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陣?撐場面?長面子?
墨畫一怔。
白子勝和白子曦也面面相覷。
墨畫問道:“師父,我要怎麼做纔好?”
“很簡單,”莊先生淺笑道,“你去跟他們比,贏了他們,就能學五行靈陣了。”
“比一品陣法麼?”
“一品。”
墨畫眼睛一亮。
比一品陣法,他誰都不怕,當然,除了莊先生。
不過他也不會大意。
墨畫皺眉道:“師父,萬一五行宗搞小動作,我輸了呢?”
自己輸了其實無所謂。
個人勝負,無關痛癢。
五行絕陣,雖然重要,但想學也是早晚的事。
最關鍵的問題是,萬一自己輸了,那就丟了師父的顏面。
師父的顏面,纔是大事!
墨畫神情有些嚴肅。
莊先生心中微暖,隨即挑眉道:
“放心吧,你是我的弟子,他們拿什麼贏你?”
這話有些微妙,但墨畫竟覺得很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只是看樣子,還是有些顧慮。
莊先生目光微動,又道:
“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過的話麼?”
墨畫有些懵懂,不知莊先生說的是哪些話。
莊先生故作遺憾,嘆道:
“當年我到五行宗,想學這門絕陣,但因種種原因沒學會,因此受了他們輕視,丟了很大的面子……”
“當年的這個仇,我是報不了了。”
“現在就指望着你,替爲師找回這個場子了……”
受了輕視,丟了面子?
墨畫小臉一繃,立馬鬥志昂揚道:
“師父,您放心!我一定替您找回這個場子,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
“再把他們的鎮派絕學學來,氣死他們!”
莊先生不由得意地笑了笑,“好,殺個落花流水,再氣死他們!”
門外的傀老聽到這話,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麼大年紀了,還跟孩子一樣,賭氣貪勝。
墨畫想了下,又問:“師父,不用手下留情麼?”
莊先生搖頭,“不但不用,你還要囂張一些。”
“囂張?”
“不錯,”莊先生道,“把我曾經教你的那套裝模作樣的功夫用上來。”
“裝模作樣?”
墨畫有些記不清了。
莊先生又給墨畫示範了一遍。
他斂起溫和的神情,眉眼變得凌厲,神色變得冷漠,淡然昂首,如同塵封出世的寶劍,顧盼之間,氣勢凜然,又似睥睨天下的蒼龍。
風姿氣度,讓人不敢直視。
莊先生很快又斂去了氣度,神色重又變得溫和起來,“想起來了沒?”
“嗯嗯。”
墨畫眼睛一亮,隨後也照着做了起來。
他昂着頭,掐着腰,白嫩的小臉上,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情。
只不過不像龍,倒像是一隻兇呼呼的小老虎。
莊先生忍不住摸了摸墨畫的頭,評價道:
“差了點意思,不過湊合用了,以後要多練練。”
“好的,師父!”墨畫乖巧道。
傀老看着這一對師徒,神情更無語了……
莊先生又對墨畫吩咐道:
“幾日後,你打頭陣,也給你師兄師姐站場子,誰贏了你,才能跟你師兄師姐比陣法。”
莊先生這麼一說,墨畫便明白了:
“我是門檻!”
誰想進門,跟自己的師兄師姐比試,得先邁過自己這道檻。
莊先生欣然頷首。
這孩子就是聰明。
一旁的白子勝有些心虛,“師父,我陣法不如小師弟……”
白子勝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雖然他是師兄,但陣法水準,遠不及墨畫。
萬一真有人能贏墨畫,那他也必然不會是對手。
白子曦還好,她的陣法水準,雖然不如墨畫,但也很高了。
可自己就會露餡了。
莊先生淡淡笑道:“無妨,你小師弟這道門檻,可是很高的……”
而且,還是高不可攀的“高”。
莊先生想起煉氣期的墨畫,如今的陣法水準,心中仍不免有些驚歎。
墨畫被莊先生誇,臉上又笑眯眯的。
……
此後幾日,五行宗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卻人來人往,傳書送信,討價還價……
廖掌門迎來送往。
長老們頻繁走動。
一些陌生的弟子,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五行宗……
莊先生坐在窗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波瀾不驚,不動聲色。
幾日後,廖掌門便來請莊先生,恭敬道:
“論道會即將開始,請莊先生及幾位高徒,移步藏陣閣。”
莊先生微微頷首,起身對着墨畫,還有白子勝白子曦道:
“走吧。”
……
論道會。
是修士論道的大會。
也是修士各類會議的泛稱。
修士齊聚,可以論修行,論學問,論煉器,論煉丹,論陣法,甚至還有論豢養靈獸,養貓養狗的。
五行宗的論道會,主要是爲了論證陣法。
藏陣閣,則是宗門爲收藏陣法的修道閣樓。
內藏陣書、陣圖、珍墨、古筆、名貴陣紙,等一系列陣法相關的修道事物。
藏陣閣是機密之地,也是宗門重要的修道論會的場所之一。
五行宗曾以陣法立派,現以土木興宗,所以藏陣閣,修得很大,也很闊綽。
藏陣閣共四層。
論道會的場所,在最寬闊的一層,雕樑畫棟,金碧輝煌。
此時筆墨桌案皆已備齊,五行宗的衆弟子已然落座。
上座之處,是五行宗的大長老、廖掌門,以及諸位長老和客卿。
閉關許久的大長老出山了。
大長老的身邊,同樣有兩位錦衣華服,金冠玉飾的老者,氣息渾厚,赫然正是兩位金丹境的大修士。
此時的大長老,正與這兩位老者低聲商議:
“……此人姓莊,來頭很大,不宜細說……”
“乃是祖上的約定,不得不遵從……”
“但宗門落魄,今非昔比……被他們欺負到頭上……”
“……覬覦我五行宗,祖傳的絕陣……”
“請兩位老友,務必!助我五行宗一臂之力!”
大長老故意賣慘,言辭懇切。
另外兩位老者口稱“一定,一定!”,但神色寡淡,顯得有些漠不關心。
大長老在心裡罵他們。
真是人老成精!
越老越世故。
無利不起早,一毛不拔的兩隻鐵公雞。
大長老拱手道:“楚掌門、沈兄……事成之後,當有厚禮奉上……”
大長老的手,藏在衣袖裡,暗暗比劃了一個靈石數目,讓這兩個老者都能看到。
兩人均是目光一亮。
姓沈的老者,乃附近泗水城,陣法世家,沈家的老祖,金丹前期修爲。
他原本冷漠的老臉,立馬綻出笑容,語氣也很熟絡:
“大長老太客氣了,卻之不恭,卻之不恭啊……”
之後沈家老祖又一臉嚴肅道:
“道廷一統,修士依律行事,來頭再大,也要按規矩辦事,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大長老放心,這個公道,我替你主持!”
他是沈家老祖。
沈家家大業大,弟子也多,靈石消耗大,再多也不嫌多。
大長老一邊在心中罵着,“見錢眼開的老東西”,一面臉上堆笑,拱手誇道:
“沈兄古道熱腸,老弟佩服!”
另一邊衣冠楚楚的楚掌門,卻略作沉思,斟酌片刻後道:
“老弟,這靈石,我不要。”
不要靈石……
大長老不但不開心,反而心中一警。
不要靈石,不代表他真不要。
很有可能,是靈石不合他胃口。
這位楚掌門,是陣玄門的太上掌門,年事已高,早就退位了,掛了個虛銜,但在門中,德高望重,仍舊一言九鼎。
陣玄門精通陣法,對靈石倒沒那麼看重。
果不其然,楚掌門接着道:
“你們五行宗,掙點靈石也不容易,我怎麼好意思,落井下石……”
旁邊的沈家老祖,心中不悅。
什麼意思?
要靈石就是落井下石?
但他活得久,這點養氣的功夫還是有的。
一張老臉,滿是褶子,也看不出喜怒。
大長老皺眉,“那楚兄……”
楚掌門接着道:“我只需,借你五行護山大陣的陣圖一觀……”大長老陡然色變,忙道:
“不行,這絕不行!”
五行護山大陣陣圖?
你在想屁吃!
大陣的陣圖,豈是能給你看的?
這不等於,把家底都掀給你看了?
這老不死的!
大長老心中怒罵。
一邊的沈家老祖,也陰陽怪氣道:
“靈石是身外之物,陣法纔是立身之本,得些靈石,就不錯了,貪人家底,就有些厚顏無恥了……”
楚掌門並不動怒,而是討價還價道:
“我可以只看一品。”
“一品也不行。”
“不看實例的陣圖,只看簡圖。”
“楚兄,切莫難爲我……”
楚掌門便板起了臉,“老弟,是信不過我?”
“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
楚掌門知道大長老的顧慮,便道:
“一品大陣,與二品大陣,難度迥異,陣紋天差地別,縱使陣樞有些相似,但本質還是完全不同的兩類陣法……”
“你們五行宗布的,是二品大陣。”
“我只看一品陣圖,對你們五行宗,其實沒什麼影響。”
大長老遲疑,“這……”
楚掌門嘆了口氣,感慨道:
“楚某這輩子,別無他求,就是想博覽陣圖。”
“現在你們五行宗,危難當頭,我挺身而出,替你們出這口氣,看在的,便是你我兩宗,昔日的情分上……”
“現在提這點小小的要求,老弟你都推三阻四,搪塞於我,未免太讓爲兄寒心了……”
楚掌門神色失望。
但大長老心裡清楚,這是在以退爲進,趁機要挾自己。
不給他看陣圖,他就袖手旁觀,不幫他們五行宗。
關鍵是,他們陣玄門以陣法立身,實力很強。
五行宗漸漸衰落,陣玄門卻奮發圖強,門內弟子之中,陣法天才衆多。
這姓楚的不幫忙,勝負還真不好說。
單靠五行宗的弟子,還有沈家等幾個家族天才,真的未必就能將莊先生,那一對兄妹高徒比下去。
大長老沉思片刻,咬牙道:
“好!看在你我兩宗,數百年情分上,我答應你!”
楚掌門神色一喜。
大長老轉言又道:“但是,這陣圖,你只能在這藏陣閣看,而且只能看一天,不得帶走。”
楚掌門皺眉,“一天能看出什麼來?”
雖然只有一品,但那畢竟是大陣啊……
陣紋複雜,陣樞高深,單陣衆多。
他雖是金丹境,但也只是二品高階陣師,並沒有多大把握,在一天之內,就能將一品大陣,掌握個七七八八。
楚掌門又想了下,覺得不是沒多大把握,而是一點把握沒有……
“三天!”
楚掌門道:“三天時間,我看一眼這個大陣陣圖!”
大長老心中又罵。
三天時間?
那是看一眼嗎?
你這一眼,看的時間未免也太長了吧?
“兩天!”大長老道。
楚掌門立馬得寸進尺,“兩天半!”
大長老堅決道:“就兩天!若是不行,那就算了,我再找別人……”
“好!”楚掌門當即拍板,“兩天!就兩天!”
沈家老祖看不下眼,不鹹不淡道:
“都是金丹修士,宗門老祖,不是坊市內討價還價的小販,爲了一些蠅頭小利,斤斤計較……”
他雖說得陰陽怪氣,但心裡其實後悔得緊。
早知道,他也應該跟着討價還價的!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
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爲了靈石,不寒磣。
趁這個機會,費點嘴皮子,多得點好處,比什麼都好。
可惜啊,晚了……
都已經答應的事,他總不能打自己的嘴,再去反悔加價。
人可以不要臉,但也不能這麼不要臉……
沈家老祖嘆了口氣。
隨即他心中,也有些奇怪,這個楚掌門,放着大筆靈石不要,換兩天時間,去看一品的五行護山大陣做什麼?
沈家老祖看了眼楚掌門,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但他並未追究。
利益談妥了,大長老便開始談接下來的安排:
“那人一共,有三個弟子。”
“三人中,小弟子小小年紀,便是一品陣師了。”
“還有兩人,是一對兄妹,資質驚人,看不出底細,陣法水準未知,但既然是師兄師姐,想必比那小徒弟,更加深不可測。”
“至少也是一品!”
“而且必然是資深的一品陣師!”
大長老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道:
“那個小陣師,以我們五行宗的實力,還是能應付的。”
“但他那一對,驚才絕豔的師兄師姐,我們就沒什麼把握了……”
大長老對着楚掌門和沈家老祖拱手道:
“屆時就要拜託,陣玄門,還有沈家的諸位天驕弟子,出手相助,贏下陣局,保住我五行宗的傳承了!”
楚掌門頷首道:“這是自然。”
他也想趁這個機會,展示一下,陣玄門的陣法實力。
讓大家都知道,五行宗沒落後,他們陣玄門,纔是真正的陣道翹楚。
五行宗搭臺,他們唱戲。
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沈家老祖念着那一大筆靈石,還有一品的五行護山大陣陣圖,卻有些不明白,不由皺眉問大長老:
“那人的弟子,真有如此厲害,值得你費這麼大代價?”
大長老的眉毛跳了跳。
這要放在以前,五行宗人才輩出,自然不怕和莊先生的弟子比——除非這幾個弟子,真的有莊先生那般舉世無雙的悟性和才華……
大長老心中嘆氣。
平心而論,他們是沒辦法和莊先生比。
可還是那句話,這麼多年來,莊先生只有一個。
莊先生的弟子,畢竟不是莊先生,就算再厲害,也總會有個限度。
大長老這才起了論道大會,比拼陣法的心思。
五行宗雖然不行,但大長老又不願承認,拂了自己的面子,墮了自己的威風,便道:
“他們天賦是極好的,陣法水準究竟如何,還是要比了才知道……”
“有可能,並不是我五行宗弟子的對手……”
大長老開始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後又婉轉道:
“不過事關宗門傳承,茲事體大,我也不得不謹慎,周密行事,以免出了意外,使宗門傳承,落於旁人之手。”
“就算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楚掌門和沈家老祖也點了點頭。
就算他們現在看不起五行宗的陣法水準,但大長老這番思量,是沒問題的。
事關宗門絕密傳承,再謹慎都是對的。
楚掌門便道:“大長老放心,五行宗,因五行靈陣得名,這門絕陣,也必然會留在五行宗內,沒人能學去!”
大長老大喜,“多謝楚掌門!”
沈家老祖皺眉道:“不過敢覬覦絕陣,想必這幾個弟子,天賦不簡單。”
楚掌門從容道:“無妨!”
他冷笑一聲,“陣法博大精深,既要天賦,亦要苦學,就算有天賦,也不可能什麼都精通。”
“陣紋、陣樞、陣眼、陣理,還有一些高深的陣道法門,不可能面面俱到。”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再天才的陣師,都是一樣。”
“這位莊先生的幾個弟子,若是實力一般,我們便堂而皇之地贏了他們,教他們做事,讓他們體會到,陣法的博大精深,陣理的玄妙莫測。”
“讓他們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如果他們,的確天賦異稟,陣法卓絕……”
“那就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我們這麼多弟子,各有所擅長,總歸有強過他們的地方,這樣一比,也能勝過他們。”
“雖說有些勝之不武,但宗門傳承事大,不必拘泥這些細節。”
“贏就是贏了,輸就是輸了。”
“既然敢來學陣法,就要有這種心理準備。技不如人,他們也沒臉說理!”
……
大長老頷首讚道:“好!”
沈家老祖也撫須稱“善”。
商議完畢,他們便正襟危坐,等着莊先生幾人。
藏陣閣熙熙攘攘的弟子,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半個時辰後,莊先生帶着墨畫三人,當着衆人的面,走進了藏陣閣。
藏陣閣瞬間更是安靜,落針可聞。
正閉目養神的三個金丹老祖,俱都睜開雙眼,蒼老的目光中,蘊着精光,看向進來的幾人。
這便是那位莊先生!
果然仙風道骨,舉世無雙。
後面的一男一女,是那對兄妹?
果然龍章鳳姿,道骨無暇。
再後面那個……
三人都是一愣。
怎麼看着這麼小?
雖說他們事先都知道了,一個十來歲,定了一品的小陣師,但此時親眼看到,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年紀也太小了……
這就是一品陣師了?
開玩笑呢吧……
他們還煞有其事地商議了半天,結果就這麼個小娃子。
跟他比,不是欺負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