你若再精蟲上腦,壞了大事,老子就把你閹了……”
……
“大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你死定了……”
……
墨畫和顧長懷,將這些文字看完後,對視一眼,都皺起了眉頭。
“這個口吻,不像是火佛陀……”
“有可能,是火佛陀手下發的……”
裡面的線索,似乎也不多。
大體上,都是已知的信息。
花郎君跟火佛陀,是一夥的,他們相約一起去璧山城,將謝家滅門。
除此之外,讓墨畫在意的,有兩點。
一個是“公子”。
“事成之後,公子會賞你一個上等貨色……”
這個“公子”是誰?
驀然間,墨畫想起了禿鷹那枚傳書令上,還原後的“賬目”文字,其中有一條記載:
“廿日,百花,得仙鶴一隻,贈與公子……”
仙鶴一隻,贈與“公子”。
這裡兩個“公子”,是不是指的同一個人?
還是說,只是巧合?
畢竟這裡是幹學州界,世家弟子太多了,叫“公子”的很多。
墨畫自己,還被人叫“小公子”呢……
墨畫看了眼顧長懷,小聲問道:
“顧叔叔,有哪個惡行累累的罪修,外號叫做‘公子’的麼?”
顧長懷皺眉沉思,搖了搖頭,“我沒聽過……”
墨畫點了點頭。
顧叔叔都沒聽過,那就意味着,很可能是藏在暗中的人……
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另外一個,讓墨畫在意的地方。
“胭脂鋪。”
這是整個傳書令中,唯一一個,明確的地名。
要麼是接頭的地方。
要麼就是有暗哨。
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們藏身的地方……
這點顧長懷,顯然也想到了。
“顧叔叔,璧山城裡,有胭脂鋪麼?”墨畫又問道。
顧長懷沉吟,“有幾家……”
“要不,去看看?”墨畫試探道。
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的。
顧長懷頷首,起身離開,可沒走幾步,就發現墨畫“小跟屁蟲”一般,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顯然想跟他一起去。
顧長懷不想帶他,但又知道,自己肯定擺脫不掉墨畫,便不白費力氣了,只是強調道:
“約法三章,別忘了!”
“嗯嗯。”墨畫點頭。
顧長懷嘆了口氣,剛想走,忽而又想起什麼,神情凝重道:
“還原磁紋的事,你別跟其他人說。”
“尤其是道廷司的人……”
墨畫一怔,隨後心中明瞭,微微點了點頭,“放心吧,我口風可緊了。”
顧長懷這才放心。
之後兩人,便乘着馬車,前往璧山城。
此行只是打探消息,顧長懷沒有興師動衆,叫上道廷司其他人。
馬車疾行,一路顛簸,很快便到了璧山城。
璧山城內,共有四家胭脂鋪。
兩家大一些的,裝飾奢華,脂粉味很重,店鋪裡男女結伴,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還有一家,生意不行,快倒閉了。
這三家,看着沒什麼問題。
可疑的,是最後一家。
店名就叫“胭脂鋪”,開在一個小巷裡,鋪子不大不小,人流很少,也很安靜。
店裡的確擺着不少胭脂水粉,但成色很舊,顯然都是陳貨。
而且整個鋪子,透漏着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偶有修士進去,但過了一會,又都出來了。
墨畫和顧長懷,在附近的茶館,喝了一壺茶,嗑了兩碟松子,同時盯着胭脂鋪的動靜。
他們沒有貿然動手,想先看下情況。
看了一個多時辰,墨畫輕“咦”了一聲。
顧長懷一挑眉,“看出什麼來了?”
墨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而後不露聲色,壓低聲音道:
“這家店,沒有客人……”
“那些來來往往的客人,雖有男有女,樣貌各異,但其實都是一個人……”
顧長懷微露詫異,點了點頭。
墨畫見他沒太大反應,不由好奇道:
“顧叔叔,你也看出來了?”
顧長懷輕輕哼了一聲,“區區障眼之法,怎麼瞞得住我……”
墨畫有點見不慣他這副倨傲的模樣,便問道:
“那你知道,這假扮客人的修士是誰麼?”
顧長懷微怔。
這他如何知道?
顧長懷看了眼墨畫,“你知道?”
墨畫得意地挑了挑眉。
顧長懷皺眉不解,“你怎麼知道?”
墨畫道:“因爲不久之前,就是我,把他抓進道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