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老嘆道:“想不到,他的道心種魔,修到這個地步了……”
莊先生沉默不語。
傀老道:“你麻煩大了。”
莊先生道:“債多不愁,蝨子多不癢,無所謂了。”
傀老冷哼一聲,隨即皺眉,有些好奇道:“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
“他是你師兄,你怎麼不知道?”
“道心種魔我又沒修過……”
傀老想了想,便道:“你將道心種魔的術理告訴我,我答應你一個要求。”
莊先生一怔,“真的?”
傀老看着他,淡淡道:“你不是說你不知道麼?”
莊先生道:“也可以知道。”
“我說的話,自然算數。”傀老道。
莊先生略作思索,目光微沉,解釋道:
“所謂道心種魔,是一種運用神識的魔道法術。”
“這種法術,可以將自己的神念割裂,蘊成魔種,種在他人識海之上,毀人道心,使人墮入魔道,或是道心崩潰,變成行屍走肉,任其玩弄……”
傀老皺眉,“聽起來不難。”
“神識的東西,都是聽起來容易,做起來極難。不然道心種魔,也不會是魔道十大禁術之一了。”莊先生道。
“那封豨,又是怎麼回事?詭道人做了什麼?”
莊先生淡淡道:“這還不簡單,他先給一個人種了魔念,讓他去黑山寨送死,屍體被餵了豬,他這絲魔念,自然就進了豬妖體內。”
“原本妖獸體內,人的魔念,是存活不了多久的。但有人一直用人餵豬,這絲魔念,便靠着吞噬人的神識存活,所以看着是一張臉,但實際有很多張臉,聽着只有一個聲音,但卻有很多人說話。”
“時機成熟之後,它便取而代之,支配整個大妖。”
“州界之內,大妖無敵,他以魔念支配大妖,幾乎可以爲所欲爲,縱使道廷和各大世家出手,也奈何他不得……”
傀老感嘆道:“你這師兄,比你聰明太多了。”
莊先生一滯,隨即轉念又道:“是比我聰明,就是可惜了,栽在我弟子手裡了……嗯,換句話說,也就等於栽在我手裡了。”
莊先生說完,自顧自點了點頭。
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收了墨畫這個記名弟子,又教了他大陣。
而他竟真的學會並建成了大陣,還以五行屠妖大陣耗盡了大妖的血氣,逼得詭道人現出魔念。
所以,這次算是自己贏了。
傀老忍不住道:“你要點臉。”
莊先生置若罔聞。
傀老又皺眉,“大陣殺了大妖,可如今它又活了,周身死氣,半屍半鬼,單憑通仙城的修士,根本對付不了吧。”
莊先生嘆道:“只能拖了。”
“等道廷出手麼?”傀老目光微凝。
莊先生點頭,“這隻半死不活的封豨體內,有詭道人種下的魔念,道廷肯定會想辦法截取他的魔念研究研究,只是……”
只是不知道通仙城,拖不拖得住……
一旦半屍半鬼的封豨進城,通仙城的修士,恐怕依舊要面臨大劫。
這點莊先生沒明說,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傀老目光也有些低沉。
“所以……”莊先生眉毛一挑,又道,“我剛剛的那個請求。”
傀老一怔,有種不好的預感。
“假如封豨入城,你就死一次,出一下手。”莊先生道。
說話繞來繞去,原來在這裡算計着自己。
傀老神色複雜,“你們這些陣師,心都髒。”
莊先生謙遜道:“哪裡哪裡,水至清則無魚,髒一點點罷了。”
傀老道:“通仙城應該與你無關吧,你這麼好心?”
莊先生嘆道:“我好歹是個先生,臨行前,總歸要爲弟子做點什麼。”
一城的修士,不是墨畫的親人,就是他的熟人。
自己抱憾終身也便罷了,這種滋味,他可不想自己這小弟子也體會一番。
莊先生目光低垂,略帶惆悵。
傀老點頭道:“好。”
“多謝了!”莊先生淡淡道。
“不用謝,我也是看在墨畫的面子上才答應的。”傀老道。
莊先生神情微滯,“要沒墨畫的面子呢?”
“我不會答應的。”
“我剛剛的那個請求……”
“你一句話,換我一條命,你覺得合理麼?”
莊先生狐疑道:“你是不是早就做好食言的打算了?”
“近墨者黑,跟你學的,食言而已,簡單得很。”傀老木然道。
莊先生喟嘆道:“你這個人,心也不乾淨。”
傀老不搭理他。
莊先生不以爲意,心中卻暗暗鬆了口氣。
傀老願意幫忙就好,他不想墨畫傷心,也不想他這師兄,再造更多殺孽。
莊先生心神有些疲憊,躺在竹椅上,擡頭看天,忽而皺眉,發覺出一絲不對勁。
傀老看着他,疑惑道:“怎麼了?”
莊先生目光微凝,手指一掐,心思頻動,眉頭皺起。
“天道還有變數……可是不對,怎麼還會有變數?”
“變數在哪?”
莊先生隱隱有所察覺,默默看向了深山之中的五行屠妖大陣,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大陣之中,已經開始疏散修士了。
封豨死而復生,而且半死不活,周身瀰漫恐怖的死氣。
五行屠妖大陣還是可以將它耗死。
但是,已經沒靈石了。
籌集的靈石,已經消耗殆盡,僅存的一些靈石,只能開啓數個時辰的大陣,並不足以將死而復生的封豨鎮殺。
其他築基修士,也已經精疲力盡,無法再與封豨交戰。
此時只能先行撤退,從長計議。
大家愁眉不展,神色隱隱透出絕望。
他們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再將封豨誅殺。
墨畫站在山峰之上,遙遙看着封豨,心中主意已定,神色漸漸堅定。
俞長老他們過來,無奈道:“先撤吧,暫時休整,再想其他辦法。”
墨畫點頭道:“你們先走,我掌控大陣斷後。”
張瀾等人皺眉,連忙道:“這怎麼行,哪裡有你斷後的道理?”
他們這些築基都在,怎麼可能讓墨畫一個小修士斷後。
何況現在,墨畫的身份已經今非昔比了。
他成功構建了大陣,抵禦了封豨,無論是不是有人出手幫忙,將來都必然是聲名顯赫的主陣師。
這種情況下,更不能冒一點風險。
墨畫糾正道:“是大陣斷後,不是我斷後。”
張瀾他們還想說什麼,墨畫就道:
“你們抓緊時間,喊大家先撤,撤離之前,把最後的靈石,都放在陣眼的聚靈復陣上。”
“我催動大陣斷後,之後的事,你們就放心吧……”
墨畫神態太過從容,語氣中有着不容置疑的鎮定,張瀾等人不疑有他,便點了點頭,按照墨畫吩咐的去做了。
大陣之中,還有修士在操控大陣,既有陣師,也有道兵。
他們要維護陣法,也要搬運靈石,爲大陣運行提供靈力。
大多數靈石,都在鎮殺封豨時消耗完了,只留存了一小部分,是墨畫操控大陣時,竭力省下來的。
這些靈石,其實是墨畫有意留的。
點炮仗要火種。
催動大陣崩解,也需要靈力作引子。
這些靈石,就是大陣崩解的“火種”。
他要用這些靈石爲引,觸發大陣崩解,徹底誅殺大妖!
自己既然說過要用大陣殺大妖,那就要說到做到。
他不知道現在這隻大妖,是個什麼東西。
但無論這大妖,是生是死,是屍是鬼,身上是血氣,還是死氣,既然進了自己的大陣,那它就必死無疑!
它休想走出大陣,再吃任何一個人。
大陣之中,修士在漸漸疏散離開。
早已事先衍算過的墨畫,也準備開始在陣樞上動筆,畫下摧使大陣崩解的逆靈陣。
動筆之前,墨畫猶豫了一下,心中很是不捨。
這是他第一次建的大陣啊……最終還是留不住了。
墨畫微微嘆惜,而後小手落筆,畫出了第一道逆靈陣。
近乎同時,山居中的莊先生心頭一悸,忽有所感,怔怔失神道:
墨畫這孩子,他要做什麼……
……
兩個時辰後,修士疏散完畢。
墨畫也將逆靈陣畫完了。
墨畫神識一掃,發現大陣之中,除了自己,再沒別人,而深山之中,也一片荒涼死寂,沒有修士氣息,這才放下心來。
復生的封豨仍被困在大陣之中。
靈石不足,墨畫並未啓動殺陣,而只是以困陣困住它,不讓它逃出大陣。
只是,困陣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大陣之中,許多陣法也因沒靈石供給,而漸漸暗淡。
封豨所受壓力大減,就在這時,他感受到了,大陣之中,唯一的一個修士的氣息。
那道氣息,就是墨畫。
封豨小山一般,死氣纏繞,步履蹣跚,緩緩地向墨畫走來。
每邁一步,地面便轟隆一聲。
它的眼睛,是一片漆黑恐懼的黑洞。
最終封豨來到墨畫面前。
小小的墨畫高高在上,直視龐大封豨,那漆黑恐怖的眼瞳。
封豨的面容上是人臉,長相各異,幾番掙扎變換,露出道人的面容,它開口說話,但又像是有不同人,同時在說:
“你的氣息?”
“膽子不小……”
“陣師?”
“很熟悉……”
最終所有聲音,聚成一句話:
“你是誰?”
墨畫眸中寒光凝聚,聲音清脆道:
“送你昇天的人!”
而後墨畫眼眸微閉,以一念神識,牽動陣樞,引靈力逆變,觸發了五行屠妖大陣的崩解!